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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糊涂,吃了哑巴亏都得自己咽着,自然怪不得别人。我如今只想以后都事事明白,万事妥当。”
王氏道:“只怕聪明反被聪明误。”
秋姜轻轻一笑,屈了屈身:“三娘谨遵母亲教诲。”
谢崔氏忽然道:“峰儿,既然你坦言是口误,带回的香囊便是二只。老身只问你一句,这两只香囊,你分别是想给谁的?”
谢奇峰不敢直视她的目光,低头快速道:“一只自然是给我那位故人的。”
谢崔氏怒道:“那为何你将这二只香囊给了你三妹和五妹?”
谢奇峰本想这么含糊过去,不料老太太刨根究底,他光洁的额头顿时沁满了细密的一层汗珠。说自己送错了,谁信?记错了数目倒罢了,总不会连人都记错。
他脸色煞白,绞尽脑汁也找不出个合理的说辞。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风吹落叶簌簌作响的声音。
秋姜却道:“二兄总不会谋害五妹的,三娘想,其中定有隐情。”
谢崔氏冷笑一声,望着谢奇峰:“峰儿,你倒是说说,到底是什么缘由?总不会是你真的拿了这毒物来害你亲妹子的命吧?”
“天地可鉴,峰绝不会行这等不义不仁之举。”他指天发誓。
“那总得有个原因吧。”木伦氏唯恐不乱,叹了口气,凉凉道。眼角却瞥见王氏冷冷地望着自己,忙取了帕子掖住唇角,清咳了一声。
忽然,招安“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结结实实地给谢崔氏和王氏磕了两个响头:“小的有罪,请太夫人、夫人宽宥!”
谢崔氏疑惑道:“你这是作什么?”
招安抬头,怯怯地望了她一眼,又看了看王氏,一咬牙,道:“本来小的不想说,但是二郎君蒙此冤屈,如果小的再隐瞒不报,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你隐瞒了什么?”王氏敛了笑意,冷冷道。
招安诚挚地望着她:“夫人有所不知,二郎君昨日回府时将这两只香囊交付于周总管,今日一早方唤小的去取。小的拿了后因为忘了库房的钥匙,便折返回去,不料,却看见了……”
“你看见了什么?”王氏疾言厉色。
“奴俾看到湘云阿姊正和二郎君说话。”
湘云乍然听到自己的名讳,吃了一惊,震惊地望着她。她还未开口,王氏大声道:“他们说些什么?”
招安叩头,一鼓作气:“湘云道‘若是二郎君不纳我为妾,奴婢便和太夫人说理去,只说是你强占了我。郎君尚未娶妻便与阿妹的丫鬟行苟且之事,若是传将出去,二郎君名声受损,仕途受阻,不知日后还有哪家的贵女愿意下嫁于你’。二郎君听后盛怒,道‘那日是你在糕点里下了药’。他们争执了会儿,二郎君无奈,唯恐湘云闹事,便答应将一只香囊送于湘云。待湘云走后,二郎君便吩咐我去东市购买吸引银环蛇的药粉。那药粉虽然罕见,却也不必千里迢迢赶到边境,东市的安阳坊内有一家小铺子就有出售。二郎君怎么会害女郎?是湘云咄咄逼人,二郎君才出此下策!”
众人皆惊。王氏更是怒不可遏,一个眼神递给万石妪。万石妪会意,上前就给了湘云一个狠辣的耳光:“贱婢,还不跪下?”
湘云被打蒙了,跌跪在地茫然了会儿,猝然惊醒,恶狠狠地望着招安:“我对你一片痴情,你不领情就罢了,为何还要百般诬陷于我?我何时勾引过二郎君了?你胡说!”
招安冷冷一笑:“什么一片痴情?你若是冰清玉洁,可敢让阿婆们验身?”
湘云一愣,脸色惨白。
招安的笑容说不出的讽刺:“你不敢,因为你根本不是完璧。”他回身给王氏叩了个头,掷地有声,“二郎君一再容忍她,一是爱惜名声,怕损了清誉,二是心怀恻隐之心。但是,小人实在看不下去了。夫人,小的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夫人若不信,大可派人去安阳坊的那间铺子求证,也可让阿婆验一验——”他的目光扫向湘云,冷笑,“她究竟是不是囫囵的。”
王氏的目光转向湘云,还未开口,湘云便浑身一震,惊惧地膝行着后退,口中道:“我不验,我不验……”她素来浪荡,和前院的几个副执事都是相好,早已破身,此刻怎敢让人验?
时值社会动荡、南北两地盛兴玄学,民风开放,好奢靡、尚清谈,推崇自然放纵,对儒学造成了很大的冲击。这在北朝尤甚,鲜卑素有尊母贱父之俗,宗族贵女悍妒成风,多一夫一妻,且贵胄子女婚后若不如意,多豢有娈宠面首。文帝也曾在诏书中言明但凡妻妾妇女、不和则离,嫁娶自由,平日也无男女大防。但是,都灵谢氏一脉族长向来守旧,族内素来秉承祖上旧制,尊崇儒学,府中贱婢越过主子私通——这是管制不严,有违礼教,为府上蒙羞,为高门不耻,是要受到严惩的。
虽然如此,北地风气素来粗犷,平日大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此刻被人捅出,夫人和太夫人为了一正清听,严肃纲纪,必然要拿她开刀。思及此处,湘云汗如雨下。
王氏冷笑一声:“万石妪,带她下去验身。”
万石妪领命,不顾湘云的哭喊就指挥两个壮硕的婆子给拖了下去。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万石妪就过来禀告了:“回夫人的话,湘云并非完璧。”
王氏勃然大怒,冷笑不止:“好啊,原来我这主子死了,不待指配便敢和人私通,好大的胆子!即刻拖去刑房,杖毙!”
万石妪道:“谨诺。”躬身退下。
王氏拉了谢奇峰的手轻轻拍了拍:“峰儿,你受委屈了。”抬头扫视四周下人,一字一句,声音凛冽,“今天的事,不管你们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都当自己是瞎子聋子,若是敢泄露出去半个字,我不问缘由,一律处置,贱婢湘云就是榜样。都清楚了吗?”
众人尽皆应声,跪伏一地,瑟瑟不敢抬头。
谢奇峰和谢云姜对视一眼,皆有苦难言,却也不敢申辩,唯恐事态更乱。任是谢奇峰机关算尽,未曾想竟是为他人做嫁衣。他初归,自然不知其中龃龉,凭他思虑万千,也想不透这其中奥妙,更不明白谢秋姜为何舍本求末去杖杀一个婢女。
夜深了,人也散去,秋姜乘着夜风回到院内,心中颇为踌躇满志。待进得房内,几个丫鬟婆子散去,青鸾回身放下垂帘,笑道:“招安甚是乖觉,也不枉费三娘子殚精竭虑。我看他和锦书情投意合,不若改日回禀了太夫人,赐了他俩婚配?”
秋姜在床上褪了鞋袜,笑道:“他对锦书是用心,锦书却是个不多话的,她什么心意,难道你知晓?”
“她不喜欢招安?”青鸾摇头笑,“奴婢看不会。招安不过十六,行事却妥当,且口齿伶俐,气度非凡,配锦书绰绰有余。”
秋姜放下锦履:“他确实不像一般的童仆,不知本名是什么,籍贯何处?”
青鸾道:“奴婢听周执事说起过,招安是易名,当初他身体孱弱,入府时为了好养活,又正值太夫人入京随同众命妇侍奉皇后主持蚕祭,便讨了这样一个彩头。他原本是陇西临洮人。”
“陇西李氏族人?”秋姜难以置信,讶然抬头。
陇西李、赵郡李、清河崔、博陵崔、范阳卢、荥阳郑和太原王并称中原五大高门,从古至今,有载以来,陇西李氏门第显赫,高官累世不断,即使在上等高门中也是数一数二的郡望。
青鸾为她解惑:“他自小和父族失散,幼时丧母,由姨母抚养长大,家境贫寒,想必不是出自直系,而是十三房支衍系。”
秋姜皱着眉:“即便是出自李氏分支,也断不可入府为奴。”
青鸾笑道:“下品无高门,上品无贱族。他这样的出身,府里怎么敢收他为奴呢?只是在府里做事,一应帮着管里城西的庄园和佣农田舍,当初契约什么都没签,只算作是荫户佣者,太夫人、夫人都对他非常器重。”
秋姜一笑:“若是如此,让锦书跟他也不无不好。只是,他年纪尚幼,做事虽然利索,却难免冲动。今日,我本来只是想给他们一个教训,他倒真敢说,连湘云那档子事都给捅了出来。”
“但却是实实在在为锦书好的。”
秋姜哑然失笑:“再看看吧。若他们真的互相欢喜,我也为他们高兴。”
青鸾不忘打趣她:“娘子若是及笄了,便不用事事请示太夫人了。”
秋姜横她一眼。青鸾笑着为她放下床幔,合上折叠屏风,退出了内室。隔着摇曳的五色垂帘,秋姜可以看见她在外面的胡塌上躺着守夜,只撑了会儿便睡着了。
想必也累了一天了——秋姜在心里微笑。
及笄?也快了。
第019章 王谢风流
019王谢风流
入了深冬,北地气候更加严寒。弘农杨氏的郡君太夫人和谢崔氏素来交好,这次北上,带来了南地盛产的不少贵重物资,其中便有产自东扬的“冰绡绢”。
东扬州位处太湖之滨,吴兴东南,水路贯通,气候温宜,长江自西向东汇入东扬州郡,又有群山环绕,形成天然的多雨屏障。自古以来,此处便是鱼米之乡,百姓富庶,多商贾贩卒,丝绸锦缎盛产,并销往各地。
冰绡绢看似轻柔晶莹,实则富有垂感,难以起褶,且由小南蛮手工嵌入温玉,更有冬暖夏凉之奇特功效,是以费时费力而产量稀少,故价值千金,珍贵非常。
贵族高门奢靡成风,攀比之行屡见不鲜,冰绡绢可谓供不应求。杨太夫人此次带来的有数十匹之多,实在难得。
谢崔氏爱不释手,待宾主坐定,笑言:“阿姊何需如此见外?”
杨桓氏笑道:“我在南地便听闻谢氏有三姝,灼灼风华,品貌贵重,这冰绡绢稀罕,给了我家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姑实在暴殄天物。这是宜阳殿下赏的,我也是借花献佛。”
谢崔氏微微诧异。
宜阳长公主是南朝皇帝的长姊,有南朝第一美人之称,曾嫁与名士桓洋,婚后不睦,后和离,为人奢靡,淫乐无度,曾向皇帝求面首四十,和朝中诸多大臣皆有私情。要说这南朝当今的皇帝,也是个荒淫的主,因为有一宠妃来自乡野,便时常在宫里设立市集,玩商旅间买卖的低下游戏,更荒唐的是有时心血来潮就把嫔妃召来与侍卫大臣们裸身相戏,开觏合聚会,公开服用寒食散,世人多有效仿。
杨桓氏出身谯郡桓氏,是桓洋的姑母,宜阳长公主和桓洋和离后便没什么来往了。宜阳长公主如今竟然赐她冰绡绢,谢崔氏实在意外。
这样一想,她有些摸不准杨桓氏这次北上的意图了,恐怕不是谒亲寻访这么简单。
杨桓氏见她微笑不语,有些沉不住气,率先道:“阿大、三娘、五娘何在?二郎、五郎此次随我一同前来,倾慕已久。我南地盛兴士女游宴,如今年年节在即,年轻人就该出去多走动。”
谢崔氏算是明白了她的意图,也难怪平日一向吝惜的杨桓氏竟然愿意拿出这等重礼。弘农杨氏虽然也是名门郡望,自南朝刘宋取代晋国之后便渐渐势弱,已不复昔年汉朝时候的荣光。谢崔氏心里不喜,面上却道:“阿大已许人家,三娘、五娘尚未及笄,恐不适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