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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西路叛军全军覆没,几无生还。
虞夙痛失长子,勃然大怒,湛王配合西路胜势全力猛攻,三日之后再夺辽州。
原辽州督使高通冥顽事敌,破城后拒不反悟。湛王一怒将其本人凌迟处死,悬于辕门示众,妻母子女亲者三十八人城外斩首。
即日起平叛军令昭示北疆:各州守将从叛顺逆者,杀无赦。
讨逆大军拉开战线,烽火燎原,步步为营深逼北疆。
凌王平定西路,稍事休整,即刻挥军兵临祁门关。
合州守将李步叛乱伊始便投靠虞夙,此时严阵以待,凭祁门天险誓欲顽抗。
狼烟迭起,箭在弦上,大战一触即发。
碍于伤势,回天都之事暂且无人再提,卿尘亲自悉心照料下,殷采倩肩上之伤余毒去尽,只因失血而较为虚弱。
伤势刚有起色她便不愿躺着,靠坐在榻上看卿尘进进出出,忙于诸事。
隔水看雾,便如凌王清俊下的深冷锋芒,她突然觉得有些事情从来都未明白过。
一路长途所见所闻,铁马冰河的军营,血染剑锋的征战,似是天朝繁华风流翻转了另一个世界,豁然天高海阔,却也迷雾重重。
伤处还不时有些疼痛,那疼痛中夹杂着丝异样的感觉,像是时刻提醒着某些让她懊恼的事情。
银枪的光芒映着潇洒懒散的笑,清晰的男子陌生的气息后有唇间温凉的触觉,随即而来便是一阵无处发泄的羞怯愤怒。
春闺梦中少女的小小心思,本该月影花香,柔情似水,却在箭光枪影中演绎出这般情形。
她思及气恼,抬手捶向一旁,不意牵动了伤口,“哎呀”低呼一声。
卿尘正自帐外看察伤员回来,遇到点儿用药的困惑,在旁翻查医书,闻声抬头:“怎么了?”
殷采倩扭头,闷声道:“没什么。”
卿尘手中书卷轻合,眸中一抹浮光微动,映出心下几分担忧。
殷采倩这面着恼于心,十一那边同样窝着把火,如今两面各存着难以名说的尴尬。
人算不如天算,凭空横生枝节,盘根错节的纠缠中,他们每一个都是生来便注定要面对这些的人,或者谁也逃避不了。
不时有医士入帐求见,来请问卿尘各种问题,她随口指点交待,处理的方法,用药的分量,一丝不能有误。
数日大雪冷覆北疆,此时祁门关前战况正烈。
大军兵临关外,接连几日,已同祁门关守兵多次硬马交锋。
眼前祁门天险是天朝南北中腹一道天然屏障,奇峰峻岭,绝壁深沟,七十里南北,四十里东西,关左临河,关右傍山,关隘当险而立,高崖夹道,仅容单马。
关前五里暗六,目所能及唯有一线青天,合州城高耸峭立,顺山势之高下,削为垛口,背连祁山、别云山,雁望山,观山一脉形成固若金汤的防守,易守难攻。
当初此关一破,天朝中原门户大开,袒露于敌军觊觎之下,虞夙叛乱之所以能在起兵伊始便如此势盛长驱直入,便是因祁门关落入其手。
合州守将李步,江北永州人氏,出身寒门,曾任天朝从事中郎、军司马,因功勋卓著受封骠骑将军。圣武十年随先储君夜衍昭讨伐南番,屡克敌兵,战功赫赫,深受夜衍昭重用。
然南定归朝,时任尚书省及兵部官员却以“菲薄军令,擅自行兵,居功妄为”为由,申斥南征部将,李步等人首当其冲。
后夜衍昭遇事,不久李步便左迁为并州督使,圣武二十四年调守合州。
便为此前后种种因由,李步心中隐存积怨多年,虞夙深知其人其事,谋划叛乱之时多方拉拢,并故意示以“正君位”之名,终将他笼络,不费一兵一卒而得合州。
雪深风紧,天寒地冻,祁门关外百里成冰,更生险阻,即将使这场战役变得缓慢而艰难。
黄文尚入帐说了些什么,卿尘提笔写了副药方交给他,回身步入内帐。
她将一本医书放下,聚精会神的想了会儿,忽尔扬唇微笑,眸中熠熠光彩从容清傲,镇定自信。
不知为何,白衣下她纤柔的身影居然令人想起秀挺独立的乔木,不靠于任何依托,宁静却风华飒爽,千姿娇媚中那是一道别致的风景,令人不禁驻足,流连,惊叹。
殷采倩看了她半晌,突然说道:“你知道吗?其实我以前很讨厌你。”
“嗯?”卿尘回身微微挑眉,而后淡淡一笑:“知道。”
“起初因为你是凤家的人,我和先太子妃是很要好的姐妹,若不是因为凤家她就不会死,所以我不喜欢你。”殷采倩闷闷说道,提起先太子妃,语中有些怅然怀念:“后来还因为七哥,我从来没见七哥那么伤心的样子。他大婚时我偷偷跑去闹洞房,他居然不在新房,我找到王府的荷塘边,他一个人在凝翠亭里,身边扔着喜酒空瓶。那么好看的喜服,被他吐了满身的酒,我亲耳听到他叫你的名字,才知道他原来喜欢你。后来我看到七哥将玉笛折了,扔进了荷塘,自那天我就再也没听到七哥的笛子。”
卿尘双眸幽深,静静看向身前一片空处,她无法将记忆中夜天湛在大婚典礼上的俊逸身影同酒后的样子连成一线,温冷如玉,那日他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应付宾客之间潇洒言笑,翩翩自如,此时想来,他或许真的喝了不少酒。
那时候她看到他挽着自己的新娘,时光支离破碎迎面斑驳,李唐拥着徐霏霏。
她透过深红焕彩,以一种繁复的心情细细揣摩他的模样,在他的春风笑意中无声叹息。
那叹息中,是难言的酸楚,一点点浸透在心房最脆薄的地方,化作一片苦涩的滋味,溢满了每一个角落。
终此一生,不能挣脱的牵绊,他们俩人都清楚,却以不同的方式装作糊涂。
有些事,本就是难得糊涂。
心中五味杂陈,她不愿让这感情泄出丝毫,面上漫不在乎的笑问:“就因为这些?”她将话题引偏,若有所指。
殷采倩不知她为何总能如此坦然的谈说此事,这态度偏又爽快的叫人不觉尴尬,被她一激,直言道:“当然,也因为你是凌王妃。”
卿尘竟悠然而笑:“真巧,我以前也不喜欢你,一样的理由。”
“那现在呢?”殷采倩问道。
“还好,你呢?”卿尘笑意不减。
“也还好,那我们扯平了。”殷采倩不由得也笑了,她略一犹豫:“我可以替七哥问你一个问题吗?”
卿尘静了静,说道:“你问吧。”
“如果,所有的都重来,”殷采倩说道:“现在让你选择,你会不会改变主意,嫁给七哥?”
卿尘轻轻一笑,没有丝毫的犹豫,摇头。
殷采倩皱眉:“为何?”
卿尘眸中浮起清淡的温柔,沉静中浅笑的浮光,宛如明澈秋水,平静却炫目,她说道:“因为我是凌王妃。”
“如果没有凌王呢?”殷采倩立刻问。
“那这世上便没有我可留恋之处。”卿尘随即回答。
殷采倩似乎被这毫不迟疑的答案震惊了一瞬,过了一会儿,她才终于说道:“你这么喜欢他。”
卿尘看向她的双眸,静静说道:“抱歉,我和他,再容不下任何人。”
殷采倩在卿尘如水似墨的眸心默然,现在世上如果突然没有了夜天凌这个人,她或许后有些难过,但也仅仅是难过而已。
她抬头,问道:“这么说,七哥是注定没有机会了。”
卿尘以沉默做了回答。
帐外忽然传来侍卫的声音:“见过澈王爷。”
“免了。”剑甲轻响,橐橐靴声入耳,是十一入了外帐。
殷采倩柳眉一剔,急道:“不准进来!”
此话唐突而有失礼数,卿尘微露诧异,却见她俏面飞红,满是羞恼,咬唇隔着屏风幕帐怒视外面,低声道:“……他……无耻!”
无奈之中卿尘苦笑摇头,起身转出外帐,见十一也正有些怔愕。
前方战事紧要,几日来十一与夜天凌一直不离军前,此时两军一战方息,各自稍事休整,他才忙中偷空前来后营。
战甲未卸,他剑上仍有锋锐迫人的杀气,袍摆袖口处亦带着些暗红的痕迹。卿尘细看他脸色略有些暗沉,缓声问道:“怎么了?”
十一只是微微摇头,下弯的嘴唇自嘲一扬,将手中那张飞燕嵌银角弓递过:“这飞燕弓是日前落在战场上的,我已命人修整了。”他显然不愿多留,言罢拂袍转身,径自出帐。
卿尘举步随上,叫道:“十一。”
十一停步帐前,面无表情,放眼之处深雪未融,薄阳微淡的光在雪地中映出冰冷晶莹一片。
卿尘带着抹笑绕至他身前:“今天见识着了,原来咱们澈王爷发起脾气来也这般骇人。”
身后映着雪光,十一似是被她的笑照的一瞬目,嘴角勉强上牵,不语,或者是缘于那征战的戾气,他神情与往日天壤之别。
卿尘边笑着,伸手拽他踏雪而行:“正想着这时候也没人一起踩雪看景,陪我走走。”兵紧马嘶中,这话让她说的自在闲散,似是真要拉十一悠然赏雪去。
北疆的雪不似天都,少了份飘摇而下的轻软,多了些坚深不化的凌锐,踩上去有种别样的滋味。脚下发出轻微的声响,身后遗出清晰的足迹,抬眼却仍旧白茫茫一片大地素净。
十一心中微微一轻,顺着她走了几步,卿尘问道:“前方战况如何了?”
十一抬眼往远处青灰色的山峰望去,神色稍带凝重:“我正是来找你,明日左右定有大战,届时受伤的兵将必然猛增,你这边得早有准备,莫要措手不及。”
卿尘眉心轻锁:“定了要阖军强攻?”
十一扶在剑上的手将战袍一扬:“不错。敌方虚实四处地形都有了计较,这祁门关毫无取巧之处,唯有强攻。你那救护队确实不错,只是敌我都救未免太过麻烦。”
卿尘道:“医者不能见死不救,他们以前都是天朝将士,救回来仍是我们可用之兵。”
十一也未有反对,道:“这些你做主。”他手指微动,佩剑弹出数寸,耀出一抹寒芒:“这剑近年染了不少杀孽,总得有人救人不是?”
“你们杀一个,我便救一个,都抵了。”卿尘眸色清远,放眼雪天一色,却陷入沉思。
两人缓缓走了会儿,十一步子略有些加快,前方仍有战事未了。
李步曾是夜衍昭的旧部,想必夜天凌不是没有想过,卿尘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未开口,眸中不觉隐了一丝极深的波澜。
如果她,或是夜天凌和十一还有什么不能说,便是有关文仁皇帝的一切。有时她觉得夜天凌站在一道混沌的边缘,横看成岭侧成峰,他要以怎样的心情进退。
迷雾后青峰一刃,平湖中的倒影,隐着深渊万丈,如他,亦如他所处的中心,不是吞噬他人,便是被吞噬。
“左先生到了合州吗?”她见到了帅帐,便停下脚步:“或者他能去见见李步。”
十一沉吟:“见也难,何况七哥那处已有不赦叛军的军令,无从可劝。”
卿尘静静点头,即便左原孙同李步有交情,也是见面容易,劝辞难。
此时十一扭头往帐前看去,长长舒气,突然说道:“此事我必有个交待,待到回京即刻向父皇请旨赐婚。”
他声音略扬,想必便是说给帐内人听,卿尘一愣扬眉瞪他,低声道:“需得从长计议。”眼前这情形若是真指了婚,湛王府后院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