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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智道:“我该说的都说完了,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抓紧问吧。”
“正是有话想多问问师父,师父可别嫌烦。”绮雯赧然一笑,眼睛弯的弧度既好看又讨喜,“不知皇上素日饮茶,是喜烫一点的,还是温凉一点的?屋内的熏香既是两个时辰一换,刚燃时与将熄时香气浓淡相差甚大,皇上可会嫌其太浓或是太淡?还有,天色是一点点黑的,掌灯是否也该循序的掌起更好?不然恐怕光亮晃眼,而且那么多通臂烛一气儿点起来,烟味儿恐怕也有点大……”
她居然拉拉杂杂地问了好几项下来,王智作为皇子大伴,在皇帝跟前服侍了近二十年,自认为早已做到了无微不至,听了她这一通问,竟有些答不上来。
他愣了一阵,目中闪出嘉许,转脸朝钱元禾训道:“听见了没,要不怎么说贴身照顾还是由姑娘家来的好呢?还不好生学着点?”
他对手下几个徒弟最不满意的地方就是嫌他们总不够心细,本还担忧这位赵大小姐会有些小姐脾气,做不好伺候人的差事,单只听了方才这一番话,他就放心了大半。
钱元禾昨天本还指望着自己能做绮雯师父,没想到却做了大师兄,正退而求其次想摆摆大师兄的架子呢,一听自然不服气,皱起眉头道:“咱们爷不是三王爷那种精贵人,不见得喜欢别人娇惯着。”
王智眼睛一瞪,拿拂尘手柄在他头上敲了一记:“你还敢顶嘴!”
钱元禾缩了脖子,愁眉苦脸,更为在小师妹面前丢了脸而发窘。
绮雯忍住笑,低头道:“女人家见识短,眼光所及都是这些鸡毛蒜皮,怎及得上师父师兄帮扶皇上做大事的本事。我自会尽力办好差事,替师父师兄与皇上分忧。”
师徒俩都听得极受用,真难相信这是个侯府大小姐能说出的话。
王智道:“主子跟前的鸡毛蒜皮就是奴婢们的大事,你先去茶水房叫那儿的赵方领你认认东西。那些细处我也说不上来,你留意着主子的喜好,先自行摸索着也好。”
绮雯应了,自行离开。
王智师徒望着她的背影,心里都嘀咕着同一句话:多好一个人儿啊?即使真是奸细,也得让爷把她留下!
在赵方指点下泡好了头一壶茶,绮雯刚去到正殿里拾掇好了龙书案上的茶具,皇帝就散朝回来了,身后又跟着邱昱和粟仟英。
公事在前,这时候不兴什么仆婢跪拜和主人让起的虚礼,绮雯略微福了福,就垂眼退至一边,姿态一条水线般地从容利落,既优雅又低调,无懈可击。
连粟仟英都不免赞赏地瞭了她一眼,一边暗暗艳羡,一边琢磨着应照这位姑娘的样儿回去重新调教自家书房那两名红袖添香的美婢。
邱昱则转开目光,心里继续默念:我不认识她……
皇帝却没去看她,打了个眼色给钱元禾,钱元禾便不着痕迹地将绮雯带出穿堂,领去了后殿。
一般大户主家男人在前堂议事,身边搁不搁丫鬟侍奉的都有,从前的宫女更是不必避讳外臣,不过钱元禾以为:爷说了不必防备这姑娘什么,却在这时还要将她撵开,显见是因为心里有这姑娘,不愿她被外男看进眼里。
绮雯则只能不停心理建设:我要活命,我忍……
第027章 润物无声
自从皇帝御极,搬进隆熙阁住,就几乎没有后宫女人踏进过他这块地盘,如今竟突然来了个宫女,自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吸引了全后宫人的注意。
皇后厚道善性,却不是傻子,无论是对宁妃等人,还是对母后一边,都没提什么英雄救美和情意使然的事,只说是长公主想寻个体贴周到的人照顾二哥,自己才帮她作此安排。
一时之间,外人都拿不准绮雯是何来头,都开始了观望。有着何才人的前车之鉴,自然大多数人是坐等看热闹的。
全后宫的人,包括皇帝在内,都在静静等看下文进展,可惜,好一阵子也没等来。
三天之后,长公主出嫁,十里红妆,半城喜庆。去年帝后大婚,在皇帝要求下一切从简,没有大办,但皇帝会委屈自己,却不会委屈幼妹,这场婚礼便比帝后大婚隆重了许多。
民间却有人议论说,这说不定就是大燕朝最后一场盛事了。
雨华斋内外忙碌了一整天,挚阳宫就重新归于平静。
又过了几天就是中秋节,应皇帝节俭内帑的要求,一切节庆简办,仅在慈清宫内为太上皇夫妇像模像样的热闹了一番,后庭余处不过赏了些月饼小食了事。宁妃与两选侍所住的永和宫里免不了又怨声载道了一番。
在这期间隆熙阁都一直风平浪静,循规蹈矩,未再传出什么值得嚼上两句的八卦。等看热闹的无关人等未免有些失望。
最初那几天,皇帝还时时警醒留意着绮雯的动向,有心尽快捏个错处将她撵去十王府,却一直未能捏着。
是不是老三安插过来的奸细他还说不准,最担心的莫过于她戳在眼窝子里分他的神,带慢了他的进度。
想不到那丫头似乎一点也没有引他注意的意思,每回都是静悄悄地进来,静悄悄地出去,该干什么干什么,不该干的一点不沾,不但再没像那天一样盯着他发呆,还连一刻都没多在他面前停留,倒像是生怕摊上勾引他的嫌疑似的。
时候一长,他绷着的那根弦儿渐渐松了,似是浑忘了跟前多了她这个人在。可要说真忘了,那显然不是。
每晚一接过茶盅来,发觉不是自己最习惯的那温度,立刻就会醒觉是她下值去了,跟前换了人。
正如钱元禾所说,他的确不是个娇生惯养的精贵人,寻常富户家的公子哥可能都还要讲究个什么茶配什么水,什么季节配什么色的杯子,他压根没心思计较这些。
身边都是伺候他多年的老人,照理说早都一切习惯了才对,也不怎么的,她一来,立刻就反衬出这些人的不周到来了。
但凡她一下值离开,檀香的味儿就开始刺鼻,蜡烛的黑烟就开始呛眼睛,茶杯放的位置也不对劲,反正哪哪都变得不对付。这些明明是他早就习惯的啊。
皇帝惊然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间被她给惯坏了。这小丫头果然有手段,难不成她是想用这种办法不显山不露水地笼络自己,好让自己离不开她?真是匪夷所思。
天气渐凉,曲指一算,距离琢锦出阁竟已过去了十四天,那十日之期早都过了,他都没有察觉。
这天看着绮雯下了值,皇帝向钱元禾问:“我让你们留意着她,这些天来可看出什么不妥的?”
钱元禾哈腰回禀:“绮雯姑娘伶俐仔细,事事妥帖,奴婢们实在没发现何处不妥。”
算上长公主出嫁前那几天,一晃绮雯已经来了近二十天,他们几个中官都对她印象极好。这姑娘随和知礼,有千金小姐的谈吐气宇,没千金小姐的矫情倨傲,与人说话总是笑意浅浅,令人如沐春风,偏又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处处都表现得恰到好处。任凭钱元禾与王智睁大了四只眼睛着意观察,也挑不出一丝一毫的错处来。
皇帝立起身来踱了几步,淡淡道:“没发现不妥,可以造点不妥出来。一个宫女的错处还不好寻?”
钱元禾迅速翻眼皮瞄了他一下:“爷,师父说,这些日子有了绮雯姑娘料理,隆熙阁里外明显比从前有人气儿了。”
“那又如何?”皇帝没有动。
钱元禾说得愈发小心:“师父说,绮雯姑娘看来也不像是三王爷派来的。”
“那又如何?”皇帝咬重了语气,朝他斜过眼来。
钱元禾缩了缩脖子:“师父说,即便真是三王爷派来的,爷这边儿用得上她,也大可拉拢过来,毕竟人是活的,人非草木,不能无情……”说到后来就不知所云了。
皇帝微微冷笑:“你还真是把师父奉若神明。全都扣到你师父头上了是吧?你自己就没长脑子?”
钱元禾很认真地说:“我觉得……师父说的对。”
见主子面色不善,他又调整了一下姿势语气,更认真地说:“奴婢以为,师父说得有理。”
皇帝没话可跟他说了,目光闲落在黄梨木槅扇上裱糊的工笔兰草上,微眯起了双眼。
最初曾担心会为她分神,这阵子却因细处比从前妥帖顺心,他的精神头比原先更好,效率也较原来更高了。内阁那几个不老实的再在票拟上周旋糊弄,他更容易看明白并想出对策,论起来还算她有功呢。
转眼十天期限早过,琢锦想必认定他已经接受了这个宫女,说不定还在嘲笑他口是心非,但这些他也不在乎。他还不至于为了置这点气而将她撵走。
至于奸细,他自己也没有最初那么认定她是奸细,王智说的其实有理,是奸细也不一定就不能留,关键还是看他想不想留。
论理说,他没什么必须要她走的理由,可是,他又想象不出留下她会如何。总觉得两情相悦、美满天伦什么的,似乎就不该是他的命运,他就该像个苦行僧一般,枯坐在龙书案后为国事熬尽心力,孤独此生。
什么爱他的女子,他多年以前就不指望能遇见了,已想象不出自己该如何去接受。
钱元禾鼓了鼓勇气,道:“依奴婢来看,绮雯姑娘是个好的。原以为一个千金小姐绝干不来这伺候人的差事,哪知道她却能任劳任怨,处处妥帖。您是没见着,她那细皮嫩肉的,最初几日提那开水壶总被烫着手,前几日终于手背起了大泡,怕叫您看见,便叫奴婢替了她一天……”
原来那天她没来,是因为这个。皇帝不自觉地转回身,隐隐觉得奇异,无论她过来是出于情意还是另有目的,难道不该想来引他注意、引他怜爱关怀的么?为何伤了手还要怕被他看见,要默不作声地让别人替她?
钱元禾看出点希望,接着道:“就是奴婢替她那天,她也不肯躲懒,愣是帮着在茶房忙活了一日,好像生怕落下一点不是。我与师父看在眼里都觉得,人一个大小姐甘心来吃这种苦,要说只是为了给三王爷当奸细,可真是让人没法信。这样勤勤恳恳谨小慎微,要再被主子撵走了,当真是冤死了。”
皇帝没再说话。钱元禾小心斟酌着措辞,唯恐讲情讲的太着痕迹,却不知,自己的话反而成了皇帝下定决心的最后动力。
罢了,还是及早送她走吧。再拖下去,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在绮雯看来,这十多天过得还算好。
刚一出了尚仪局她就被长公主分了个单间居住,一应洒扫都归粗使宫女负责,名义上是个从七品随侍,却享着各宫最体面宫人的待遇,已经足够引人侧目,更不必说,还一步登天去了御前。任谁看,都是明晃晃地借长公主的势去攀皇帝的高枝。
当时她还很郁闷,觉得这下想不被看做爬床的贱丫头也难了。
后来才发现,情况也没那么糟。皇后娘娘不知是不是受了长公主嘱托,竟特意派了人对她明令照拂,宫女下处的邻居们偶尔出言泛酸,却没人真敢欺到她头上;隆熙阁的新同事们多是慎敏寡言,对她还算礼让客套;大师兄与师父更是对她关照有加,从不苛责。
至于皇帝,经过了头两天的别扭不适,看着皇帝没再流露出什么对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