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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间闪过几个念头,没能得出个确切结论,绮雯就依着她这身份该有的反应,略显惶恐地退后一步:“多谢王爷关心,我应承公主追随侍奉不是临时起意,无论将来如何辛苦,也无怨无悔。”
潭王笑意融融:“昨日琢锦离去前,都还向我强调,她要与我打的那个赌仍然算数,其实她不说,我也极感兴味,没片刻忘记。小姐放心,将来皇兄与琢锦若有照顾不周之处,我自会替他们周全你的。”
绮雯吃了一惊,他是以为她听见了他们打的赌,才故意去做宫女等他与皇帝同来追求呢,这事如何能认?飞速权衡了一个来回,她将心中惊诧尽数隐忍,茫然问道:“王爷恕罪,昨日我听见的话有限,没留意您说的打赌是怎么回事。可否请您解释一二?”
料着潭王也不可能知道她是从哪句话开始听的。有的时候,再好的解释,也不如守拙装傻来得效果好。
潭王确实有所疑心,还想过这小妮子心气儿够高的,竟想周旋于他们两个皇子之间,才特来试探一句。
此时分辨着她的神情,一时也下不来定论,她是真没听见,还是故意装傻。若是故意装的,又装到了他都无法分辨真伪的地步,那只能证明她殊不简单,值得他高看一眼。
绮雯看见他裹在烟青色香云纱衣袖里的右手轻轻摩挲着手指,猜得到他是在琢磨自己的居心,想及自己是个闺阁小姐,理应含蓄内敛些,不宜主动多言,也就一时沉默,以不变应之。
只听潭王发出一声轻笑:“没什么,当时琢锦说了个笑话,我便想拿来打趣几句罢了,小姐勿要见怪。小姐正直仁义,令我佩服。好歹相识一场,小姐大可将我视作友人,将来若遇难处,但请直言,但凡我能帮得上的,必会全力以赴。”
这语气又恢复了正经端方,绮雯又郑重施礼道了谢。不管抱着什么目的,这男人似乎是在争取给她留个好印象,她也没必要因为不待见他就急着把路堵死。告辞上车之前,她抬起眼帘,最后望了潭王一眼,恰到好处地留了个悬念。
这一次回眸,如果潭王心怀磊落,便该理解为感激,若不磊落,去理解为对他有所眷顾,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她的目标很明确,不会为他动摇,管他有何图谋,到时再见招拆招罢。
潭王站在原处,目送她上车离去,心里隐隐觉得兴味。果然昨天他那不是错觉,这姑娘的惶恐无措都浮于表面,事实上,恐怕一直都没失去过理智。她坚持进宫为婢是何居心他暂且猜不透,但一定不是只为什么报恩那么简单。
昨日相遇直至方才,她的各步反应虚虚实实,真假难辨,而方才这番对话竟然是在与他过招——没错,他这个向来自负于对女人了若指掌的人,居然遇见了一个敢来与他过招的女人,而且这招数水平还不低,让他也难以一眼看穿。
潭王与皇帝一样,都算得上多疑的性子,但皇帝较他更为坦荡宽宏,许多事即使存疑也懒得计较,潭王则一旦发觉异样,就想较个真。
他一直自信能看透人心,自多年前开始,身边的人,父皇是怎么想的,母后是怎么想的,仆婢们是怎么想的,甚至朝臣们在打什么算盘,他看一看,咂一咂滋味,就能掌握个*不离十,那些一见到他就晕头转向的女人们更是不在话下。
从前仅遇见了皇帝一人,他没把握看得透。如今,他所看不透的人,似乎又多了一个。
直至此时,他才开始对这个女子有了几分好奇和兴趣。她既然是进了宫……潭王慢步走回内院里,联系起昨日所见的细节,忽然对将来的事态走向多了几分玩味的畅想。
“乔安国可有了新消息?”他在回廊下停住脚步,回身向跟过来的钟正问道。
“是,据说今日一早便去了慈清宫。”
“他是真被吓怕了。”潭王面露笑意,回想起昨晚与乔公公的一番对话。
乔安国是坐镇东厂和司礼监两大衙门多年的人物,昨晚却毫不掩饰地在他面前显得忧心忡忡,还直言不讳地庆幸:“好在太上皇病情大为好转,太医也说了,若能顺利挨过这个冬天,明年有望恢复得更好。不然若是他老人家有个好歹,唉……”
潭王却笑出了声:“你是担心错了地方。怎不想想,二哥根基未稳,能坐住这皇位所能倚仗的仅有一个名正言顺,这都是父皇亲手给他的。倘若父皇过世,他便敢下狠手来打压你和其余故旧老臣,岂非亲手奉上一个忤逆不孝的大罪给我们?是擎等着别人逼他罪己逊位呢,他要真敢那么干,反倒好了。你真要担心,还不如去担心父皇活着的时候被他说动,反过来支持他整治你们才对。”
乔安国当时看着是被他说服,恍然大悟连连点头,今日一早还是亟不可待地搬进了慈清宫,可见还是心里没底,忙着去抱紧太上皇那棵大树去了。
现在联系起绮雯这事,潭王便觉得事情愈发有趣起来。二哥昨日赦免这姑娘连坐的时候,想是也没料到她最终会跑去宫里,往他跟前凑吧?
他在外人面前那么铁面无私,若是留下一个罪臣之女在身边,那就越来越有好戏看了……
第014章 后宫一员
出了王府往西,过一个街口就到了皇城北门。皇城里面裹着宫城,挚阳宫是整个皇城的中枢,东面和北面簇拥着六局一司等直接为皇宫服务的衙门,南面和西面是御苑。
真到了宫门跟前,才直观地发觉覆着亮黄琉璃瓦的暗红宫墙竟有那么高,再强的飞檐走壁功夫也越不过去,这一朝进去,就不知何年何月能出的来了,可不像买张门票游故宫那么来去自如,绮雯心情不由得沉重。
唉,事到如今,再抱怨什么都是白费脑力了。
宫墙之内是一个女人和中人的世界,只容许皇帝一个男人存在。羽林卫的卫护仅限于宫门之外,没有皇帝钦令,不准踏足宫中一步;御医的进出也有严格限制,何时进何时出途径哪里见过哪些人都要细细记档;至于其余男性皇亲,纵是如潭王之尊,也只被允许进出太上皇夫妇所在的慈清宫,没有更多特权。
——那种嫔妃能与侍卫太医王爷随便谈恋爱甚至偷情的桥段,在这里是纯属想象。
往年选宫女进宫,都是在宫城外先停留好几个月,进行培训外加甄选,品性不好、身体素质不过硬、太笨学不会规矩的,在这期间就被刷下去,送回原籍。剩下的才能被带进挚阳宫,但也不是直接上岗,而是被领去西五所边上一处偏僻的院子里去,继续参加进一步的培训。这院子隶属尚仪局,尚仪局是六局一司的六局之一。
现在不是采选宫女的时节,绮雯也不是依照正常流程进的宫,因有着长公主给开好的后门,不用走完所有步骤,直接就一步从神武门进宫,被带进尚仪局培训。
为免外戚祸国,祖制规定嫔妃的出身都要限于寒门小户,宫女子的出身自然更高不了哪去。宫女多是出自穷苦百姓人家,别说会做什么,来时怕还拖着鼻涕,吃着手指头,生人问话都不敢应答。
想把这样的小姑娘送到全国最尊贵的人们跟前去服务,必须一层层筛选,一遍遍教化。尚仪局就是管最高一级教化筛选的。
岳姑姑负责了接应绮雯进宫的一应事宜。在尚仪局那小院门外等来绮雯之后,她就将绮雯转手交给了里面的李嬷嬷,简单扼要地申明这是自己的堂妹,是长公主出游时途径岳家,恩典她回家稍坐,见到堂妹受嫂子的欺压,就荐到长公主跟前当差,长公主与绮雯投缘,一口就答应了——一个从事实演化而来的故事。
又说了些请姑姑嬷嬷们费心照拂的客套话,最后岳姑姑嘱咐绮雯,万事有公主帮着安排,请她放心在这里受训,一切按部就班就好,争取及早能出来上手当差。
没多少贴心的话,也没显露多大热情,却把该点的都点到了,足够周到。绮雯觉得这样适可而止的关切才是恰到好处,是聪明人该有的行事之道,对这位“堂姐”很是感激。
从这时起,她就成了这座挚阳宫里的一员。
进宫时,自己的衣物一渣都不能带进去,可谓赤条条地来,赤条条地去。绮雯步入尚仪局的头一件事,就是被拉进一间屋子脱了个精光,洗澡,整套地换行头。现代进了监狱的囚犯都还被允许保留少许无害的私人物品,这年代的宫女却不可以。
现在不是选秀时节,尚仪局负责培训的女官们就像冬天的农户,正享受着清闲,想不到突然接手了这么一个插班生。既是长公主的命令,她们也不会抱怨怠慢。
这姑娘的来头真会如岳姑姑说得那么简单?女官们的眼神都透着疑义,只是不敢在绮雯面前公然表示对长公主的质疑。
这个来历不明的丫头拿中药汤泡了一澡没泡出跳蚤,头上也没篦下虱子,身上手上肌肤细腻,没有老茧,牙齿细白,没有口气,另外举手投足还隐着一份气派,连尚仪姑姑的都自叹弗如,哪里像岳姑姑那种小门户里出来的丫头?
长公主行事不拘一格是出了名的,可凭着这些宫女子的想象力,还不至于想得到她能把一个抄了家的犯官女儿拐进宫来。
不管怎么想象,有一条她们谁都没疑义:这姑娘处处都远好过寻常秀女,别说是选宫女,去选宫妃都是绰绰有余——那些寒门小户选上来的宫妃也远不如她啊。
来到这里,吃住条件自然是与侯府里差太多了。宫女规定不能吃得油腻,菜里的肉都是稀罕物,李嬷嬷看出绮雯吃第一餐饭时脸上微露抑郁,就宽慰她:好好培训,等你真去到长公主身边侍奉就好啦。
近身仆婢总能得到主子赏下来的高档饭菜。
其实绮雯并没多在意,她还得为她的便宜老爹守孝,要是很快就有心情大快朵颐,被长公主和皇帝听见风声,影响未免太差。
住的还算好,本来是安排八个人睡的通铺,因现在没别的学生,就她自己睡。条件虽简陋,绮雯是住过学校集体宿舍的人,也完全可以接受。
体检完了就要开始上课培训。往日选上宫女来,姑姑嬷嬷们都是一个人领几个的教授,这回倒好,是几个人围着教绮雯一个。
领导们自行分工,教她学女红、学文化、学宫礼。旧历上宦官们多数不识字,宫里需要文化的杂活就要宫女们做,所以对宫女的文化教育还算严格。如今太监都会秉笔了,这个惯例也没有随之更改,宫女至少需要认字会读。另外宫女子也要时常做些缝补活计,女红也是必修课。
绮雯是大体保留了原主记忆的,原来的赵大小姐是个标准大家闺秀,女红和文化都十分过硬,经过倒了一手虽打了点折扣,也还是瘦死骆驼的水平,按照尚仪孙姑姑的说法,“若不是长公主点名要的人,真想留在跟前做女史了。”
至于宫礼,从前光这一项就够小姑娘们苦练几个月,可到了绮雯这里,依然算不得难关。
当老师的都喜欢好教的学生,教宫礼的李嬷嬷简直爱死这个徒弟了。从前让小姑娘们学会站有站相,坐有坐相,都要花上好一番功夫,可瞧人家绮雯,一来就及格,她只需要在细处做些纠正,再教她把宫规死记硬背一下就行了。
“你也不要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