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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斛射罗丝毫不生怜悯,不允她饮水休息。蔺姜解下自己的水囊交卫军前去送水,也被阻拦。
蔺姜不忿,催马上前怒道:“这么下去,还没走完这条官道,她就要先脱水了。王子若不想放人,也犯不着折腾人吧。”
“我给她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怎么叫折腾?或者将军将她买去?不知高昌王的女儿受不受这个辱。”斛射罗诧异地冷嗤,反而一夹马肚子加快了步伐,一面冷道,“羊羔子生来就是给狼吃的。她的父兄没本事,想讨回自由,只好自己付出代价,天经地义。你们装模作样说什么仁善,不过也就是贪图她的身份还有价值罢了。如果她只是个普通的回纥女子,不是高昌王的女儿,你会来担这麻烦事?”
他这一番话说得很是轻蔑,听得蔺姜愈发怒火升腾,几欲发作,拼命强压才忍了,命几名卫军先行开道,将队伍行进速度压慢下来,以免英吉沙给拖在马后跟不上步子摔倒。
便如此一路行至官道尽处,不远处杨木稀松的丘陵绵延,西北塞外大风起,带来草场特有的湿咸。越过这片丘陵,便是突厥人的天下,此间已十分凋敝,全然不见中土盛朝气象,只有远处哨岗在青天长草下隐约可见。
卫军已解开英吉沙的捆绑,将她扶至一旁歇息。百余卫军列队道中,蔺姜立马向斛射罗施了最后一礼,道:“末将送到此处,王子好走。”
“既然已到了这里,也不急在一时。斛射罗还有些话想与将军说。”斛射罗与蔺姜面对面行了个胡礼,抬头时却忽然问道,“你们中原人有句话叫‘良禽择木而栖’,不知将军以为自己是否选对了一棵好大树呢?”
霎时,蔺姜眸色已寒,“什么意思?”他暗下紧了紧手中的长枪,一点危机警讯不着痕迹地弥漫。
斛射罗道:“将军是个人才,完全堪当一方重任。但你们的皇帝显然并不会用人。皇帝不信任你,才从都城派人来压制你。我阿史那氏才是当得天下的真主,我父汗是苍穹下的雄鹰之王,向来器重将才,将军可曾想过另辟天地,一展宏图?”
不待斛射罗将话说完,蔺姜闻之大笑,“你这是要说降我?身为使节,却来游说挑拨,是什么居心?”他笑着扬眉睨看面前那胡儿。
斛射罗道:“我知将军是个英雄,必不为财宝金银所动。英雄志在天下,若得大功告成,从西州到灵州这一片便是将军的地盘。”
“西、沙、凉、甘、瓜、肃、灵。王子好大气,一口就咬下我七州王土,再过去,是不是连我天朝西京也要吞了?”蔺姜不禁冷笑。
斛射罗见之道:“将军若要,也无不可。”
蔺姜闻之,终于勃然大怒,“呸!连西京都给我,你们打算要干什么?真想蹄踏山东,游牧江南,侵我神都,乱我华夏不成?”他以枪尖指着斛射罗冷道,“为我天朝男儿,护我家国边关,你要战便来战,大不了一死,血洒疆场。想叫我投敌叛国?做你娘的白日梦!”
“我是好意相劝,将军可想清楚了。你如今所带不过百余人。”斛射罗笑着在阵前驱马轻踱,便像只盯死了猎物只待一扑的野狼。
蔺姜再不睬他,身后百余军士应声已亮了戈矛兵刃,俨然誓死之态。
斛射罗见状一挥手,一名胡人已将一支响箭放上长天。但闻啸鸣刺耳,烟火未绝时,已有战呼声起。瞬间有如潮人马从丘陵那一边扑来,一望狼突虎贲,犹如兽涌,顷刻已将蔺姜等团团围在垓心。旌旗招展猎猎,竟是西突厥一支鹰师!
西突厥马军骁勇,犹如狼群,环伺盘绕。蔺姜所领百余众在此围剿之势下,顿时显得极为弱小,不堪一击。
“原来是早有勾通,怪道你非今日走不可。凤阳王所料果然不错。”蔺姜冷哼一声,眼中已蒙上杀气。
“凤阳王既然料到,何必还放我出城?他如今自身难保吧。”斛射罗得意地一笑,锵地拔出腰间的胡刀,指着蔺姜大喝,“当日你打我一百脊杖,本王子日后再与你慢慢清算。此时我只好心劝你,快快下马受降!我既能陈兵埋伏于此,自然已事先拿下你百里之内岗哨,你以区区百人,若要硬拼,便是死路一条!”
眼看情势万分危急,蔺姜反而仰天大笑起来,“好胡狗,你听着,今日教你见识,我天朝将士没一个怕死的孬种!”他笑骂时一举长枪,高声呼道,“弟兄们,咱们今日就是死在此地,也不给爷娘祖先丢脸!”喝时已挺枪突围,精狠一枪,已将一名突厥人戳在马下,蛟龙长枪左刺右挑,一马当先,浴血拼杀。
但那百余军士只有马军十人,步卒长戈跟不上开道马军速度,更不堪铁蹄围攻,不多时已被屠杀得剩不下几个,满地残肢尸骸,四下里头颅滚落,透地鲜血赤红,仿佛燎原大火,烧得人从眼睛疼到心里。
部下惨烈,蔺姜已杀得双眼泛红,眼见己部旗手不抵,被一名胡将一刀削去半个身子,天朝大旗倒落尘泥。他长啸一声扑上前去,枪如电掣,将那胡将当胸捅出个透明窟窿,抄起旗帜插在后背,反身再战。但见一片血杀混乱,早已看不见多少己部的黑甲红袍,几名马军也被胡骑冲散,不知身陷何处。
蔺姜虽不欲恋战,却又不愿孤身逃走,只在敌阵中来回冲杀,找寻余部。他枪法精湛,沙场上狠绝,当真挨着即死,碰着即伤,无奈胡兵杀不完一样多,死了一层还有一层,直将他逼得人困马乏,眼睁睁只觉手中枪愈发沉重迟缓,只是难以突破。
若这般酣战下去,即便人不死,马也要先累垮了。蔺姜眼看突围无望,心中暗计,眸光扫过,见斛射罗由数十突厥兵护卫,立马在一略高之处,当下调转马头,长枪捣海开道,直扑斛射罗而去,神骏踏风,转瞬已冲至跟前。他摆枪撂倒一片涌来回护的胡兵,举枪便向斛射罗心口刺去!
斛射罗大惊,忙以胡刀格挡。不料蔺姜枪招未老,改道一晃,竟作棍一般拍去。斛射罗毫无防备,被他一枪扫在马下,再抬头,枪尖已在咽喉,染血寒气凛冽,逼得人发不出半点声音。
“退开!”蔺姜扬眉暴喝一声。
周遭胡人震得肝胆俱寒,诺诺向后退去,不敢上前。
蔺姜一枪将斛射罗挑起,挟上马背。几名尚存马军从乱战中向他靠拢来,一行缓缓后退。
方退出不到百步,忽有一骑从突厥军阵中杀出,那突厥人扬刀高喝:“速速放了长王子,否则我杀了这女人!”
蔺姜心头一震,定睛看时,只见英吉沙正被那突厥人掳在马上,雪白颈项上已有了一道浅浅的刀痕,热血顿时涌落下来。
“原来草原雄鹰的名头就是拿住个女人威胁对手喊出来的!”蔺姜怒极大笑。他深深看了那刀锋下的回纥姑娘一眼,平静道,“原本我该救你。你既非军卒,亦非我朝子民,这一场相争实在不该将你牵扯进来。你又曾多番相助于我,算得有恩有情。但——为一女子而舍大义,恕蔺姜办不到。何况,我今日也未必定能得脱此险。”
霎时,一道热泪从英吉沙如雪的面庞滚落,但她却反而展颜笑了,好似秋日山茶般明艳动人,“小妹敬重大哥的忠肝义胆。大哥不惧死,英吉沙又何所惧?”她含泪笑言罢了,闭了眼,横心引颈就向刀口上抹去。
但她却被那突厥人一把擒住后颈,不许她自刎,几乎同时,只听一声厉呼惊起。
“将军小心!”只见一名马军高呼时已扑身撞上,燃烧空气中,暗箭流矢裂风而来,正打中他的胸口。胡弩之箭,威力非常,护心镜也击得粉碎,整个人便像被飓风扫落的枯叶般从马背上滚下,摔在血水泥地里没了动静。
但这舍身一搏,却也只截下一支。
一弩三发,另两支暗矢呼啸不绝,已狠狠从蔺姜胯下战马身上穿了过去,钉得肚肠撕裂,鲜血如注喷溅。
那马儿剧痛之下仰天惨嘶挣扎,猛将背上的主人掀翻下地。众突厥人得此时机,一拥而上,抢走斛射罗,将蔺姜死死摁住。一名胡卒拔出胡刀,一刀从蔺姜锁骨处穿下,将他狠狠插在地上,再动弹不得。
筋肉断裂的剧烈疼痛几乎要将神髓俱碾得粉碎,蔺姜瞪眼看着最后三名弟兄给突厥人合围擒拿,心火怒焚也动不了分毫。
斛射罗毫不客气,一把扯住蔺姜的头发迫使他与自己直面,指着三个被俘的马军逼问道:“你降是不降?”
不待他话音落下,蔺姜已一口啐在他的脸上。
“好!够硬气!有种!”斛射罗咧开一个狞笑,胡乱抹了脸上的唾沫。那边胡卒得令,手起刀落,已一刀将其中一名俘虏的人头剁了下来。斛射罗拎了那人头丢在蔺姜眼前,又问:“降不降?”
蔺姜冷哼一声。昔日弟兄的首级就在眼前,血腥浓烈,呛得人几欲窒息。但叫他降,绝不能够。
斛射罗见蔺姜仍不低头,恼得狠狠踹了他一脚。那边胡卒已砍了第二颗人头来。斛射罗把那腔子里未喷尽的血全浇在蔺姜的脸上,踩着他的头,咬牙恨道:“你还不降?”
蔺姜满脸鲜血,仍旧横眉冷对。
斛射罗气上头来,命两个胡卒将最后一名俘虏四肢分别绑于四匹马身上,就要裂之。
那俘虏放声大笑,“胡狗!想折磨老子逼将军屈从,你打错算盘!”言罢,他已喷出一口浓血,看时竟是咬舌自尽了。
见三名俘虏俱死,蔺姜依然不降,斛射罗恨急无奈,拔下蔺姜身上的胡刀,又一脚狠狠踹在蔺姜的心口,“本王子倒要看你能倔多久?”他抹着刀身上的热血,张狂道,“我今日用你撬开凉州大门,往东可取西京,长驱南下,可捣洛阳,杀你们没用的皇帝,他身边那仙子般的美人儿也归我抱抱,又如何?”
此言一出,蔺姜那本清朗的坚毅眉目立时涌出杀气来。他怒吼一声,一个鱼打挺跃起,揪住斛射罗便要打,鲜血不断从肩伤处涌落,浸得衣衫透湿。众西突厥军再次蜂拥而上,将他扭摁在地,往嘴里塞了麻核,绑在一副担架上。一些突厥人扒下死去天朝军将的衣甲,假扮了天军模样,抬起蔺姜,掉头开道,向凉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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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九 瓮中请
待返回凉州时,已然日落西山。夜色上蒸,空气骤然凉了下来,远处的原野乡景早已融在深蓝浓雾之中,成了幕布上隐隐突显的暗纹。暮鼓罢,凉州城已起了宵禁,城门闭合。城头上星星火把映着守城将士的面庞,离得远了,看不清神采,但星眸点点中燃烧的光,仗着跳跃的红焰,不知缘何竟仿佛近在眼前。
扮作天军的胡人抬着蔺姜到得城下,不待开口,城头已先有人问:“来者何人?”
突厥人多不通汉语,口音也浓重,便将英吉沙推到蔺姜身旁,叫她应声:“白日里随大将军出城护送西突厥使臣的。突厥狗背弃盟约,陈兵边境,我们遭了伏击。蔺将军身受重伤,你们快设法接应!”她本不愿替突厥人喊话,无奈有胡卒暗中将刀比着蔺姜,她也不敢大声喊出实情,只得含糊暗示,并不叫守将快开城门。
那城头守将闻之又问:“天黑了,看不清。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