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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他那时的沉默不是因为不愿意告诉宇文邕“高孝和”这名字,而是纠结于要不要说真名!所以,根本不是我麻烦不麻烦的问题,而是他根本就没跟我说实话,真真实实地骗了我。
作者有话要说: ——修文
☆、第十三章 身份(下)
我想,这大概是一种挫败。一个我认识的人,只能依靠相信的人,到头来却骗了我,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挫败之感。可一个人若想欺骗你,你再如何也没办法,因为骗人这件事只有施力者才有决定权。
被吊着的疼痛已经麻木到没有感知,但这颗跳动的心脏是多么希望他能开口否认啊。我半空中等待,等待他开口,等待着可能性不太大的否认。
“啪!”金属撞击地面的声音飘到耳畔,看不到所以不知是什么物件坠在地上。然后,我就听到高孝和说:“夜色甚浓,阁下恐怕是认错人了。”
绑匪道:“找你来,无非想弥补我的失误,若连你的身份都查不清,我又如何在世道中混?今岁元日我在邺城见过你们的皇帝,见过你们的常山王、长广王,也见过你。”
有理有据,且证据确凿,我瘫软地松了所有的神经。
他沉默半响,淡淡道:“将人放下。”
如此,便是默认了。
绑匪的言语中已经有了轻松之感:“四殿下这番深入长安,游走于长安的繁华要地,身上的责任一定非同寻常吧?”
高长恭冷然问:“你想要什么?”
绑匪似乎更高兴了:“四殿下爽快!我不是贪心之人,要的也不多,无非是你欲从长安带走的那份名单。”
不知道他来长安做什么,但肯定不会闲到游山玩水,我也不知道他们所说的名单是什么,既是任务,想必很重要。这么重要的东西,他真的愿意用来救我?
清涟的声音仿佛一把利剑劈开夜晚的漆黑,好像世界都被他清扫一空,我愣了楞,半响反应不过来。
他说了一句话,字字掷地有声:“将人放了,你要的一切我都应允!”
利刃从耳边呼啸而过,草绳刹那碎裂。身子仿佛成了一块石头,径直从高空坠落。
手腕还被绑着,无法做出任何掌握平衡的动作,如此一来,我就无法控制坠地的姿势。就算双手自由,我恐怕也没力气控制平衡。我想,这下真是完了。
夜风带起阵阵气流,撩得折腾散乱的头发遮住了视线。就在我以为自己要被摔得非常惨淡时,衣袂蹁跹之余,身子就落进一方温暖的怀抱。
他的手紧紧地拥住我,将我扣在胸前。我愣了愣,没想到这一次,他竟接到了。
隔着柔软的布料,他身上温温的热度慢慢渗透而来。
这份热不同于阳光的温暖,不同于夏日的灼热,它就像一湾源源温泉将我包围,驱走所有的冷意,让我莫名眷恋,想要靠近。
这么想着,我竟不由自主想他胸口蹭了蹭。
他的袖口擦过脸颊,为我取下覆在眼上的黑布。
黑暗中重见光明,眼前最亮的莫过于中天那轮姣姣满月。
就着月光,他的脸格外好看。泼墨的眉,斜长眼,挺立的鼻骨,紧抿的唇角……高长恭,原来他生得是这样倾国倾城的一张脸啊!
我抬着手想要摸一摸,然后鼻子一痒,一个没忍住就打出一个喷嚏。
双足落地无声,他解下帔衣披到我身上,而后便用着轻柔的力道将我挡在身后,开口的言语确实泠泠冷然:“阁下想要的东西我未曾带出,明日午时亲自交与你。此刻秋夜露重,大家还是尽早安置为好。”
绑匪一袭黑衣,面上照着黑巾,如同一只从乌鸦堆里跳出来的大乌鸦,他抽出佩剑横在胸前:“没想到高长恭竟这般无耻,过河便拆桥,你觉得我会放你们走?”
我拉了拉他的袖口,小声提醒道:“怎么办啊,他武功好像很好的样子……”
高长恭回头看了看我:“你怎么知道?”
我说:“他能无声无息将我运到这里,且又有恃无恐与你对话,功夫应该不会差的。”
“那倒未必。”
“啊?”
“你难道不知道有些人总喜欢装腔作势?”
我想了想,确实如此,重重地点点头。
那个可怜的黑衣人就这样被我们无视了,虽然在我们之间他注定被无视,可他绝非一个甘于被无视的人,所以这人开口大吼:“既然你要耍赖,可就别怪我刀剑无眼!”
秋风萧瑟,我瑟瑟发抖。虽然裹紧了他的衣服,可还是觉得加衣服也不如他的怀抱暖和。但眼下这种情况显然不是我赖他怀抱的时候。
我再次扯了扯他的袖口:“怎么办啊?”
他挑挑眉轻笑:“对付无赖之人,无赖一次也没什么,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
黑衣人的功夫不是盖的,高长恭的功夫似乎也不弱,刀光剑影中,两人一招一式都卷起纷纷落叶、萧萧虫草。
视线中的景物被落叶搅得一片混乱,我双手并用挥开残叶,才在另一个角度中看清他们的招式。
一人身如鸿雁,一人身如苍鹰,彼此互不相让。突然,高长恭回身将剑刃向后撩去,黑衣人面上的黑巾随之而落。
眼见身份便要暴露,他立刻收势,翻袖掩面。如此分神时,高长恭的剑光已经穿过他的手臂。
裂帛骤响,黑影旋身后翻,踉跄落地。随后我就看到一片黑色布缎从他上方飘落,仿佛还不甘寂寞地划出一个圈。
冷光再现,高长恭的剑已入鞘,冰冷的声音仿佛可以穿透层层坚盾:“你若仍要纠缠,削下的可不只是半片袖子了。”
刀剑无眼,伤人无测,可他只是挑下了黑衣人的袖子。黑衣人另一手依旧掩在面上,口中除了不服气的冷坑哼并无其他言语。
事已至此,高长恭获胜已毫无悬念。我立刻小跑到他身边,决不能给对方机会挟持我。
双目瞪起,黑衣人恶狠狠地吐出一口浊气:“走着瞧!”
高长恭和颜悦色道:“明日此处,孝瓘恭候大驾。”
我看到,那抹已然模糊的黑色身影蓦地晃了好几下。
收回视线,手腕已经被他牵住,他正定定看着我轻声问:“在想什么?”
“孝瓘……”
他点了点头:“这也是我的名字。”
“那你究竟有多少名字呢……高孝和,高长恭,高孝瓘,究竟哪一个才是你的名字,我都不知道你口中之话,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我有些生气:“这么多名字你用得过来吗?”
今天发生了很多事,譬如周主正式称帝,譬如谢司寇增加俸禄,譬如谢轻萝生宇文邕的气不跟他说话……可对我来说这些事都远不如让知晓自己被他骗了的事实来的惊天动地。
一想到他在骗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觉得很伤心。
他神色微晃,沉思须臾,慢慢道:“高肃、长恭、孝瓘,孝和是母亲起的名字……以后或许还会有其他,很多事情谁又能料到呢。”
他的指尖带着不同于胸膛的温度缓缓拂过手腕,神色专注并认真。他说:“这些都是我的名字,我是高氏的长恭,是父亲母亲的孝瓘。虽然母亲的名字不如这两个名字记入书策,可身在外,越是谨慎越是安全。”
我理解,真的理解,可还是生气。
他笑了笑,问我:“疼不疼?”
终于意识到手腕仍被他握在手中,我用力地一抽,未果,却扯出一阵疼,我龇牙咧嘴地垂首。这一看,当真是被吓到了,青紫细长的痕迹横亘在腕上,我方才竟然不觉。
我皱了皱眉:“好像,不太疼……”
蓦地,他眸中似有光晕升腾,慢慢变为我看不懂的神色,他问:“还能走么?”
我动动脚,慢慢点头:“可以的。”
然后,他的目光微变,不及我反应,便被他一把拥进怀中。他的手臂环住我慢慢收紧。声音从耳边而来,带着呵气般的温热暖意:“疼了便告诉说,不能走也告诉我,若是想哭便哭出来。知道你坚强倔强,我绝不笑话你!”
脑中某根紧绷的弦突然断开了,那一瞬间仿佛一线清明从天而落,乍然绽放。
整个人仿佛都在浮浮沉沉中翻滚,腰很疼,但手腕的疼痛却已经钻入心底,刺得心脏怦怦起伏。我不知是我的心跳得剧烈还是他的心跳的剧烈,总之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眼泪稀里哗啦的流出来,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怕。一人在被掉在树上瑟瑟发抖,不知道小命会不会丢了,不知道吊到何时才是尽头,很想很想有人来救我,就像我穿着嫁衣在草丛中逃命一样。
然后当我终于等到他时,又得知自己被骗了,那种感觉当真是很难过,就像是你一直很待见的一个人,最后突然地离开一般。
朗朗中秋月,瑟瑟疏凉风。
他轻拍我的后背,低声安慰:“没事了……”
脑袋彻底昏厥,飘忽在身体之外的神思却能听到他声音,能感觉到他屈身将我背起的动作。
他说::“我们先回去,若是冷便裹紧披风,若是困便睡一会。”
“饿……”
“嗯,我这里还有半块酥饼。”
此后的一切,我便什么也都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还是修文。
☆、第十四章 胡言
客栈的院落里,斜斜细雨勾勒出一副自然的帘幕,渐黄的圆叶在枝头簌簌摇曳。青砖的路面躺着几片,有黄的,也有微绿的。
一场秋雨一场寒,温度确实是降落很多,我也是病来恰似如山倒。
历来在大夫口中,头疼脑热浑身乏力等症状都会被精结为四字——偶感风寒。于是,我顶着“偶感风寒”的四字标签,不得已在屋中待了好几日。
裹着稍厚的小袄站在门口,视线凝聚的一点力,便看到谢轻萝撑着一柄竹骨青烟色纸伞款款走来。以防雨水打湿裙摆,左右裙角都俏皮地挽了一双蝴蝶结。
在养病的日子里,我同诸多病人无异,过得十分乏味。一不能出去闲逛,变为名副其实的宅女;二又只得吃清粥小菜,嘴巴里淡得什么味道都没有。在这样惨淡的境地里。唯一让我存留一丝“生活很美好”的念想之人便是谢轻萝。
她时常来看我,与我聊天,陪我说话,顺便倾诉一下小姑娘的心事。
朦胧细雨中她撑的那柄伞面上缀着凌霄花,清隽秀气的小花成了秋雨中最为鲜亮的光彩。精致的小姑娘,就连用的器件也是精致的。
谢轻萝走进来,脸上布满愠色,恰如今日阴霾的天,不见一丝晴明。
我瞅了瞅半开玩笑地问她:“难不成是饿着肚子出来的……”煞有介事地指了指小二才送来的碗筷道:“只可惜我这里只有清粥,若不嫌弃,你可以随便吃,我现在不饿。”
她将那柄漂亮的纸伞丢在门口,脸上神色恹恹,语气中也添了不少恼意:“我天天都在吃,才不饿呢!”
“生气了?”火气不小,我试探着猜测:“总不至于是生气好玩才生气吧……来来来,妞儿,给姐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