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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船板上跺跺脚,我迎那风,瞭望汪汪江面。远处的大山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岸是见不清的,可知江之宽阔。仰头,风鼓着白帆,阳光甚好;低头,乍见一小和尚。光溜溜的脑袋瓜,十几岁男孩的个儿及我胸部,着一灰色僧袍,左手抓一串佛珠。不得承认,这小和尚的脸长得清秀,只是一双眼睛睁得又大又圆尽瞅着我。我心思这怎么回事呢。他一手忽然朝我胸前抓来。我反射性地捉他的手腕。他手腕一反,我刚学了擒拿手也跟着一反,没料到竟是把他肩头压到了地上。
“岂有此理,快点放开我!”他大叫大喊,愤怒的口气似乎习惯了发号施令。
我才不管他是什么人。小小年纪就学色狼捉女人的胸,还是个出家人,欠打屁股。
“你放开我,你这个臭婆娘。”
“你再骂一句!”我是那么好欺负的人吗。
“臭婆娘,臭婆娘。”
你骂吧。我看你除了骂臭婆娘还会骂什么。
果然,他骂了十句臭婆娘,自己哑口了。
骂完了?轮到我骂了。我这个话唠怎可能骂输给你。我一出口先来五个下马威:“小色狼,小犯贱,小淫手,小色魔,小变态。”歇口气再来:“我替你师父丢脸,我替你父母丢脸,我替你老祖宗丢脸,我替你子孙十八代丢脸,我替你爷爷辈辈子子孙孙叔叔伯伯姨姨奶奶堂姐堂妹堂哥堂弟表姐表妹表哥表弟表嫂们丢脸!”
啪啦啪啦,周围群起鼓掌声。我口干了,松开他:“去,给我倒茶,我就原谅你一次。”
小和尚也挺有能耐的,被我一通骂完面不改色,只瞪着我:“你不是有丫鬟吗?”
小翠躲在我后头不敢应声。我拍拍两手睥睨他:“我使不使我丫鬟是我的事,我现在叫的是你给我端茶赔礼道歉。”
他扬扬头,仍想争辩。一名着道袍的师太拨开人群走了进来,喝道:“心明,不得无礼!”
第七章
这小和尚法号是心明啊。我挑挑眉,见他一脸不服气地垂下头。
“贫尼法号慧和,对师弟教导无方,望夫人见谅。”师太向我诚恳地赔礼。
我其实并没有气,只以为小孩子做了坏事就该好好教育。再见到这尼姑帽下露出两鬓白发的师太圆圆脸,笑容和蔼可亲态度谦和,我急忙说:“师太言重了。小孩子不懂事而已。”
“哼。”心明撅嘴,“慧和师姐,贫僧并无对她无礼,贫僧只是想看她胸前挂的是什么玉器。”
他想看我的玉锁。这小子眼睛好尖,我把玉锁小心藏在衣襟里,他竟看得出是件玉器。
“心明师弟,那是人家的私物,身为出家人岂可不经施主同意就拿取。实在有违我佛门清规戒律。”慧和师太可谓是苦口婆心。
心明冷笑道:“是她的东西吗?”
这小和尚的话真让我恼火。我正想驳他,慕容单不知何时出了船舱到了我身旁。慕容单冰凉的眼睛睨向心明,道:“此乃在下送与夫人的定情之物,心明方丈可还有什么疑义?”
“你,你,你怎知方丈是贫僧?”心明手指慕容单诧异地叫。
小和尚居然是方丈。我啧啧暗叹。
慧和师太见到我先生的刹那已是变了脸色。她把心明护到自己身后,神情慌张地说:“慕容大侠,心明师弟多有冒犯请见谅。”接着她带上心明,立即拨开围观的人群挤出去。
待看热闹的人散了。龙睿才走了上来,道:“师傅,他们应是往渝州去的。”
他们指的是慧和师太与心明。渝州是——
慕容单答道:“渝州城号称姜国第二大城。”
“渝州城要办法事。”龙睿接话,“大概半个月前渝州周近几个县区出现了疫情,扩散很快。五师兄现在也在那一带里的赣县。”
疫情是流行病了。我捏住阿单的手臂:“这船去渝州吗?”
“不。经过渝州并不靠岸,想到渝州的会有小船转送。”阿单说,帮我拉了拉褂子,“夫人,风大,还是陪我回舱里吧。”
我听明白了,他不入渝州会他徒儿,是因为我。我想说没关系。他不容我开口,径自牵了我手进船舱。坐下来,他取出箫。我抢过来,说:“教我吹一首。”他摸我颊边的头发,轻声道:“这箫不适合你,等我买支新的。”我方知为什么我吹出来的调子总是不对头。他从我手心慢慢抽走竹箫。箫声响起,伴江水悠远流长。舱内的叽叽喳喳静寂了下来。我与众人闻着这箫声,感受船只在水波中轻轻地晃悠,人也仿佛投入了母亲的摇篮那般昏昏欲睡。
夜落乌啼,水声淙淙。下夜更深人静,一只小船悄然前来将慧和师太与心明载走。那时我在睡梦中听见有人在船板走动的轻响,并没睁眼探究竟。而由于落夜江风冰冷刺骨,阿单怕我受寒,一直把我抱在怀里。我也使劲搂着他,一夜睡得不知梦。
醒来时江面的浓雾弥漫,渔船的灯笼高高悬挂在杆上里边的火星飘闪。我抓握特制牙刷蹲在船边坚持每天漱口刷牙,小翠帮我捧着东西全身在风里瑟缩。我喊她先回舱里,她咬牙摇头。我渐渐发觉我的小丫鬟不对劲了。
不止我的丫鬟,当天下午,有条汉子在舱内突然哇的一口吐出一滩黄水,便倒在了船板上。这不太像是晕船的症状。边上有人立马指出:“这人不是在日耀上船的!”船夫赶忙进舱里探视,对众人抱拳致歉:“因是老乡,所以就让他从渝州上了船。”众人便是纷纷指责了起来,甚至嚷道要马上将这生病的人扔进江里。船夫只好向医师求救:“请问船上有郎中吗?”
一个瘦骨如柴蓄着把山羊胡子的中年男子从人群中站了起来,有气无力地说:“我看看。”他走到病人旁边,又是按脉,又是打开了随身携带的针盒取穴位针灸。他忙得满头大汗。随着时间的推移,郎中的方法不见效果。船上的人个个露出了惊惶的神色,小孩啼哭,妇女老人无望。
我不由紧张地揪紧了我先生的手。慕容单小声对龙睿吩咐:“准备走。”龙睿应声出去。我不明地转头:“阿——”他捂住了我的口。我噤声。他托起我腋下,与我悄悄往舱外挪去。我回头一看,小翠还坐在角落里嘴里咬着自己的袖子发抖,便是扯了扯他衣服。他指头一弹,一颗小东西击中了小翠的右臂。小翠即注意到了我们,连滚带爬尾随我们出了舱外。
此时夜又落黑了。阿单扶我腰,同我跳上小船。龙睿拽住不敢跳的小翠一条胳膊,将其扯下船。然后龙睿马上解开绳索,举起木浆一推大船的船舷,小船瞬间漂离了大船。
我惊魂未定地摸胸口,问:“这小船从哪里来的?”
“船夫为这一次行船留给自己用的,因为他们知道要过渝州。”慕容单答说。
“我们用了他们的船,他们怎么办?船上的人又怎么办?”我惊问。
远处,大船上的人打灯笼寻到原先系小船的地方,见船不见了便大声呼喝。于是众人发现了我们逃离,几个汉子欲跳下水追赶。龙睿边划桨边不时地朝追兵发射出小东西,颗颗命中对象。一时,惨叫声,哭号声,唾骂声一片。慕容单迎风面对这些,答了我四个字:“听天由命。”书…包…网 … 手机访问 m。
我听到了其中有小孩的哭声有些不忍,背过身。等船离远了,人们也放弃了追船,龙睿轻松地划桨一边对我说:“小叶子。五师兄来过信告知,暂时没有非常有效的药石可对付此次疫情。我和师傅带的药根本不够全船的人使用。一旦船内起了恐慌,不保证船上的人不来抢药。”
道理我懂。来抢药,不免会伤及人。为了我们几人能全身而退,难保他们不伤人。我膝盖打软跌坐到船板,问:“还要多久才到岸?”
龙睿仰头观测夜空的星星,说:“明晨应该可以到达盖西县。那里离渝州有一段距离,也安全。”
今夜要在这漂泊的小舟上过夜了。小翠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不时瑟瑟地哆嗦。我从包袱里搜出一件棉袄,想给她披上。小翠在梦里睁了眼,瞳孔无神。她张张唇似乎挣扎了一下,对我说:“夫人——”
“你睡吧。”我把她的双手放入棉袄里头。
她闭上眼。
我摸她的脉搏,有些快。起身我走近我先生说:“小翠可能受了风寒。”
慕容单放眼黑漆漆的江面,答:“给她加多件衣服,等上了岸再说吧。”
也是,天黑不方便给人看病,夜明石仅能照出一点地方。我把包袱里所有的厚衣服全部翻出来,将小翠裹得像个胖胖的圆粽子。慕容单掉头见到,皱眉问我:“衣服全给人家了,你自己怎么办?”
“我有你这个大被子嘛。”我嘻嘻地笑,蹭到他怀里。
他低头:“小叶子。”
“嗯?”我应。
“没什么。”他大我两倍的手掌摩擦着我的手心,目光则专注地望着我。
我仰头对上他的眼睛。夜明石微弱的光描绘出他的眼珠子,宛如是两颗美丽的黑曜石,璀璨的弧光比星星还要耀眼,照亮了我的世界。我忍不住伸出手去捂他的眼,说:“只准看我,只准我一人看。”
他钩嘴角,显然是奈何我不得。与我同坐下,他说:“夫人,明天还要赶路。你不睡,我睡了。”我嘻嘻笑着钻他怀里,赖定了他这个被坑。
我发觉听他的心跳声会睡得很安稳。到了隔日,船靠码头撞到了岸石一阵颠簸,才将我从周公那拉了回来。我懒懒地打了个呵欠。阿单让我把褂子穿好,才将我拉起身。我搓搓手,太阳公公仍躲在云里不出来,天没完全发白的时候是挺冷的。坐了两日船,腿也酸伸展膝盖。
船工站在岸边拉船绳捆绑上固定的木桩,边问我们:“你们从哪里来的?”
“日耀。”龙睿答。
“没经过渝州吧?”
“没进过渝州。”
船工眺望到船里一动不动的小翠,怀疑道:“你们船里有病人?”
龙睿走过去拍拍小翠,小翠没回应。
船工吓到了,尖叫:“你们进了渝州!”
“没有!”慕容单严厉地打断他,“如果是疫病,病的不止她一个,我们三个也都倒了。”
“那,那她是怎么回事?”船工抖着嗓子问。
我同样屏着呼吸等候。
龙睿查探了小翠的情况,面露忧愁对我先生说:“师傅,是中毒。”
中毒?怎么可能中毒?小翠一路来与我们同吃同住,如果中毒不可能是仅有她一人中招。我仔细寻思几日的行程,真是中毒的话得出的结论只有两个。一是小翠在龙睿找她之前已经中毒了,二是小翠自己服毒。后者令我心惊胆寒。
慕容单冷漠地扫了眼小翠,对我叹口气:“考验我夫人的时刻到了。”
我脸色晃白,怔怔地盯视小翠瘦小的身子。龙睿叫来了一辆马车,把小翠抱上车。我的目光胶结在小翠无力垂落的大辫子上面,江雾给辫子蒙了一层皑皑,那般的苍白脆弱。阿单将手重重地摁在我肩膀。风冷,冻得我鼻子通红。我吸了吸鼻子,捉握他的手爬上岸堤。
在这个疫情搞得众人人心惶惶的时候,我们不敢找客栈下榻,买下了一间小农舍。天气不冷,可病人在发冷。龙睿在屋里放了个铁盆升火。阿单摁了会儿小翠的脉搏,收起手。我急忙问:“怎样?”
“果然中的是千缠散。”
“有解药吗?”
“可以说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