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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伙计的眼神,四小姐就知道准是将他们当成怪人看了,朝言有意使了个眼色,“走吧!”
“不当了?”言有意不甘心地追在后头,“四小姐,你身上总该有些金饰什么的,咱当了吧!”
“你跟了我三年,见我戴过金的银的吗?”她停下脚步,站在当铺门口扭过头瞧他。
说实话,还真是没有。
言有意不甘心地噘着嘴,“那咱们就这么走啦?没当到钱,今晚可怎么过啊?”再睡那间小破屋,估计叫化子睡的地儿都比那破屋好点——说是屋,其实就几片破瓦遮顶。最麻烦的是,他的胃里半点食都没有,空得他胃疼啊!
苍天啊大地啊众神啊,难道要让他一个现代人饿死在这百年前的清朝?
他正为自己将要逝去的年轻的生命而哀痛,却听旁边传来一道声音——
“姑娘,你脖子上这块祖母绿要当吗?”
四小姐猛地望向来者,在这一百多年前的清朝居然有人认得她脖子上坠的祖母绿?倒真有几分见识。
只见那人穿着粗布长褂,满面儒雅,眉宇间自存宽厚。不似大富大贵之人,倒也还清俊风流。
她一时来了兴致,多嘴问他:“你怎知这是祖母绿?”
“在下去过南边,见过几位洋夫人佩戴此物。”洋人戴的玩意,自是贵重,如今放在这看似贫寒的姑娘身上,尤为显眼,他这才忍不住多瞧了两眼。加之他们站在当铺门口,他更要怀疑这块祖母绿的来历了。
他那是什么眼神,分明怀疑她脖子上佩戴的这块祖母绿是偷的抢的——四小姐一个不高兴,转身便走。
言有意刚看到今晚的美味大餐,哪会轻易放弃,“四小姐,他认得这是祖母绿,说不定会给咱们一个好价钱,跟他再说说!说说!”
“人家怀疑咱们拿着赃物呢!你还跟他说,再说下去,说不定就把警察招来了。”
那人听不懂眼前的姑娘在说些什么,但听言有意称呼她“四小姐”,再看她不凡的气势,料想这穿着寒酸的姑娘怕是哪个落败的名门之后,遂不敢再胡乱猜想,赶紧作揖道歉:“胡某若是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小姐见谅。只是在下兀自揣测小姐要用钱,冒昧给小姐出个主意——若小姐舍不得将这块宝物放进当铺,不如抵押给钱庄,先拿点银子去使,等有了闲钱还回来,这宝物原封不动地送还。”
瞧两人不相信的眼神,八成是把他当成了骗子,他赶紧自我介绍:“在下是前头信和钱庄的跑街,若小姐信得过我,不妨跟着我去钱庄亲自以宝物借款。”
言有意的确饿得头晕眼花,但多年苦难生活磨炼出的警惕性可是半点没少,“你是谁啊?我们四小姐就信你了?”
“在下胡顺官,二位不妨上这清水街打听打听,街坊邻里都认得我。”
言有意一寻思,反正是跟着他进钱庄,一手交祖母绿一手拿钱,料想也吃亏不到哪儿去——总不能让这些百年前的老古董骗了他们这些新新人类不是!
他挑唆着四小姐跟胡顺官去钱庄看看,“四小姐,咱们去瞧瞧,瞧瞧也好……”
四小姐二话不说,调头便走。
累得言有意追在后头,“四小姐!四小姐——”
“你什么都不用说,就算我饿死在这里,也不会当了这块祖母绿。”
“不是当,是抵押!抵押而已!”
她才不听言有意的啰嗦话呢,径自走开了。
第一章 坠西湖(2)
在街口跟四小姐耽误了那么些时候,胡顺官赶去茶馆的时候,王有龄王大官人已经坐在那里等候良久了。
都是街坊邻居的,胡顺官赶忙上前笑说:“我的王老爷,您怎么有空这会子约胡某呢?”
放下手里的书卷,王有龄给胡顺官又是倒茶又是让座的,笑容扬了满场,却不见开口。
胡顺官知道他是有话要说,只是苦于难说出口,遂赔笑道:“有龄,虽说你是官我是一钱庄跑街的伙计,但这街头街尾地住着,也算相识多年。你从未把我当下等人看,我也敬你是个读书人,有什么话不妨对我直说,但凡我胡某人能做得到的,一定义不容辞。”
他这话说得倒是不假,只是王有龄到底抹不开这面子,支支吾吾老半天,东拉西扯地说了一大通,还没绕上正题。
还是不为难这书呆子了,胡顺官茶喝了半盏,话就出来了:“是不是采菊姑娘让你来找我的?为了借钱的事……”
“你……你都知道了。”王有龄尴尬地直抹汗,嘴里叨咕着,“采菊也真是的……真是的……”
“这也不能怪她,好歹她也是名门之后,虽说她家现在是落败了,可怎么说也是做过小姐的人。跟你定亲也有好几年了吧!你官也捐了,就差补个缺,找个实位上任。你让她怎么不着急?”
说起来,胡顺官跟采菊姑娘家里倒还真有几分渊源。
她家落败的时候,抵押借贷一干事宜全是从顺官手里过的。他是眼睁睁地看着采菊家里一点点落败,到如今跟个平民百姓差不多。采菊她娘让闺女跟王有龄定亲,就是看中他有官身,他日一旦投供补缺便是名副其实吃皇粮的人。采菊跟着他,说不定能带着娘家人东山再起。
一句说不定,就这么定下了一个女人的一生。
怎奈这几年,王有龄在家中坐吃山空,补缺的事更是提都不提。叫采菊怎生不着急?知道王有龄爱面子,愤金钱,采菊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腆着脸来跟顺官商量此事。
怕王有龄面子上过不去,胡顺官索性直截了当地问了:“你去投供补缺,大约需要多少银两?〃
人家都把话说到这分上了,再装下去实在不像,王有龄垂着首囫囵道:〃交补缺的银子,上下打点,再加上旅费花销——总要五百两银子吧!〃
五百两?胡顺官心头一紧,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接着忙问:〃有龄,你可愿意借贷?〃
王有龄微微一愣,随即苦笑,“前几年捐官就把家里几代人留下的那点田产变卖得差不多了,自打捐了那官以后,这几年,我既没任可赴,也没什么旁的营生。如今家里差不多一贫如洗,借贷?哪个傻子肯借贷给我?”
采菊正是知道这点,才叫他来找顺官,希望顺官能看在多年邻里的分上,借出这五百两。可惜即便顺官有此心,钱庄到底不是他开的,一个跑街的伙计而已,如何做得了东家的主?
说到痛处,王有龄不想再多谈。目光无意识地瞟到茶馆门口,那门边坐的两个叫化子好奇怪,客人进进出出,他们既不伸手要钱,也不拿碗讨饭。
这两人是做什么的?
言有意从未如此狼狈过,即使在死了亲爹跑了娘的悲惨童年,他也不曾穿着一身充斥着死鱼味的破衣裳蹲茶馆门口——像个叫化子似的——不!他根本就是一个等着别人赏口饭吃的叫化子。
那位尊贵的四小姐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笔直地靠在茶馆门边,她倒是很想有尊严地站着,可虚弱的身体也要允许啊!
“都这会儿了,还舍不得那点首饰。”言有意小声咕哝着,到底还是被耳尖的四小姐听了去。
她也不吱声,懒得跟他计较,也确是没有力气再用于斗嘴上了。饥饿的滋味,有生以来她还是头回品尝——确实难受。可脖子上这块祖母绿对她来说意义非凡,若就此弄没了,她实在过不了自己这关。
正想着,忽然有双布鞋停在她的面前。顺着鞋往上瞧去,她惊呆了……
四小姐的反应引起了言有意的好奇,什么人什么事能让老板感到惊讶?从现代坠入西湖,一坠就坠回百年前的清朝——如此匪夷所思的突发事件,四小姐都泰然处之,这世上还有能令她掉下巴的事?
他顺着四小姐的目光向上望去,“我的妈呀——”
不是妈,眼前这人可不是跟别的男人跑掉的他的妈,而是他的妈的儿子的老板的男友!
“韦先生!”
言有意下意识地喊了出来,话音已落,他才想起来,身处清朝的他们怎么可能见到穿着长袍马褂,梳着条大辫子的韦先生呢?
再瞥一眼四小姐那迅速变幻的神色,言有意赶紧跟那人道歉:“不好意思,认错人了。”言下之意:你快点滚出我们的视线吧!
偏生那人傻得看不出他的“言下之意”,脚步不但不挪开,反而朝他们更近了几步,居然蹲下来了……
原本坐在里头的王有龄瞥见两人干裂的嘴唇,不知哪块心为之一动,端着自己刚要的茶水来到了门口。蹲下身,他将茶水递了过去。
“喝口茶,润一润吧!”
四小姐动也不动,只是痴痴地看着他,一直一直看着他,似久别重逢,更像劫后余生的相见。
她这样的眼神,这样的举止,这样的神态叫王有龄失了主张,端着茶壶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这厢正僵持着,胡顺官忽然从茶馆里钻了出来,见着四小姐和言有意,他顿时满脸堆笑。
“还真是巧了,这小半天的工夫,我们又见着了。”
他这一出声,惊醒了四小姐,她赶紧低下头再不瞧王有龄一眼。胡顺官没察觉这其中的道道,冲茶馆跑堂买了四个馒头,接了王有龄手中的茶递给言有意,“瞧你们还没吃吧!这些……给你们,都给你们了。”
言有意手里捏着热呼呼的馒头,抱着滚烫的茶水,一种年底分到巨额花红的喜悦从心窝蹿至嗓子眼。也来不及道歉,他忙不迭地一手把馒头往嗓子里塞,一手将茶水往肚子里倒。
王有龄一瞧,这人是饿坏了,好心地劝着:“你慢点吃,别噎着了。”
“谁要吃你的东西。”四小姐乌溜溜的眼珠一瞪,“我又不是要饭的。”
一心为善的王有龄不知所以,胡顺官自以为触动了小姐的自尊,忙解释:“没人说你是要饭的,只是几个馒头,不值什么的。”
就因为不值什么,她就更不能因为几个馒头而在王有龄面前失了身份,“茶——拿走,还有你的馒头,我不要你们的施舍。”
“事(四)小姐,人家似(是)好意,泥(你)……就别推事(辞)了。”满口塞着馒头的言有意话语不详地咕哝着。
“要你多话。”
四小姐一个板栗敲在他脑门上,言有意索性用馒头塞住嘴,这个时候说话没有吃饭重要。
胡顺官努努嘴,“只是几个馒头一壶茶而已。”跟尊严无关吧!
“尊严之事只大不小。”
四小姐倔强的表情落到王有龄眼中,他的心头竟涌起几分赞赏。一个女儿家能有这样的想法,实在不易,哪儿像采菊只知道做官捐钱当官家夫人——俗!俗死了!
王有龄软着声说道:“就当是我请你吃的,好不好?”
四小姐怔怔地回望了他一眼,惊叹不仅是他的容貌跟在现代的某人极其相似,连脾气也有着惊人的接近。
越是如此,她越是不想靠近他。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这小小的动作未逃过胡顺官观察入微的双眼。
既然他们让她如此不自在,不若两不相干的好。他拉了拉王有龄,“我还要去拜会几位老爷,你回家去吗?正好顺路,咱们一道走吧!”
不管王有龄意愿,胡顺官硬是将他给拖走了。
眼见着他们两人消失在大街转角处,四小姐沉沉地松了口气,好半晌身子才恢复了些气力。
这一惊一吓的,待缓过劲来,她才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