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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湮长舒了一口气,只是再望向徐娆时,那轻尘凌仙的气质里,她恍惚之中看到了几分遁入空门的死寂之感。
魔怔了,乐湮自己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多谢。”
徐娆言出必践,带着乐湮到了一处所在。
青山绿水环抱之中的一座破落古寺,断壁残垣在秋风之中萧索荒凉,宛如垂暮将归的老人,满目疮痍。
秋日之中的一段黄昏,最是情意醉人,似乎还有些经幡在破碎的风中招摇,然而斑驳陆离,难辨文字图案,乐湮却还是一眼扫出来,这里以前仿佛也曾香火鼎盛过。
徐娆仿佛定住了,怔怔地杵在原地,许久都没有言语。眼眸之中,似是追思,似是回忆,似是有些难言与不舍。
可是,她终是没能忍住,起身走近南墙下的一段墙角,将凸起的砂石搬开,她的纤指因为自幼习武,遒劲有力,只是搬了几块石头之后,她的指尖一顿,自乐湮的角度看过去,徐娆的肩膀仿佛抽动了一下。
难道她哭了?
那么刚强的女子,她哭了?
良久以后,徐娆怔怔地站起身来,她伸袖将眼泪一擦,然后挑了挑嘴角,她回过身,对着乐湮笑了笑,乐湮看出了几分无奈,她本来也动了恻隐之心,可她本身也无奈。姬君漓需要这龙宫鼎,这已是最后的一件圣物,她绝不会半途而废的。
虽然她从来没问姬君漓要这些圣物做什么,可是一定有他自己的用处,她能感受到他对于这些东西的在意。
既然如此,她会让他如愿。
徐娆手中的东西,是个不甚起眼的紫檀木香盒,长方形,表面有几处被虫蛀过的痕迹,乐湮看着这个盒子满面怀疑,难道龙宫鼎,不是像司母戊鼎那样的重鼎,而只是个用来焚香炼药的小炉子?而且就这大小,连焚香都不能够吧。
可是徐娆的脸色惨白,神伤凄然,一点没有作伪欺骗的迹象,乐湮也就抿了抿唇,将那檀木香盒接了过来。
徐娆拂袖道:“东西我给你了,你回去再打开。”
乐湮欲掀开盒子的手顿了一顿,瞟了眼徐娆,这才想到:她这是怕睹物思人太过伤心呢。不忍心触了她的霉头,便答应了。
“东西现在在你的手上,我何时能再见到他?”
“现在。”
乐湮走出深巷之后,渺远的几声狗吠又响了起来,而终于归于深深的平静。
与来时一样,深巷之中,已是空无一人。
徐娆已经不知去向了何处。
乐湮走出巷子,迎面而来一人,将白衣穿得荡涤世间形色芳华,只余流年照壁隔岸灯火,是为她引路的那个人。
他站在胡同口,神色悲愁地看着她,一动不动,一瞬不瞬。
乐湮抿着唇,将盒子藏在袖中,决定先甩开这个人,姬君漓却在她折身离去之时牵住了她的袖子,乐湮冷哼道:“姬公子,你僭越了。”
“阿湮?”姬君漓眸中一痛。
这么生疏,这么冷淡,时光倒转了吗?那一年,他逼着她离开,她真就离开,和别的男人站在一起,不给他半分余地。
那一年的花繁草盛,那一年的霞飞柳绕,那一年她的盈盈笑靥,都是他错过的。
乐湮不忍心,她本来也就是爱使性子,出出气,看到姬君漓这样她又于心不忍了,只是内心要强的死念头一直对她步步紧逼,她只能故作高冷地甩开他的手。
“我现在没有心情搭理你,借过!”说罢她便昂首走出!
姬君漓看着空落落的手心,刹那失魂。
乐湮走到无人的城郊,才敢将东西拿出来,封存完好的龙宫鼎,与乐湮所想的不大一样,它是宝塔状,塔尖又是小小的莲花,整个鼎都由纯金打造,历经多年沧桑,又深埋泥底,却丝毫不染尘渍,金属光泽透亮,从里一直到外雕工精美,刻着栩栩如生的盘龙,无一瑕疵,而且鼎中似乎还有一抹淡淡的龙涎香,久而未散。
光是看着,便知道这是一件至宝,当年还是乞丐的朱元璋得到这件宝贝,该是何等欣喜若狂!
第97章 孤身闯营
朱元璋和徐达本在大营之中待得有点久,他脖子泛酸,因为最近军务繁忙,已经是在腾不出时间休息了,妻子马氏见他日夜辛劳,劝他歇憩的话没少说,却耐不动硬起来时像石头一样的朱元璋。
此时月上柳梢,秋风瑟瑟,白色吹拂的营帐外传来几声宵柝,夜里竟离散了几许凄凉。
马紫越将手中盥洗用的水盆为他背下,听朱元璋和徐达还有要事商议,她一妇道人家不便久留,放下东西便要告退,朱元璋抽空瞧了她几眼,眼神里回旋着淡淡几不可见的温柔。
不料马紫越未离开多久,外边又传来了打杀的声音。
徐达一愣,便问道:“怎么了,鞑子兵袭营了?”
语未竟,便将自己的嘴掩住,真若是鞑子兵,千军万马地冲过来,斥候兵哪有觉察不到或者隐瞒不报的道理?而且这短兵相接的声音虽然清脆,并不洪亮,定是有人闯营。
朱元璋抿着一张嘴,也不说话,眼眸沉沉地冷了下来,这时侍卫兵匆匆抱剑而入,“将军,有人闯营!”
“何人如此大胆?”朱元璋厉声一斥。
“来人一人一剑,自称是将军故交,特来求见。”
闻言,朱元璋将眉森森一挑,“既然求见,那便该有求见的意思,如何能在营前打打杀杀,半分体统皆无?”
侍卫兵拱手道:“将军说的是,属下等人也觉得此人可能是蒙古鞑子派遣来的奸细!”
“奸细只怕不至于。”徐达在一旁淡定地发表了一下自己的意见。
沉吟着的朱元璋最终给了批示:“让他进来吧。”
徐娆再一次见到朱元璋的时候,她自己也没想到。她幻想过无数次,她应该给他看自己最好看的一面,白衣雪衫,长剑飘然,青丝如墨,眉眼盈盈,或者不需要这些,他们只要一个安宁的小土坡,缀上几点落日的金辉,再翩舞几只彩蝶,他听她说自己絮絮的心事……
可是现实就是,她满身血污,左臂被利刃割伤,没有时间也没有条件处理伤口,而且一身男装,面容憔悴,目光楚楚……她本不该是这种模样。
徐娆一只手执剑,一只手捂住胳膊上的伤,嘴唇干涸得近要皴裂,苍白不堪。
徐达也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人,这样的眼神。
凄惶,绝望,又在绝望之中最后挤出一丝欣喜,一丝孤注一掷的勇气。
徐娆的五官只能算清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竟是格外的舒心,格外的好看,比朱元璋的夫人、公认的美人马紫越还要好看。
朱元璋负手而立,因为多日不眠眼底晕着青影,可是眸光仍然冰冷如箭,“你是何人?”他问。
这么陌生又冰冷的眼神。
徐娆陡然浑身一颤。她不可置信,瘦弱的女子几乎握不住剑,千军万马前厮杀往来,她也不曾如此畏惧!
“我是……徐娆啊……”那一声“重八”便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他没让她说出来,他这辈子也没让她再说出来。
“徐娆?”朱元璋考量地沉吟一下,然后偏头问徐达,“与你有关?”
为表明立场,徐达于是连连摆手摇头:“不不不,要有关系,顶多五百年前是一家。”
“呵,不记得我,不认得我……”徐娆自嘲似的笑了。
紧跟着,她那只受伤的胳膊便伸到了头顶,徐达以为她发间簪了什么暗器,于是赶紧抽刀挡在朱元璋身前,可是徐娆却几乎什么也没做,她只是将束发的青绳解了下来,一头墨色如夜的青丝披散而落,如飞舞的鸦,如牵弄的思念,喋喋不休地叙说从前。
只是这发一旦解下来,饶是朱元璋和徐达这等戎马疆场之人也不禁有点看傻了,这竟是个女子!
孤身闯营、负伤累累的人,竟然是个年龄不过二十几的女子!
没来由的熟悉感与窒闷感齐齐涌上朱元璋的心头,他一时竟哑着喉咙作声不得。
徐娆一直在看着他,最后的期待就是,希望他能够认出自己,无论怎样的处理都好,可她真的不想,年少的记忆与爱恋,只有她一个人憧憬过、怀揣过、期待过。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仍然困惑不解,她陡然心灰如死。
他不记得她了,真的不记得,一点印象都没有。
“朱重八!你怎么会不记得我!”看着安静恬淡的徐娆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吼:“你怎么会忘记!你说过你一定不会骗我!可你最终还是骗了我!”
握着剑的手惨白地暴露起青筋,徐娆将唇都咬得出血,她情绪突然激动,朱元璋有点莫名,徐达要叫人进来将这人捉拿,却被朱元璋伸手拦下,徐达睁眼不解,这时候,马紫越听到响动又回转而来,掀帘而入便见这对峙场面,她担忧朱元璋,便切切唤道:“夫君,你怎么了?”
徐娆手心一颤。
她侧过身望去,原来这个温婉可人的女子,才是他的夫人,是他的心中所爱。而她,驰骋江湖,风餐露宿,是个粗鄙之人,哪里比得上这么一朵娇柔惹人怜的解语花?
她妄求了。
可是,这么多年,她把寻找他当成此生唯一的寄托和信念,他怎么能琵琶别抱!怎么能与别人琴瑟和鸣!她不甘!不甘!
她疯了一样挺剑而进:“我杀了你!”
既然得不到,那便一起毁灭吧!
剑锋直刺朱元璋。
徐达大惊,也拔刀去挡,可是对方的剑来势太快,而且武功高深莫测,是他不能匹敌的,徐达的刀被这一剑逼开,他本人更是连连倒退,而徐娆的剑,已经逼到了朱元璋的面门!
这一剑虚虚实实,变化无端,直面看着,直如一个万花筒旋转不休,朱元璋知道自己躲不开,也挡不了。
他不知道这女子与他有何干系,不知道她为何突然发怒,也不知道她竟然有如此高深精妙的武功!
“嗤——”电光火石之间,终是传来了剑锋入肉的一声,紧跟着是女人的闷哼声,男人的怒吼声。
“紫越!”
这一剑被马紫越挡下了,她倒在了朱元璋的怀里,人事不知。
徐娆抽回剑,剑锋上犹自滴血,是女人的血,她愣愣地看了眼,却忘了解释,她要刺的人是朱元璋,不是旁的人。可是也许马紫越无辜,那她又算得了什么呢?
朱元璋眸色爆红,他沉着一张脸,怒喝:“伤我爱妻,今日之事,再不能忍!来人,将她拿下!”
徐娆看着自己滴血的剑刃,再看着蜂拥而入的一众士兵,苍凉地笑了笑,朱元璋已经抱起了马紫越,他们相偎相依地走出营帐。
他的怀抱,早已给了别人,而他的锋刃,此刻正对着她。
第98章 这一世总该了断
朱元璋抱着爱妻一路疾行奔回就寝的营长,还未掀帘便急声一喝:“来人,传军医!”
有人唯唯诺诺地应了,朱元璋这才抱着马紫越到榻上,这一剑徐娆刺在马紫越的肩膀上,伤口虽然深,但未伤到要害,她晕死过去纯是疼痛所致,马紫越是名门闺秀,跟在军营里吃着苦头却从未说过半个“苦”字,总是那么温柔,那么善解人意。
朱元璋真是悔恨至死,才会让这么温柔体贴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