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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此人在她耳边宛然笑道:“你总是这样毛毛躁躁吗?”
秋姜心里大急,还未来得及出声,这人已经松开了她,单手解开绳索,又弯腰拾起船头撑杆,微微一耸便连人带舟荡开许远。
只一会儿,青鸾和锦书她们的惊呼声便再也听不到了。
秋姜惊惧不已,抬头怒瞪他,提起裙裾踱到船头:“素闻陇西李郎谦和温雅,风度翩翩,今日一看,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见身份已被戳穿,他也不再遮掩,抬手便摘下斗笠,手中运劲,轻轻一震,将之颠飞到水波之上。
虽是麻衣素衫,长发披落,他也是这般恣意优雅。细雨沾衣,此人容色更加清绝,两弯如雨后青山般的黛眉下,一双妙目盛满浅笑。
可秋姜一点都感觉不到这种美感,只觉得他恶意无限。
面对她双眼即将喷火的怒意,元晔只是坐在船头悠闲地划桨:“晔与女郎素无龃龉,那日女郎却设计坑害于我,又当如何清算?那多日的牢狱之灾,晔顿顿吃糠咽菜,未尝有过。这样的日子,想必应该让女郎也感受一下,才不枉费女郎如此殚精竭虑。”
秋姜冷笑道:“你自己心术不正,却来怪我?我不过是助你一臂之力罢了。你敢对天发誓,不是刻意接近彭城县主?”又道,“殚精竭虑实在称不上,不过小小陋策,也让邸下如此为难吗?”
元晔不料她小小年纪,竟然这样伶牙俐齿,毫不退让,又见她气得双眼都在喷火,分明是小娘子模样,却硬要充恶逞凶,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这小姑,甚是无礼。普天之下,还从未有人这样与我说话。”说罢,忽然冷下面孔,“你可知罪?”
秋姜却道:“你不过州郡散公之位,此处又非你的封地,若要拿我问罪,请先回禀了此间郡守吧。”
元晔不怒反笑,漆黑的眼睛定定地望着他,俊美的容颜在这样的蒙蒙细雨中竟显得怅婉无限。
“你笑什么?”秋姜瞪他。
元晔唇边噙了一丝笑意,神情懒怠,缓缓吟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昔年飞燕合德艳冠后宫,却行魅主祸国之行。可见古人之语也不可全信,有时容貌并不代表品行。”他的目光悠悠然在她面上一掠,笑道,“美则美矣,却如此泼辣刁钻,不知日后何人敢娶?”
秋姜见他出言贬挤,心里更恼,面上却恢复了一丝镇定,回敬道:“彼此彼此。有的人盛名在外,其实难副,不过是沽名钓誉罢了。”
元晔笑吟吟地望着她:“三娘似乎对晔多有偏见。”
秋姜福了福身:“岂敢。陇西李四郎,天下闻名,君不见县主一见倾心?”
元晔听出她语气中的嘲弄,却并未放在心里,只是微微挑眉:“晔与县主,不过君子之交,三娘多虑了。纵使晔有所筹谋,也与区区一女子无关。”
第027章 泛舟湖上
027泛舟湖上
元晔听出她语气中的嘲弄,却并未放在心里,只是微微挑眉:“晔与县主,不过君子之交,三娘多虑了。纵使晔有所筹谋,也与区区一女子无关。”
秋姜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不置可否:“但愿如此。”
元晔从未见过这样的女郎,忍不住微笑:“你总是这样得理不饶人吗?”
秋姜笑道:“邸下也知三娘占着理?你将我掳掠至此,一则于礼不合,德行有亏;二则触犯刑律,藐视法纪。若一会儿三娘的侍婢去府衙状告,到时上了公堂,县长如何评判?诸位府君又如何看待?届时若是再惊动了县主和永安公,恐有不妥吧?”
都灵城隶属樊阳县,在县长杜寒的管辖之下,樊阳县又是永安公元修的辖区,杜寒又是元修的亲信,如果出了事,如今正与彭城县主同在都灵坐守的他难免不被惊动。而永安公和敦煌公元俊素来不和,元晔现在又和元俊交好,就算不出大事,也难保不惹得一身骚。
元晔神色如常,只是望着她:“小小姑子,也知永安公?”
“河南王元瑛最为器重的两位郎君,一是永安公元修,二是敦煌公元俊,如今这二人都在都灵,都灵城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你这小姑,也关心这些军国大事?”元晔微笑,颇为诧异。
“生逢乱世,不得不顾。况且,这也算不得什么军国大事。”秋姜微微侧过身子,抬眼望了望这灰蒙蒙的天,长长叹道,“这是常识。”
元晔忍俊不禁,声音却平缓下来:“处在这乱世,实在身不由己。”
秋姜回头望他,见他一头长发随意披散,乌黑亮泽,恍如绸缎,衬着素色麻衣,不取笑人的时候,倒也有几分王恭的仙人之姿。心里对他的恶感略微消减,脸上却不减:“哪怕身不由己,也不可戕害他人。”
——
都灵是她的根基,如果早早动乱,恐怕她日子难过。
这人看着不像无的放矢的人,这么处心积虑,肯定不会做无用功。可惜她第一世常年身处洛阳深宫,消息闭塞,对外面的局势知之不祥,实在猜不透他的用意。
李陵虽然被幽禁洛阳,但她知道皇兄短时间内是不会动他的。现在世道乱,州郡府君大多置有军队,多冠以将军别称。江陵和河南是北魏阻挡南方萧梁王朝的天然屏障,戍守的二王手握重兵,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轻举妄动,恐怕南方不安,将天下大乱。
所以,李元晔到底想做什么?
雨势有逐渐增大的趋势,秋姜抬手遮住头顶二尺见方,脸色发愁。李元晔脱下蓑衣,在一旁递给她:“穿上。”
秋姜瞥了他一眼,抱着胳膊没应答。
元晔笑道:“又非楚汉河界。你我不过见过两面,何以如此泾渭分明?”
秋姜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元晔失笑一声,也不勉强。后来雨越下越大,狠狠打了几个喷嚏后,秋姜有些后悔了,不料此时肩上微微一沉,她抬头一看,李元晔站在她背后,将那蓑衣拢在她的肩上。
她有心反驳,那话却又堵在了心口,便低着头没有再说。心里想,这人倒也不算太坏。
元晔却回了船头。有道是濛濛细雨,浅浅清愁,这样的季节,这样的雨天,最适合咏诗作赋。秋姜却听到一声短促的笛音,转头望去,却是他摘下了腰间的玉笛试了一个音。尔后,他单手拂过笛下的缀饰,低头吹奏起来。
笛音凉润,缓缓散入雨丝,岸边有桃花落英缤纷,有几片不偏不倚飘在他的肩头,他也不伸手去拂,俨然沉醉在其中。
他这样安静地侧坐船头吹笛,周身仪态倒是非常矜持。王侯公子,出身贵胄,又岂是庶族寒门可比?
在这样的朝代,出身真的太过重要。
在他的笛音中,秋姜感觉到一种淡淡的离愁,平静悠然中偶有几处陡峭不平,仔细听听,有些踌躇满志,和此人骄傲镇定的性情相应,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再听,又觉得他好像并不是非常开怀。
真是矛盾的一个人。
有道是:弹到断肠时,春山眉黛低。
前一次,秋姜并没有这么仔细打量过他,此刻再看,心里倒有些讶异。此人虽然孤傲拔群,眉眼却并不是非常凌厉,反而有几分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感觉。虽然五官昳丽美艳,眉眼风流,气质却没有丝毫轻浮,反而端丽贵重、宁静高远,叫人生不出亵渎之感。
从侧面望去,秋姜只觉得他秀丽的下颌线条像极了儿时到过的敕勒山川,风吹草低见牛羊,山河壮美,举世无双——美地高贵荣华,大气磅礴。她见过很多美人,无论男女,不分老幼,大多各有千秋,但没有一人能和他相提并论,因为那是两条不同的平行线,就如同珍宝美玉和万里江山一样,前者虽美,未免落俗,格局不同,难以望其项背。
美人如同秀丽山河。
不知为何,她的脑海中想起了皇兄在她幼年时说过的话——此人确实是难得的清丽脱尘的人品。但是,她就是看不得他这样傲骨铮铮、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姿态。
倒不是他言语多有无礼,此人礼数倒是周全的,不愧为王恭的高徒,只是那种与生俱来的高傲的感觉,让她不喜,直觉有一种侵略性和威胁感。
一曲终,元晔问道:“女郎可曾识曲?”
秋姜道:“在下五音不全,实在难以品评邸下妙曲。”
元晔回头对她微微一笑,揶揄道:“陈郡谢氏乃高门望族,嫡出贵女竟也不识得雅乐?”
秋姜吃瘪,紧了紧肩上的蓑衣,不再理睬他。
元晔又道:“看来,家师日前的谬赞,实在过于夸大。”
秋姜闻听此言,忙回过头,急急问他:“王公说起过我?”
元晔笑而不答,回头抚了抚被细雨沾湿的笛子,神色温和。
秋姜也惊觉自己失态,不过见他这样逗弄自己,又避而不答地吊着,实在窝火,便说:“话说一半!饭有吃一半的吗?”
元晔哑然,转过身来笑了笑:“那倒没有。”
秋姜轻哼了一声,踢了踢脚上锦履,意思很明确——你快点说。
元晔意会,也不再逗她,开口道:“家师于都灵城外的梅山结庐暂歇,现下与谢师长同住。三日前,晔前往拜会,家师弹奏一曲《广陵散》,弹罢,与晔道‘谢氏有三娘,聪慧而早悟,弈棋此中手,不知何高处’。晔听罢,不胜感慨,家师亦有蒙蔽之时也。”
“别。”秋姜道,“三娘自知才疏学浅,王公不过是看三娘幼年丧母,可怜三娘罢了。君竟不明尊师之意?原来大名鼎鼎的陇西李四,明悟之能,也不过尔尔。”
元晔笑道:“三娘应知三人也成虎,世人过于夸耀,名过其实。晔自知赐墙及肩,君子六艺不过略有涉猎,管中窥豹罢了。”
秋姜也笑道:“三娘只听闻女子貌美可让人醉心,那女子便做什么都是好的了,郎君不若也是如此?可见长得俊俏,那可是百利而无一害。”
元晔平日只和那些士子学者辩论清谈,还没和一个小姑这样谈过呢,每每与她针锋相对,倒也别有情致。却见天色已晚,知晓过些时辰城门便要下闸,要是到了宵禁时刻,坊门皆关,那就出不去了,也不再和她相辩,起身道:“我送你回去。”
秋姜心里也知道不该再耽搁,夜不归宿,那可不是好玩的,要是在外逗留被武侯羽卫逮着了,那就更加不好玩了!
傍晚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只有寥寥几个烊归的小摊贩,推着板车着急地赶路。四周很安静,只有他们的脚步声落在地上发出的细微声响。元晔在她身旁道:“都灵算是富饶之地,晔到过陇川、西北一带,那里土地贫瘠,又常有夷狄扰民,百姓苦不堪言。”他的声音有些惆怅,又有些不忍和无奈。
秋姜见前面的老翁携着垂髫童子艰难地赶路,面瘦肌黄,看着三餐不继,也心有不忍,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元晔微微一震,低头看她。秋姜自知失言,也停下了脚步,抬头见他这样直勾勾地望着自己,忙道:“三娘是听一位士人说的。”
“三娘子有过远游?”他诧异道。
“不曾。”秋姜低下头,想着措辞,“那位士人是家翁知己好友,三娘不过有幸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