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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骄傲地负着手往穹顶四周环视一圈,又挑着唇邪恶地嘲讽他:“你花费两千年的时间才得到了这么一点火行者,却没想到,这火行者便是你这龙爪槐最大的克星!这搬着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滋味可是不是非常不好受?”
他这模样真是非常欠揍。当然,这也是姬君漓生平第一次跟人说这么欠揍的话,他今日终于斗赢了恶贯满盈的姬薄铭,他要让他死得不那么痛快点儿。
也就是因为他太欠揍,姬薄铭忍不住了,怒喝道:“鱼死网破便鱼死网破,火鸦,给我把这地宫都烧干净!烧成灰!”
第116章 犹记当时还年少
也是在这时,姬君漓的唇角浮起一丝讥诮的冷笑。
他右手五指一翻,蓝色的水印结成八卦阵图,这正是火鸦的克星,黏在岩壁上的火鸦惊骇得直跳脚,不敢对水印八卦有丝毫亵渎,一个个瑟缩身体,抖得像筛糠舂米。
姬薄铭耐不住暴吼:“一群饭桶!”
吼完之后,魂体虚弱,他又扶着身后的石壁连连咳嗽。
姬君漓挑起唇,淡淡道:“我身后的姬氏子弟,若有水性异术行者,站到我旁边来!”
然后百号人里走出了三个人,一个站到他左边,一个站到他右边。
姬薄铭不甘,“我不信四个水行者能挡住我的火鸦!”
“当然不止四个。”姬君漓将八卦阵图扩散,变成一个旋转的圆,“现身吧。”
此言一落,四周都响起了水声。扶着石壁的姬薄铭大惊失色,这里的潮声越来越大,仿佛黎明时铺天盖地的水浪,簇着千里霜雪,拥着万马之骑,从四面八方天昏地暗里狂奔涌来。
“这是……”姬薄铭大惊失色。
姬君漓仍旧是微微一笑,“赤壁的水。”他漫不经心地双手一负,自信又自傲地解释道:“昔日来往赤壁,觉得水不错,所以装了点儿,今日正派上用场。”
“怎么可能,你一个人,怎么囊得下赤壁这么多水?”姬薄铭垂死挣扎。
“没想到你活了两千年,问的问题还是如此愚蠢,你真以为,我便真是孤孑一世,底下毫无可用之人么?”姬君漓搓了搓手,唤道:“进来吧。”
洞门口,随着一波水流而入,是一道绰绰的人影,青衣风流,身姿纤长,眉目两道墨弯,俊傲如初月孤山,他的手里控着龙宫鼎,鼎内水声激荡,而他此刻悠然从容的步子缓慢得如一曲古琴,奏得正是恰到好处的商音,婉转之间,水色一片青蓝,正被他从容控在手中。
赤壁的水,此际正在龙宫鼎之中流淌,也不知道装了多少,单以龙宫鼎的容量,若是装了一半,也足以把这里都淹没,何况只是那一千只火鸦。
根本没有千只,这里的火鸦,最多不过上百,看来他在进来之前,已经现将外边的解决掉了。
姬薄铭失声:“玉怀瑾!”
是的,在他的毒物控制之下,他没想过玉怀瑾竟然会叛变,而且他既然叛变了,那宣布玉怀瑾已死的姬陵,也早已吃里扒外。
玉怀瑾的面色从容冷峻,眉目间有一抹释然,“主人,你该觉悟了。”
他托着龙宫鼎,此刻便有绝对优势和压迫力能够对姬薄铭说出这样的话。
“没想到你竟然也会联合他们来剿灭我。”姬薄铭冷笑两声,将斗篷摘了下来,随着这斗篷的摘落,他的可怖容颜就在一瞬间昭然大白于天下。
这人面目狰狞,整张脸若被火焚,上下都是死皮,面无完肤,满目疮痍。
这双眼森冷得如地狱修罗,恶煞般带着毁灭的气息。
宋玉突然怔住,也是这时候,姬薄铭把怨毒的目光投向了宋玉。乐湮紧张地抓住了宋玉垂下的衣袂,宋玉凝着双目,将乐湮的手放落,“丫头,在这里不要动。”
乐湮乖乖的果然不再说话。
宋玉在众目睽睽之下飘然下场,所有人又纷纷开道,他白衣风流,他容颜倾世,可站在他对面与他相望的人却陋颜不堪面目全非。这映衬之下,怎么竟会有种人世荒凉、天地不仁的凄楚悲壮?
这是宋玉已经走到了姬君漓身侧,这时姬君漓也为宋玉开道让路,他目光定定的,面对那双充满了恨与怨毒的眼睛。
良久以后,他道:“四弟。”
众人皆哗然。面面相觑不知所云,就连乐湮也是心弦一动,她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听宋玉的称呼和口吻,难道这个犯上作乱的姬薄铭,是她的四叔不成?
乐湮已经完全呆住了。
姬薄铭哈哈大笑,这笑透着刻骨的讽刺,“宋玉!我容颜被毁,你敢言你一点干系也没有?呵,作壁上观,置身事外,真像你的作风!”
宋玉看着他,眼眸里有些复杂的意味,有些追忆的味道。
两千年多前的楚都,郢城。
那时的春日阳光明媚,桃花如覆粉雪,一个总角孩童,像模像样地对着花树坐在青石上,捧着一卷不知道从来得来的珍贵丝帛读得孜孜不倦。
那时候是战乱年代,天下一统却也不远了,所以战火连连,十分频繁。
可是外边的烽火触不及高墙大院里少年的眉头,宋玉那时候虽然也是无忧无虑的,可他已经知道自己所处的是一个怎样危险的国度,他羡慕着这样不知世仇不知流血的弟弟。
弟弟原名叫宋铭。宋薄铭是他后来改的名字,至于姬薄铭,离那时的垂髫小童来说,还太过遥远。
宋玉年少时受过的教育很多,有不少授业恩师,人聪敏慧狡,常三言两语辩驳得先生哑口无言。宋玉甚至希望楚王像齐桓公那样成立一个专属于楚国的稷下学宫,他可以发挥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不治而议论,又可以得到丰富的酬劳。
可是这终究只是妄想,在战乱连绵、朝不保夕的年代,楚王没有心思理会这些。
宋玉后来开始闷闷不乐。
宋铭开始见识到宋玉的闷闷不乐时,他已经接受到了最好的启蒙教育。譬如三闾大夫屈原,就赞美他是个举一反三堪比颜回的好孩子。
那些旧时光,总是镌刻着一段发黄的历史。
时至如今的姬薄铭甚至都能想起屈原那善意诚恳的目光,充满了循循善诱,充满了对他的谆谆教导,鼓励着他,一点一点去读更多的书,去丰富和完善自己。
可是,那时候所有人都知道有个俊美无双、能言善辩的美男子宋玉,而不知有他。
宋玉写过《九辩》、《神女赋》和《高唐赋》,他的文章,甚至还被选在后世供瞻的《楚辞》里。所以从小宋玉得到的目光就比他多,得到的尖叫与倾慕就比他多。
可惜宋玉永远不知道,那个趴着墙偷看了他三年的女子,那个被他写入《登徒子好色赋》名扬天下的美貌女子,也正是他宋铭倾慕了三年而不得的女子。那个女子偷看了宋玉多久,他就偷看了她多久。
那些日复一日的蹉跎与等待,磨成了绝望与灰烬。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便开始痛恨着宋玉,痛恨着这个处处压他一头的二哥。
那一年,他竭尽脑汁,用了自己平生所学的所有华美的辞藻,写了无数遍稿,他最终完成了自己一生最美的答卷,他捧着这卷书恭敬地拜呈了屈平。
整整三天,屈原没有一丝音信,宋铭有点丧气,可是他又想,自己的文墨多年以前就得到了屈原的认可的,说他辞藻丰汇,天赋高超,若得好的引导与利用,他日的成就,决不在宋玉之下。
这么一想,宋铭瞬间便得到了安慰。
他决意去屈原的家里打探一下他的态度,他爬上了屈原院墙外最高的一棵杨树,这个位置正好能看到院子里的柳树和一排溪水,飘然而风骨自高的屈原正见接客,两人谈起宋玉来,客人是赞不绝口。宋铭听得生气,明明他更有才学,为何那群人竟如此偏颇?难道屈先生也会这样偏颇吗?
宋铭放有些沮丧失望,那客人话头一转,突然询问道:“不过我听说宋玉有一兄弟,也是才华出众,小小年纪便当你屈平一赞?何神童也!”
那时候,趴在树上的宋铭屏住了呼吸。
哪知屈原却似苦笑般地摇头叹息道:“这孩子,少时言辞华丽,只事雕琢,我以为他心性未成,他年多多见识总也为好,可惜这些年依旧如此,文句之中,既无恳切之情,又无论理之意,满篇锦绣,却是一无可取。真真……叫人无奈。”
一无可取!
屈原说了,他的文章一无可取!
凭什么宋玉就能才思敏辩,就能得到那么多人的赞誉,而他在屈原这里却是一无可取?!
可惜屈原那时候不知道宋铭在偷听,也不知道这四个字对他一生的打击有多大,倘使他知道,他一定不会说出来。
宋铭浑浑噩噩地滑下树,又浑浑噩噩地回到家里。
进门的时候,正赶上衣冠楚楚将要出门的宋玉,宋玉拉了他一把,桃花眼里尽是灼灼笑意,端的刺眼!宋铭掐着自己虎口,掐得片紫片青,却喊不出疼。
宋玉笑道:“才回来,又去哪疯玩了?瞧你这一身泥!”
这话也刺耳,宋铭听起来就觉得,宋玉实在嘲讽他脏,看不起他!
宋铭一句话也没说,就直接奔回了自己的寝房。宋玉不知他发生何事,但觉得他年纪小小,正是不知愁苦的时节,宋玉约客相见,身有要事,便没有多想地出门去了。
那一天傍晚,宋玉踏着一天晚霞回到院落,忽觉得空空如也,他侧身一望,那棵桃花树,每逢春天便会绽出花蕊的桃花树,他曾捧卷而读落英成阵的桃花树,宋铭也曾对望的花树,就这么,被人伐了!
第117章 风平浪静
宋玉对这棵花树的感情很复杂,但他心里是觉得惋惜的,叫来园中的仆妇询问,才知命人伐树的正是四弟宋铭!
宋玉不解,仆妇不好多说,他把手一招:“我知了,你下去吧。”
满地落英在残阳里染着血色枯萎,他蹲在地上,指尖捻起一片花瓣,直到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可这脚步声已经太过熟悉,熟悉到令人陌生了。
宋玉淡淡道:“我想你该给个解释。”
“二哥,不过一棵树而已,我伐了便伐了,难不成还要向一棵树道歉?”宋铭抱着胳膊,笑容有点嘲弄的意味。
无言地起身,宋玉这才发现,原来一直活在他羽翼之下的少年已经长大了,身材高挑如画,眼角眉梢自有一段楚人独特的浪漫风情,只是,那澄澈的双目呢?就算保护得再好,他一入尘世,就不能不被污浊的现实浸染,可是宋玉不知道的是,宋铭何时竟会对他有了恨?
这恨,太明晰太纯粹也太深刻。
这个发现竟令他惊恐地后退了半步,宋玉握着半掌花瓣的手捏得又紧又疼,他皱着眉道:“四弟,你太妄进了。”无言叹息一声,他捧着残花而去。
怆然之间,宋铭一个人对着一地残红,冷笑地撇着唇角。
宋玉和宋铭生了裂隙。
所有外行人都以为他们兄弟俩翻脸是因为一棵树,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裂隙是矛盾源头引发的,桃花树,不过是个牺牲品。
屈原有一次碰上了宋玉,他知道宋家两兄弟的事,规劝了一句:“我一直以为你总归对他太过溺爱,却不知时至如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