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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雯觉得,男盆友才离开一天自己就抑郁寡欢未免太没出息了,于是故意撑出一张笑脸,与李嬷嬷和芹儿谈谈笑笑——其实心里是真挺抑郁的。就好像自己的魂儿都跟着他走了,只剩下一个躯壳,时时彷徨若失。
依照皇帝走前的交待,她这几日也不需再帮王智处理奏拟了,只安心与李嬷嬷芹儿在后殿里闭门隐居即可。
他走时带了钱元禾贴身侍奉,王智自去司礼监办公当差,连洒扫宦官也不被准许进入后殿,她们三个女人的住所几乎就是与世隔绝。尤其是绮雯,连余人的面都不需要见,用度物品需要交接的也都交给芹儿了。
这一整个白天,绮雯的活动范围都局限于隆熙阁后殿,所做的事就是寻些刺绣、打络子之类女红,一边与李嬷嬷她们聊天一边打发时光。刚一天下来,她就觉得有些腻,本想晚上早早睡了,偏精力体力消耗得太少,又困意全无,便又想起准备要问李嬷嬷的那件事。
这个过场还是要走的,万一被皇帝知道她没来问过,而是无师自通,就不好解释了。可饶是绮雯心理远较本土女坚强,面对面去向一位一本正经的本土欧巴桑询问如何与男朋友上床这个问题,也是觉得极难启齿。
眼看着夜渐深了,迟疑了几次,总算逮到一个芹儿出去换茶水的当口,绮雯鼓起勇气拉了李嬷嬷小声问:“我要问嬷嬷一件事,您可知道,妃嫔头回侍寝,该当做些什么?”
李嬷嬷噗嗤一笑:“姑娘今日犹犹豫豫的,原来就是要问这个啊。”
绮雯红脸埋着头,羞答答地绞着袄子下摆,刚想接着问,忽听外面依稀传来一点响动。
她们身处后殿东暖阁,与外面的东梢间隔着雕花槅扇,门上垂着锦缎门帘,等了片刻没再听见什么动静。
“姑娘不必如此小心,被芹儿听见也没什么的。”李嬷嬷手里理着打络子用的彩色丝线,笑盈盈道,“这是迟早的事,姑娘既这么问,想必是今上终于透了意思了?”
绮雯故作扭捏道:“待得今上此次祈福回来,可能便要……我怕自己生疏,伺候不好今上,才来问询嬷嬷。”
不等李嬷嬷答话,忽听门帘外传来嗤地一声轻笑。声音极轻,但因周遭静寂,相隔距离又仅有几步之远,屋内两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顿时都是脸上变色,头皮发炸——
那声音一听就是男子的笑声,绝不是芹儿,皇帝已然明令宦官不得进入这里,又会是谁如此胆大包天,竟跑来跟前偷听她们说话?
绮雯与李嬷嬷同时霍然站起,面对门口退了一步,李嬷嬷刚喝问了一声:“什么人!”便被扑入门帘的一个黑衣人捂嘴制住。绮雯抽身躲避,右手握在了左袖中的玉璋手柄上。
绛红色的锦缎门帘被这扑进门的黑衣人撞得高高扬起,落回原位前,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撑住,一个身着靛蓝常服的人款步而入,面上笑意好似温煦春光:“说什么呢?要不要我来为你解答?”
绮雯僵立当场,身上轰然出了一层冷汗,心底仅余下一个声音:他竟然闯来这里,难道是疯了?!
第66章 伊人不再
潭王一身装扮出奇得简单,头上未戴冠,仅扎了一条与衣袍同色的靛蓝缎带,身上穿的也是利落的箭袖长袍,这打扮活像个江湖散侠,还是个夜行打扮的江湖散侠。他轻挥了一下手,那个一手捂住李嬷嬷的嘴一手箍住她双臂的黑衣内侍便携了李嬷嬷出去。
李嬷嬷也是满面惊恐,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潭王,临出门前又关切地看向绮雯。
绮雯忙道:“她们都是不相干的人,王爷请不要为难她们。”不必问也知道,芹儿定是也被扣押了,都不知有没有受伤,甚至还是否活着。她这话说出口,自己也知道已经没有多大意义。
潭王回身望着她笑道:“如此说来,你是不介意我来为难你了?”
暖阁中温暖如春,绮雯却是全身发冷,脑中急转思绪,分析着眼前形势。
看得出他是悄然潜入的,没有惊动外围守夜的宦官护卫,也就是说,他也不想,或说不敢声张此事。可他潜进来又是想做什么呢?
不论他是就地把她杀了,还是将她掳走,都不可能雁过无声。住在皇帝寝宫里的三个人人间蒸发,任他权势再大,又如何去向皇帝解释,如何让皇帝不来追究?而但凡要追究,就没有他的道理可讲。
她是罪臣之女又如何?单说他私闯隆熙阁这一项,就是大罪一条。
他除非真是疯了,不然就不可能来做这样的事。
绮雯猛地猜想,难道是皇上已经遭遇不测?可那样也说不通,真要到了他有恃无恐的地步,他又没必要这般做贼似的偷潜进来了。
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他究竟是作何打算。但至少明白一点,无论他是何目的,今日吃亏的怕都只会是自己。这样时候,她手里握着这个兵符又如何跑去外面发号施令?纵是立时大叫一声唤进人来接应,潭王也有本事在那之前收拾了她。
潭王此时却一点要收拾她的意思都不露,脸上笑意融融,缓步来到跟前,将食指轻轻竖在唇前,轻轻巧巧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这模样尽显机灵诡谲,好看得不成样子,绮雯却半点欣赏不来,直看得汗毛倒竖。
绮雯全身僵硬,拢在左衣袖里的右手尽是汗湿,惶惶然地看着他的手伸过来,压在自己肩头,身体不由自主地随着那股力量矮下来,坐到了身后的脚踏上。
脚踏比寻常小板凳还矮,潭王也不搬什么座位,只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促狭地对着她左看右看:“你还真是够镇定,寻常姑娘临到这境地,即便不去大喊大叫,至少也该被吓得花容失色吧?嗯,这是否说明,我其实没那么讨你嫌呢?”
绮雯想说,您想多了,其实我是被吓呆了,外加忙着思考对策而已。
他两眼精光四射,抱着双膝蹲在那里,像个顶机灵又顶漂亮的熊孩子,一点也没了从前那以上临下的逼人气势,令绮雯都恍惚觉得他洗白无害了似的,不像从前那么恐怖。
“王爷究竟想做什么?”她问,很欣慰自己的声音还没打颤。
潭王又竖起食指:“小声点,惊动了前面的人,被人看见我私闯进隆熙阁寝殿来轻薄二哥的宠姬,我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绮雯又疑心他就是单纯疯了,不知自己手里这把小玉刀刀对付一个练过武的疯子够不够用。
潭王长长叹了口气:“来前我还抱着一线希望,觉得你被二哥关在隆熙阁里,说不定是二哥察觉了我去找过你,一厢情愿地拘留你,而你却是被迫的,其实在盼着我来救你呢。哪想到再见到你,竟听见你在预备侍寝……唉,这天底下最伤我心的人,非你莫属了。”
绮雯又是冒了一身的冷汗。要说上一次在下处最后抛下的那番要定了她的宣言他还隐约透出几分真心,他一恢复了这种阴阳怪气的语调,就是再没了半分真情实感,纯粹是在揶揄取乐,也就更加透着骇人的恐怖气息。
确实如他所说,遇到今日这情形,她本还有最后一步退路,可以解释说自己是被皇帝强行拘禁于隆熙阁,并非自愿,可偏偏被他听去了方才那句话,得知她都在预备侍寝了,还能有什么可说?
绮雯竭力维持着镇静:“王爷所言不错,上一回我对您说的话确实并非实言,而是为求脱身的说辞罢了。那王爷此时又待如何?想要惩治我来出气么?”
“单纯为了出气,未免太小题大做。”潭王轻轻摇头,略微正了一点脸色,“我今日来,是要问你一句话。上回我不是托你去刺探二哥的计划么?二哥究竟是打算如何对付我的,你此时想必已经知道了吧?”
绮雯更加迷惑:“王爷……为何认定我会直言相告?”身在这里,她坚持不说他又敢怎样?敢对她用刑,还是敢杀她?
“因为,你现下有求于我啊,”潭王霎霎眼,见绮雯看向外间,他一勾唇角,“你放心,我自然不会拿那两名下人的性命来要挟你,这力道未免太小了点。”
绮雯脑中猛地闪起一星亮光,他这样私闯隆熙阁还想事后不被追究,只有一个出路,那就是由她主动来为他打掩护,那么事到如今,他究竟还有什么底牌能叫她乖乖听话呢?
“王爷的筹码又是什么,不妨如实相告。”
潭王颇诡谲地笑着,更像个又坏又魅力四射的熊孩子,一边拿右手在空中轻巧地比比划划一边道:“我干了一件坏事,使了个花招,在你与二哥之间挑拨了一下,等他回来,他就已经不会再信你了。把你知道的告诉我,我就还有办法为你补救。将来你若实在不肯跟我,至少至少,也还有望落个陪他一同被我监禁的结果。不然的话,到时我不管你,他又厌弃了你,你便再无容身之地,仅余死路一条。”
挑拨?绮雯半点也不为所动:“我若不从呢?王爷打算在这地界拿我如何?”
她面上是自然地掖着双手,实则攥了玉璋手柄的右手紧了紧,万一他真脑抽了敢来动手,即便没机会喊来人支援,好歹也要跟他拼上几招。
潭王呵呵一笑,一闪身坐到了她身边:“我在这里能拿你如何,就看你容我拿你如何了。你若改了主意,情愿事后跟我,我也欢迎之至。”
绮雯全身的弦都紧紧绷着,感到他的手似沾非沾地抚上自己背后,她立时弹起撤身避在了一边,却见潭王迅疾起身,飞扑而至。
绮雯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觉背后硬生生抵在了木柱上,被潭王温热的手掌紧紧捂住了嘴,她汗毛直竖,右手已将玉璋抽出就要刺将出去。
“切莫冲动。”即便是将她抵在木柱上、捂住她的嘴这般境地之下,潭王的语气温柔依旧,“你要明白,真要吵嚷出来,必定是你吃的亏大过我,所以说,切,莫,冲,动。”
看出他来动手只是防她一时冲动惊动了他人,并没更大威胁,绮雯才稍稍镇定下来,将那柄尚隐在袖中的玉璋反握过来,悄悄没入右手衣袖。
潭王看出她冷静下来,就缓缓松开了手,道:“你是不是还未认清形势?许久以来你之所以能周旋于我面前,对我无可畏惧,所能仰赖的,仅有他的信任而已。我破除了他对你的信任,你还有何退路?现今可是你该求我的时候,并非我来求你。”
绮雯冷笑摇头:“无论王爷使了何种挑拨手段,皇上不会怀疑我的,该认清形势的是王爷你,真要为了我一人惹得王爷与皇上交恶,我固然罪不可恕,对王爷怕是也没什么益处。我奉劝王爷,还是不要冲动行事。”
“冲动行事?”潭王挑眉干笑出来,懒洋洋地抱起双臂,“我这一世都从没冲动行事过。你怎就那么笃定相信他?等我来告诉你,我是拿什么来挑拨你们的,你再想想吧。”
……
同是烛影幢幢,更深露中,行在寝殿里的气氛虽不及这边紧张,却也是毫不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