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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郡谢氏-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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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如此无礼?”宇文回娘瞪她一眼,回头对那儒生道,“都是我惯坏了她,郎君不要介意。敢问足下高姓?”
      对方收了书卷,在树荫里对她们拱手道:“在下陈郡谢三娘。”
      二人闻言,皆是吃了一惊。这样气度非凡的儒生,原来竟是女儿身?擦肩而过时,宇文回娘还回头多看了她几眼。走出了几步之遥,茹娘忽然道:“啊,我知道为什么她看着眼熟了。”又看着宇文回娘道,“可不与夫人有六七分相像吗?”
      宇文回娘闻言一愣,也是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茹娘兴致勃勃道:“而且,她可比夫人……”话说一半,又意识到什么,陡然刹住。宇文回娘瞥了她一眼,凉凉道:“你是想说,她的容貌气度更远在我之上吧?”
      茹娘讪讪一笑,不敢应答。
      过几日气候又开始反复,到了二月末,忽降霜雪,阴山山脉被笼罩在一片皑皑雪雾中,千里一片肃杀,几步外辨不清牛马。簪花大会便在这样的时节来临。这是胡族的固有节日,已记不住传承了多少时日,每年的今日,上至贵族,下至庶民,都争相赶来参与,盛况空前。
      皇帝的御驾最先抵达岐山。这是毗邻盛乐宫西北的马场,本是拓跋部逐水草而居的发源故地,后拓跋部起兵,□□皇帝带着部从西走大漠,这地方便渐渐荒废了,直到北魏建国,历代皇帝又将此处修葺兴建起来。
      漫天飞雪,视野所及,皆茫茫一片,轩车行来更为艰难。原本几日的路程,硬是拖了半月。秋姜住不惯帐篷,披了紫色的貂裘便踱出来。皂靴踏入雪地里,一路走来,只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前方湖畔有冰冻的溪流,澄亮如明镜,秋姜见了欣喜,快走几步过去,望着凝滞不动的水中草和嶙峋怪石,不觉弯下腰去。
      腰折一半,她蓦然停住,眉梢一挑,下一刻身形如离弦之箭般侧偏到一旁,身侧佩剑随之出鞘,携着三尺青峰锐芒迅疾而去。对方似是不料她出手如此之快,倒退几步,抬手格挡,顺着她的手肘滑到她的手腕,倏然扣住。
      秋姜抬头一望,见到风雪中此人白净含笑的面孔,也笑了,收了剑快走两步,一拍他的肩膀:“怎么是你?站我身后也不开口,我以为是猛兽呢。”
      “大冬天的,哪里来的猛兽?”林瑜之失笑。
      秋姜道:“别掉以轻心,我听闻这地方有雪狼。”
      林瑜之奇道:“竟有这样纳罕的事?”
      秋姜笑道:“你不知晓了吧?”
      他配合地点点头,果然见到她满足的笑容,心里也泛起丝丝暖意。陪她走了两步,她忽然回头问他:“今日不用当差吗?”
      “不是我当值。”
      “你倒清闲。”秋姜道,侧头笑了笑,慢慢地笑容又隐匿在嘴角。
      林瑜之想了想,还是试探地轻声问道:“怎么了?”
      秋姜从未注意,他在自己面前,微笑下竟是这样忐忑谨慎的心理——她没有看他,只是望着远处的湖面笑了笑:“这话我只与你说,我想檀郎了。”
      “……”
      “陛下猜忌他,京都更是遍地侯官耳目,我不敢给他写信,也怕打扰到他。我想,他刚刚收复豫州,如今是一府都督,要平定叛乱,又要整饬军队,想必一定有不少为难的事情,我不能给他添乱了……但是,我着实是想他,日日都想,夜夜都梦到。”
      她每说一句,林瑜之的心就痛一分。但是,他无法坦言,更不能对她表露心迹。她爱李元晔,那样深爱,日思夜想,每一日都成了煎熬。一个是宿居陇西的贵胄君侯、天之骄子,一个是陈郡谢氏清高傲岸的女郎,他们注定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她不将其他任何男子放在眼里,对他们不假辞色,只因为他足够优秀,只有他能配得上她。
      他是如此地厌恶李元晔,又是如此地嫉妒他。出身、地位、才学,他什么都有了,他还有一个别人永远也得不到的谢三娘。
      他每每想要对她坦白,话又憋在心口难开。他比谁都清楚,除了拒绝,没有别的答案。很可能,日后连朋友都做不成。
      宿命注定了他比李元晔更晚认识谢秋姜,注定了他出身吴郡张氏却又没落蒙尘,注定了他遁入佛门又重回俗世。他成不了菩提子,他只能做林瑜之。
      谢秋姜仍在喃喃自语,全然忘我地沉浸在对李元晔的思念中,没注意到身旁还有一个专注地望着她的林瑜之。
      雪停了,秋姜回去御帐内轮值。黄福泉在外盘桓许久,见了她如遇救星,过来拉上她就往里推:“去哪了?快进去吧,都叫了好多次了,旁人谁也不让近身。”
      秋姜一个踉跄跌进账内,正是头晕目眩,一双玄色绣云锦纹的皂靴堪堪停住到她面前。头顶有人笑道:“陛下,这是随侍的婢子?怎么如此毛躁?”接着话音的是斜伸下来的一只手,意态闲适,颇有些懒怠和不经意。
      秋姜忙起身,低头退到一旁:“多谢尊驾。”却并未搭手于他。
      这人笑了笑,揭开帘子踏了出去。秋姜这才抬头,却已经看不到他的背影了,只有帘子还在不住摇晃。身后皇帝道:“去哪儿了?”
      秋姜忙收住心神,垂首上前。
      皇帝掀了被褥撑起半个身子,秋姜会意,给他垫了个软垫,跪坐榻旁听命。半晌,皇帝温声道:“外面冷吗?”
      秋姜低声应道:“尚可。”
      “哦?”皇帝语调尾音上扬,低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厚实的狐裘大氅毛领上逗留了片刻,嗤声一笑,“穿得这样丰厚,自然是感觉不到冷的。”
      秋姜脸色有些发烫,抿了抿唇,不敢应答,只把头垂地更低。
      皇帝不再逗她,闭眼揉了揉酸乏的穴位,道:“依你看,这天几日才放晴?若是一直这样,恐怕今年这大会也是进行不下去了。”
      “圣祖庇佑,簪花会必然如期举行,陛下不必多虑。”
      这话答地中规中矩,皇帝哼了声,却也不好挑她的错,便转言道:“会吹笛吗?”
      “从前不会。”开口太快,说完又后悔了,她暗暗懊恼。
      皇帝听后,果然笑了:“那是何时学会的?”
      秋姜斟酌道:“……在西坞时,李君侯教我的。不过,微臣不通音律,也只是学了个皮毛而已。”
      “无妨。”皇帝让人取来一支紫玉笛,抚了抚笛下的缀饰,欣然递给她,“朕有些乏了,你给朕吹奏一曲吧。”
      秋姜只得道:“唯唯。”
      这紫玉笛很是贵重,还未吹奏,外观便让人舒心了三分。她略微沉吟,横起笛子置于唇下,试了两个音。
      音色颇佳。
      但凡雅乐,开头极为重要,虽算不上决定全曲,也起到个至关重要的作用。秋姜吹奏一首《远山阑》,曲调连贯,一气呵成,音调凄婉,如泣如诉,如怨如慕,袅袅余音不绝如缕,渐渐在耳边形成淡淡的回音。
      一曲吹完,账外的风雪也停了,皇帝沉默了好久。
      “好乐音。”斛律金从西边过来,给出账的尔朱劲撑开油纸伞。尔朱劲笑着望了他一眼:“你也懂声乐?”
      斛律金讪笑两声,摸了摸头:“只是觉得极为动听。”
      尔朱劲闭上双眼,幽幽道:“何止动听,真是天籁之音。”他难得这样毫不掩饰地夸赞,斛律金不怀好意地望了他一眼,笑道:“吹笛人应是一位绝代佳人。”
      尔朱劲面不改色,唇边笑意深远,凤眼微挑,抬了下巴轻嘘一声:“别瞎猜了,我没瞧见她长什么模样,只是觉得,侧影颇为熟悉。”
      “那侧影应该也极为曼妙,竟能得六汗如此青睐。”
      尔朱劲笑而不语。
      天公终是给了几分颜面,过两日放晴,万里碧空澄澈,举目远眺,白云悠悠,丝毫看不出几日前的乌云密布。簪花大会如期举行,鲜卑贵族和汉门贵胄在内圈载歌载舞,外围则是庶族和寒户的聚集地。众人围着篝火,连手称快,俄而,数以千计的火把骤然亮起,顷刻间照亮了夜空,形如白昼。
      掌声如雷鸣般响起。这样热闹的氛围中,秋姜和青鸾几人相视一笑,也毫不掩饰地笑起来。孙桃拉来一匹马给她,迫不及待地邀功:“这可是我精心挑选的,娘子觉得怎么样?”
      秋姜瞥了眼,呵呵一笑:“这是没给吃饭吗,懒洋洋的。骑这家伙出去,我不输才没道理。”
      孙桃心虚地转过头,左右打量那马,踯躅道:“……我看着还好啊……”
      秋姜冷笑不已。
      青鸾忙打圆场:“好了好了,娘子换匹便是。若是怕被人追上,索性也不入围了,直接回陛下身旁不是更好,谁敢朝你射箭啊?”说着给她正了正漆纱笼冠上的红花。
      秋姜簪的是一朵牡丹,还有娘子簪的是月季、芍药、玫瑰之类的假花,但都是正红色;郎君则簪紫花,也不限种类。这是鲜卑族的传统节日,谁射落对方冠帽上的花,便是求爱之意,不可拒绝,除非在骑术和射术上比过对方,或让自己心仪之人压过对方的骑术和射术。
      “娘子慢着。”青鸾过来,为她蒙上厚厚的面纱,高高的漆纱冠帽下,只有露处一双迷人的长眼睛。
      “这样还能认出你的,才是真的喜欢你。”青鸾笑道。
      这也是旧俗,是为了考验对爱人的了解和认知。
      锦书也过来,低头为她戴上护臂。
      “小心。”
      秋姜翻身上马,长鞭一扬便飞奔而出,只留下一阵滚滚的烟尘。三人从烟里咳嗽着钻出来,目光哀怨,孙桃道:“娘子心眼真坏。”
      “不许编排娘子。”青鸾笑骂道。
      孙桃撇撇嘴,转而放心里嘀咕。
      她策马奔腾,越跑越远,不知何时,身上的红纱也臂帛猎猎翻飞,在风中翻滚着脱了手。她连忙勒马返身,那红纱和臂帛却像和她作对似的总隔着一线,让她够不着又勾着她。追得失去了耐心,她干脆勒停,只盯着远处飞舞的红纱暗恨咬牙。这时,斜空里飞来一鞭子,轻松抄住那红纱和臂帛,紧接着便有人赶着马欺上来。
      秋姜驾着马在原地打转,打量此人。
      高大的身形,冠帽下皂纱遮面,一双凤眼微微含笑,极为熟悉。
      “你的衣服。”他伸手递过来。
      “不过是可有可无的挽臂纱罢了,你喜欢,便赠与你吧。”左右你也看不到我的模样,秋姜冷笑,回头扬鞭便奔走远处。
      无聊的人!
      “咻——”的一声,身后传来破空声。
      她早有预料,连忙擦身贴到马背上。箭矢擦着她的脸颊而过,真是好险——秋姜直起身子,回头冷冷瞪了那人一眼,加速离去,烟尘滚滚,不刻便没了影子。
      尔朱劲圈着马慢慢过来,捡起落空及地的箭矢,失笑一声,抬手摘下了皂纱。
      斛律金牵着马过来,不可思议道:“六汗失手了?”
      “没事,不过是玩玩。”他随手丢给了他箭矢,再度翻身上马。
      秋姜狂奔了几百里,这才缓缓慢下步子。又过了几里,前方出现了一条溪流,她喜不自禁,下马奔过去,跪地便迫不及待地捧了水来饮。
      喉咙受到滋润,总算那么方才那么难过了。
      “找到你了。”身后一声轻笑。她大惊失色,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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