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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兰芷再次跪地行礼:“回皇上话,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奴婢不敢躲。”却是不肯接那帕子。
皇上说:“你起来吧,不用如此多礼。”等苏兰芷起身之后,又说,“这会儿你倒说了句实话,不是不想躲,只是不敢。不过,能明白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朕给什么都得受着,没有你们说不的权利,单凭这一点,你就比大多数人聪明,难为他们活了一大把年纪,见识还不如你这个小丫头,总有一天,朕要他们知道什么叫‘雷霆之怒’……”说到最后,话中冷意刺骨。
苏兰芷这会儿明白了,这位大概是在前朝受了气,正没地发泄,自己倒霉撞枪口上了,除了心里骂几句娘之外,只能自认倒霉,并腹诽这位康老大年轻时也是个喜怒不定的主儿,难为他好意思把这四个字按到雍正身上。
“苏氏,朕问你,若是你养的狗不听话该怎么办?”皇上走回去坐好,好整以暇的问。
苏兰芷说:“回皇上,奴婢没养过狗。”上面的皇上气的差点没忍住再率一个杯子,只听苏兰芷继续说道,“不过依奴婢想,一条狗不听话,打杀了换一条养就是。”
这话皇上爱听,又问:“可若这条狗很是凶猛,一个不小心反倒会被它所伤,又该怎么办?”
苏兰芷疑惑的说:“人怎么能跟狗计较?那也太有**份。依着奴婢的性子,再养几条听话的,让它们狗咬狗一嘴毛去,蚁多还咬死象呢,不过一条狗,还能掀起大浪来?”
“哈哈哈……”皇上放声大笑,“你言之有理,朕真是茅塞顿开!好,不错!”说着,自己笑着走了,苏兰芷慢慢跪地,脆声说:“恭送皇上。”嘴角无声勾起一个弧度。
听着外头一片“恭送皇上”的声音,苏兰芷在屋里缓缓起身,慢条斯理的整理好头发,抹掉额头上的茶叶,这才走出门去。无视周围人看她的各种各样的眼神,神色自若的对小喜说:“进去收拾一下。”小喜担忧的看她一眼,默默进去,“李梅英不守规矩,冲撞圣驾,罚杖责二十,若有再犯,就送到慎行司吧。”说完,身形稍微有些僵硬的走回房间。
一进房间,苏兰芷回身把门关上,另换了一套衣服,低头看时,膝盖果然如自己所料,青了好大一块,不免苦笑,掩好衣服,准备找宁公公寻些消肿化瘀的膏药来,尚未起身,就听到有人敲门,打开看时,却是高小翠、李二妞和金三善三人。
高小翠心细,刚才就看出苏兰芷走路姿势有些不妥,因而急忙过来看她,路上遇到李二妞和高小翠,三人正好结伴而来,现在看苏兰芷换了衣服,更是心中有数,忙问道:“姑姑怎么样?皇上没有责罚您吧?”一旁的李金二人也是满眼关切。
高小翠最让苏兰芷满意的一点就是她的识趣,虽然先前苏兰芷叫她姐姐,可苏兰芷一升为掌事姑姑,她就再没有称过姐妹,都是规规矩矩的叫一声“姑姑”,连带着李二妞和金三善也谨慎许多,倒给苏兰芷省了不少事。
“我没事,皇上并不曾责罚我,你们不必担心。”苏兰芷不会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只说些不相干的话,“我刚处罚梅英,可有人不服气?我走后,他们有没有说什么?”
“并不曾听到什么。姑姑为什么要罚梅英姐姐呀?”金三善好奇的问。
高小翠是从头看到尾的,先把前因后果给李金二人说了一遍,才对苏兰芷说:“梅英实在是胆大妄为,咱们宫里就她一个没规矩的,先前闹了两次笑话还不够,今儿算是闯出大祸来,她自己受罚事小,更可气是连累旁人,姑姑没出来前,宁公公就罚了守门的周树和冯成,说他们没守好门户,让人钻了空子,一人打了五板子不说,还罚了两个月月钱。”
苏兰芷说:“他们两个也不算亏,亏得今天进去的是梅英,不过是没规矩些,若是明儿来个刺客反贼什么的,他们有几条命赔?也是宁公公心慈,只是打几板子,让他们长长记性,换个人,可不会像宁公公这样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别说周树和冯成了,就是我,不也被皇上摔了一头一脸茶水,还只能向皇上请罪,谁让我手下的人出了纰漏呢!”
三人大惊,看苏兰芷平静的面容,不敢多说多问,李二妞不免有些愤愤:“这是什么人呀,仗着早进宫几年,不把我们几个小的放眼里也就算了,对着月盈姐姐和丹桂姐姐也是两只鼻子眼儿看人,现在又连累姑姑,只打她二十板子,真是便宜她了!”
高小翠忙扯扯李二妞的衣袖,李二妞看她一眼,犹自想说什么,顿了顿,才怏怏的闭嘴,苏兰芷只做看不见,说:“你这嘴快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只咱们几个听见也就算了,若是被外人听见,你说我是罚你还是不罚你?你呀,长点心吧!”
李二妞吐吐舌头,一抬眼看见苏兰芷瞪她,忙笑着讨饶:“我知道啦,这不是就咱们几个嘛,有外人在我肯定不会乱说话,就当自己是个哑巴,这总行了吧?!”
苏兰芷无奈的摇摇头,对高小翠说:“你们两个整天在一起,你多提着她。”高小翠答应了,她又转向金三善:“你和五儿、芸儿能不能合得来?她两个还老实吧?”
金三善笑道:“还行吧,何姐姐是个老实人,话不多,整天就是埋头干活,曹妹妹胆子小,做什么都跟在何姐姐后面,两人都从没偷过懒,只有抢着干活儿的,我反而轻松不少。又没想过跟她们做姐妹,这样就很好。”
苏兰芷放心的点点头,正好月盈和月琴两个也来探望她,高小翠三人顺势告退,苏兰芷和月盈、月琴说了会儿话,才打发她们回去,方出门去找宁公公。
宁公公正打发人给挨打的周树和冯成送药膏,见苏兰芷过来,让她坐了,关切的问她怎么回事,苏兰芷轻描淡写的叙述一遍,又说要讨些化瘀膏,宁公公忙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瓶药膏来,递给苏兰芷:“这是我们太监常备的药,我们每天跪的多站的少,哪天腿上不带点青紫,这是不知道哪个前辈留下的方子,药材虽不名贵,效果却是极好,你拿回去用,不够再来要。唉,如今皇上心情不好,宫里当差都不容易,越是主子跟前有脸面的,越是容易沾包,你今儿也算倒霉,听说皇上在前朝不顺,又跟鳌中堂顶了几句,皇上心里不自在,总要找人发作,可不就是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受罪么!”
苏兰芷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咱们命贱呢,只能受着罢。”
12、苦命人
宁公公也只能叹息,宫女子虽然命贱,好歹有翻身那一天,再不济二十五岁出宫,总好过一辈子在宫里煎熬,若是命好,得了主子们的眼,开恩提前放出去,还能嫁个好人家,虽是包衣奴才,也能为官作宰,比一般的汉军旗人地位还高些,立了功还能抬旗,哪像他们太监,身体不全,都是无根之人,只能一辈子在宫里老死,等到老的干不动了,只能在太监胡同找处房舍度日,就算是手中有钱,能过继个儿子养老送终,终归与正常人不一样。
苏兰芷拿着宁公公给的药,回自己房里抹了,又忍着疼下死劲揉开,晚上睡一觉起来,再看膝盖,青紫已经消褪大半,走路也没什么影响,给众人分配工作前,少不得开个小会。
“昨天发生的事,想来大家都知道了,我再强调一遍,宫中规矩严谨,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想来诸位都心里清楚,我没时间逐一跟大家讲,只是谁若犯错,我只会按照宫规严加惩处,诸位也不要怪我不讲情面。另有一点希望大家记住,你们要遵守的,是宫里的规矩,是上面主子们定的,守规矩为的是你们自己,做事前先过过脑子,否则犯了错,被打被罚事小,无辜送了性命,甚或连累家人,也只能怪自己不谨慎,不与他人相干。”
几句不软不硬的话说出来,无端让底下站着的十来个人心里一冷,昨天才挨了打的李梅英本来还用愤恨的目光看着苏兰芷,此时也低下头去,其他人更是没一个敢和兰芷对视的。
苏兰芷也不指望她几句话就能把众人压服,不过是让她们有个惧怕,以后行事能三思而行,她虽不怕操心,但能轻省些总是好的,毕竟谁都不是贱皮子,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胡乱折腾,同时也是告诉众人,她虽不想惹事,但也不怕事。
接下来一段时间里,景仁宫中的人们都循规蹈矩,唯一一个出格些的李梅英也收敛不少,做事虽仍有些掐尖要强,却不敢和苏兰芷正面对上,干活也细致不少。
这段时间不知怎么回事,皇上到景仁宫次数明显增多,而且来的时候多是不大高兴,更确切的说,几乎每次来都是生着气的,而苏兰芷则成了消防队员,每次都要单独面对皇上的怒火,好在皇上年纪虽小,却很能控制自己,虽然生气,却很少迁怒于她,每次和苏兰芷谈过之后,他的心情似乎都要好生许多,有时候也会把前朝的事拎出来一两件与苏兰芷说说,或是提几个问题问苏兰芷,每每都能在苏兰芷处得到些启发,故而对苏兰芷的赏赐很是大方。
别人只道苏兰芷好运,他们又怎么知道苏兰芷做了多少准备。康熙朝的那些事儿,作为一个后来人,苏兰芷总要比现在的人们多几分远见,而且她前世没事时,没少研究关于康熙一朝的记载,很多东西后世都丢失了,但乾隆时仍在,她可以透过纸面上的记载窥得一二,加上在二十一世纪吸收的知识,很多在当时人们看不清的事情,苏兰芷都能有一个清晰的认知。
比如说现在,皇上的脾气似乎越来越不好,宫中之人大都不解其故,个别聪明人知道是为鳌拜的专横和自己不能亲政,可苏兰芷却看出皇上对皇后家族的不满。
作为一桩政治婚姻,皇上娶赫舍里氏为后,目的就是为亲政,可他都已经大婚,索尼仍装聋作哑,死把着权柄不放,皇上怎么可能高兴?他此时拿索尼没办法,就把一腔怒火放到皇后身上,不好明着给皇后难看,却做出一副流连**的样子,每每歇在几个庶妃处,一来是装个纨绔样儿迷惑朝臣,二也是隐晦的下皇后的脸。
皇上这般隐晦的心思,连一手带大他的太皇太后都不清楚,却被苏兰芷察觉,她就能顺着皇上的意思,批判那些不听皇上话的人家,而赫舍里家族也赫然在列,但她一来是借物喻人,二来并不会单指哪一家哪个人,一席话说得九曲十八弯,初听没什么,却越想越觉得有意思,所以皇上就觉得她说的话最合心意,不免把她引为知己。
纷纷扰扰间就到了十二月,初二又是宫女见家人之时,原本九月也有一次宫女和家人的会面,可当时宫中上下均为皇上大婚之事忙碌着,其余一切都要退避三舍,小小的宫女和家人会面,自然而然就给取消了,所以,苏兰芷也有半年不曾见过家人。
她虽然通过别人能得一些家里的消息,没有亲耳听家人说,总还是不放心,尤其是苏兰蕙才嫁进齐家,也不知她究竟过的怎么样,苏兰芷打定主意要仔细询问一番。
苏兰芷仍在一个小太监带领下到了宫女与家人会见处,这次来看她的人比较多,齐永明抱着苏杰,旁边站着兰蕙和兰蘅,她远远瞧着,齐永明好像比先更黑些,不觉脸上带了三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