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今上是深藏不露之人,对臣下都保持着距离,其秉性智谋究竟如何,他们没人能拿得准。从之前的一年多以来与潭党的拉锯争斗来看,今上怕是聪敏有余,狡诈不足,作风大多偏向光明磊落,甚至时不时便有鲁莽冒进之嫌,这样的人还想以一人之力对付整个潭党集团?
当然,一个鲁莽冒进的人会有这种想法是好想象的,但那样又怎可能有着胜算?粟大人实在愁得不行。
其实早在太上皇丧讯公布当日,众臣躬换上孝服齐聚皇极殿奔丧之时,就已经出过一次变故。
因今上听闻太上皇丧讯后立即下令缉拿了乔安国并准备处以磔刑,当时身为兵科给事中的吴崇勋就在皇极殿上进言劝道:“乔安国毕竟为先帝信重之人,先帝在天有灵,一定不忍看见自己前脚刚走,昔日大伴便惨遭极刑,望圣上看在先帝尸骨未寒的份上,为其故人暂留一条生路。”
皇帝一身斩衰重孝,血色淡淡的脸上阴沉似水,比平素更显威严逼人,冷冷回复:“乔安国罪行累累,罄竹难书,其中一条重罪便是结党营私,把持朝纲。吴卿家如此倾力为他进言,可见昔日与他交情匪浅,必是其朋党之一。来人,将吴崇勋即刻收押,送诏狱刑讯,府邸查封,家眷暂时羁留府中听候讯问!”
当时皇极殿上满朝文武官员齐聚,听闻此言全场皆惊。
本朝皇帝处置朝臣一向谨慎,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纲常到了本朝早已淡化得多了,即便雷厉风行如皇帝这般,要降罪朝臣也需要经过一系列审查核实的步骤,从来不会是一句话就撸进诏狱这么简单。
而今皇帝竟然只因吴崇勋为乔安国求了一句情,而且还只是请求暂缓处置而已,就将其一撸到底,直接缉拿下狱,这可是十分极端又反常的举动。
几名臣子立时进言求情,皇帝也未加理睬,还毫不隐晦地放言:“朕正有意追查乔安国党羽,再有出言求情者,一概作阉党论罪!”
这一下连粟仟英为首的保皇一党都忍不住惴惴琢磨:今上这是怎么了?处置乔安国本来是我方占理的事,遇人求情想要反驳,大可以搬出乔安国进献丹药导致先帝崩逝这一最强有力的说辞,而这般凌厉下手,倒像是不屑于与之讲理。
吴崇勋那番话其实有其道理,先帝刚刚辞世就处置其近身大伴,再怎样顺应民意也有不孝不敬之嫌。如今正是潭王一党伺机而动的关键时刻,最该处处谨慎小心,不露锋芒才是,缉拿乔安国也就罢了,还要对朝臣如此手段凌厉,不是明摆着授人以柄么?
看起来这越来越像是一场稳败不胜的仗,保皇一族都是忧心忡忡,也不排除其中有人已经萌生怯意,有心倒戈。而被众人质疑的皇帝陛下却看起来对此毫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
往昔的大行皇帝都会在乾元宫停灵,如今好在皇帝也不住在乾元宫,此事便宜处置。
其实为多数前廷朝臣们知之不详的是,在第二天的头上,后廷又出了一桩变故。
太上皇后与太上皇之间的情意虽比不得皇帝与绮雯,却也算得上伉俪情深,这从太上皇一共留下三个儿女,其中两个都是太上皇后所生便可见一斑。
也正因情意使然,太上皇逊位避居慈清宫后,就仅留了太上皇后一人在身边,将其余九名妃嫔都迁去了挚阳宫以东的御苑居住,之后的一年多除了重大节庆之外,都没与这些嫔妃见过面。几乎等于是让那九位娘娘提前体验上了守寡生活。
太上皇晏驾当日一切都着手仓促,竟都没人想起御苑里的九位嫔妃,让她们栖栖遑遑地干等了一整天,次日才有人安排了她们受封太妃并过来乾元宫哭灵。
太上皇后,也就是刚刚受封的皇太后,虽对丈夫去世早有预料,也还是难免悲苦郁结,整日病恹恹的毫无精神,将将还没病倒,支撑着身体守灵哭灵,未成想那九位刚受封太妃的姐妹竟还亟不可待地来找事儿了。
“臣妾知道您这一年多来受苦了,时时盼着能有机会到您跟前侍奉,却无奈为人作梗,一直未能成行。想不到您就这么去了。早知如此,臣妾纵是拼上性命,也要赶来亲手伺候您,又何至于让您受了这许久的慢待,走得如此冷清,如此冤枉啊!”
“你在胡说些什么!”太后难以置信地睁大红肿的双目,厉声叱问。
自从今日一早招了这九名太妃过来,就听见她们哭灵之间句句意有所指,似是在旁敲侧击地指责她与今上母子联手怠慢太上皇,甚至是直接导致太上皇被延误了病情至死。
太后本来脑子昏沉,还怀疑是自己多心了,等听到徐庄太妃这番再明白不过的哭诉,她才确定下来,忍不住出言叱责。
一旁的程娴太妃轻搀着太后手臂劝道:“姐姐您切莫介怀,徐姐姐也是伤心先帝爷过世,一时仓皇才口无遮拦。毕竟我们姐妹这一年来统共只见过先帝爷一两面,再怎么忧心其病情也使不上力,难免心中悲苦。”
这还不是一样在指责有能力常伴太上皇左右的人大有疏忽嫌疑?
不等太后说话,又一太妃劝解道:“我等都知道太后娘娘一人照顾先帝爷也是左支右拙,听闻今上近期愈发缩减宫廷用度,娘娘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再怎么想要尽心尽力,也是无能为力。众所周知先帝爷常年与今上父子不睦,我等也有目共睹,今上如此回报,其实也毫不稀奇。”
太后满心讶然,睁大了红肿的双目:“你说的什么话?源琛可从未克扣过慈清宫的份例……”
“哟!”又上来一个太妃截住了她的话头,阴阳怪气道,“我奉劝姐姐,姐姐与今上虽是亲生母子,想要为其开脱也要慎言才好。今上纵为一国之君,做出这等有违孝道之事,到哪儿都是讲不出理去的。大燕素以孝道治天下,君王不孝便是失德,这事儿……端得是可大可小呢!”
这一回竟还用上威胁了。太后着实被惊了个张口结舌,这难道也是源瑢布的局,目标又是针对源琛那皇位的?
耳边一片女人们叽叽喳喳地怨愤议论,一边倒地指责皇帝慢待生父,致使先帝过世,如何地大逆不道。
太后本就心力交瘁,堪堪撑着一口气才勉强留在这里尽着责任,听了这些强词夺理又无事生非的鬼话,一时急怒攻心,恨不得大骂出口,却完全没了力气……
隔着一道思善门,里面是女眷守灵哭灵的场所,外面则是皇帝带领一众勋贵朝臣守灵哭灵的地带。这样的全天候哭灵一直要持续三天,三天后变为每日早晚各哭一回。
事发后没多久,皇帝就听见了奏报。坐在庑房里稍作休息时听见王智叙说了这番原委,他先是深深一叹,转而问:“源瑢没有去探望过吧?”
王智道:“没有,三王爷想必也已得到消息,但面上还是装作不知情,未见有何动向。”
源瑢根本无需“得到消息”,而是早在排演这出戏的时候就早该猜知会是这样的结果了。这一回,是连母后也做了他的弃子啊!
皇帝这一年来缩减了除慈清宫外的所有用度,那几位太上皇妃不但被限制了行动,受着太上皇的冷落,还因他的“克扣”,日子过得远不如从前宽裕舒适,自然都对他有着怨责,被人一鼓动,一利诱,也就站出来对他出手了。说到底这些女人为的只是能吃好穿好而已。
皇帝真觉得没话可说,原来还没想到,源瑢安排的先头部队竟是这群姨娘们,这简直就是闹剧一场,闹出的动静这么大,要是把皇家的脸丢到外廷上去,又对他能有多大好处?
今日是立春,京城却还寻不到一丝半缕的春日气息。薄阴的天气又湿又冷,仿若整个天地都是浑然一片令人不喜的浅灰色。
去慈清宫看望母后,他刻意让人绕了路,没去惊动思善门内的女人们。他知道皇后这两天也是忙得连轴转,想必太后被太妃们挤兑病倒的时候,她根本不在跟前,也就不好出言相帮,不过就她那种懦弱性子,帮也帮不上大忙,要是换了绮雯还差不多。
可惜绮雯现在的身份依旧是个从七品宫女,现下连陪着墙里那些内外命妇伏地哭灵的资格都没,倒也正好落得轻松——哭灵可是个身心煎熬的辛苦活。
乘坐肩舆行在夹道里,皇帝思及此事隐隐觉得好笑,让绮雯去帮母后吵架?这种情景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出现。
太后的身体没有大碍,其实就是身心疲惫,又动了气,一时撑不住了而已。在慈清宫前殿东梢间的炕上迷了一觉,精神就恢复了些。
睁开眼时陡然见到一身重孝的皇帝坐在炕边望着她,倒把太后唬了一跳。
也不知从何年何月开始,见到儿子那张冷毅漠然的脸后,她的第一反应都是恐惧,就好像儿子是个讨债鬼,一见他上门自己就麻烦临头了似的。
皇帝未发一言,取过旁边一个丝绒靠垫放到她身旁,又提了煨在熏笼上的铜壶下来为炕桌上的茶壶添了少许热水,斟好一杯茶,捏着茶杯试了试温度,才将其推至母亲跟前。
太后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内闪了闪,竭力忍耐,才终于没有哭出来。她坐起身端茶饮了一口,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很多话她都很想问,她想问“源瑢的筹谋你都知道么?知道多少?可有对策?”,甚至是“若有难处,可有我能帮得上你的地方?”
可这些话她又如何能问得出口?这已经不仅限于是否情愿认错的范畴,二十多年的母子之情无可抹杀,她即使看清了源瑢的做派,明白了自己该持的立场,也还是真心不想去对付源瑢,不想看其落个凄惨结果的啊。
她真盼着自己干脆睡死过去醒不过来,好逃避开这个必须在两个儿子之间选择其一、将另一个置于死地的可怕境地。
“您别想太多了,保重身体才最要紧。”他简简单单地做了这一句话的安抚,就要起身告退了。
而临到此时都还不愿麻烦母亲,非但不出一言抱怨,连一个字的求助都不流露,这才是他至孝的表现。
“你……到底……”太后欠了欠身,无比艰涩地吐出这三个字,还是问不下去。
他回眸望来,目光透出暖意,似是欣慰于见到母亲流露出的这份关切,随后并起双手,朝她端正施了一礼:“母后保重,儿子先行告退。”
太后紧紧望着他的背影离去,虽半晌没有动弹,心神却都追着他走了,就好像这一回见他走了,就没机会再见了似的。
皇帝出得慈清宫正殿,在湿冷的空气中呼出一口白色蒸汽,回首望了一眼,心里却是一派轻松。
只有他自己最清楚,这看似毫无意义的一次会面,实则对自己意义重大,也可以说,对大燕朝的未来都意义重大。
皇帝朝周围游目望去,宫殿各处悬挂白幡,檐下灯笼罩着白纱,过往下人均着白衣。
时至今日,在这一片白茫茫的挚阳宫里,无论前廷后廷,人们皆在观望之中惶然等待。而真正知悉他心中打算的,仅有那一个人。
想象不出她正在做些什么,侍寝的事已然传遍后宫,现今没人会再拿她当宫女差遣,但因没有名分,也无需她去尽嫔妃的义务,大概她现在只是在某处闲呆着,也在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