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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东轶事 作者:垂钓老人-第1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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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村的人办了这么一件大好事—真难得啊!”“那人一辈辈儿生就的就是那个脾气,单爱为公益事情奔忙。你想想,咱村老早时候的打城墙,修药王庙,解放后的建学校,到现在又修水磨,村里哪一项大的公益事情少得了他组织?还都不是亏了他铺着盖着,没命的往前扑,才把事情得以办成的?”
  水磨尽管是修成了,可是牛保民这回已经病得起不来床了,管理水磨的工作生产大队就不得不把它交给了那个自始至终都在协助牛保民修水磨,且是个耍娃娃脾气的吉生。不过这全庙东村四五百口子人吃饭需要那么多的面粉,单靠这一座水磨磨面来供给,虽然问题缓解了许多,但是还是不能得到彻底的解决,人们间或还得推推磨子来弥补弥补差额。
  刘碧霞过日子心狠,把给生产队干活挣工分的事看得特重,也抓得生紧,舍不得白天耽搁工夫,生怕耽搁了白天在生产队里出勤挣工分,把推磨子的活儿总是安排在晚上下工从地里回来以后,加夜班进行。牛德草白天在生产队里黑水汗流地干了一整天的活儿,一到晚上早就累得腰酸腿疼了,往炕上一躺,浑身就跟散架了一样,连动都不想动一动,可是他妈刘碧霞总还时不时的就淘一些粮食,要他晚上接着干推磨子的这活儿。这样以来,牛德草想看书学习,一天到头就连一点儿空儿都没得有了。牛德草自打从学校回来以后,在家里根本就不敢当着母亲刘碧霞的面儿拿书看。他要是一拿起书看,他母亲刘碧霞发现了,就会满脸的不高兴,嘟嘟囔囔,不停地数落他:“挨球的大懒熊,一天不说一劲儿干活儿,光知道拿本烂书看。我问你,看那些破书能当饭吃?”更让人烦的是她那唠唠叨叨的声音,偏就让你既能听得见,但又听不清楚她到底都在说些什么。牛德草对她这样的行为就别提有多闹心了,他每一遇到这种情况,气就不打一处而来—他烦透他母亲这样的人了。
  牛德草他母亲刘碧霞一天持家过日子,当然有她自己为人处世的一套理论标准。每当他们家推磨,如果遇到有人到磨房来闲游聊天,夸赞牛德草和媳妇腊梅一对儿年轻人推磨卖力、走得快,她打帮手罗面,娘儿三人干活儿一股劲,一窝蜂时,她心里就别提有多高兴了,无不洋洋自得,然而继而就又会忿忿不平起来,喋喋不休地发牢骚,没完没了地向来人诉苦说道:“唉,你看我们家就这样过日子有多不好?可你不知道,我家德草这熊一天就说不成,别看长那么大了,压根儿就不懂一点点儿事,整天心里头就没想过怎样在家好好过日子,光想着偷偷往外跑,在外头找个啥事情干,吃大颗料去。你看,像我们家现在这情况,他能走得开吗?整天担水呀、倒尿呀,家里没个男劳力怎么行呢?他大年龄大了不消说,现在整天还拖着个病身子卧床不起,家里就离不开他么。唉,说不成,这娃一点儿就都不替大人操心。其实,要我说呀,人活世上,一天不种地,那该吃什么呀?难道能把嘴泥了不成?我看呀,世上这七十二行,只有种庄稼义长。我也不大懂他大一天常说的‘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籽’那话到底都是些什么意思,但我总想,到哪里能寻得着像种庄稼这么一本万利的好事做呀?娃娃家嘛,你说一点儿书都不念也不是个事情,可是念书,只要能识上两三个字,看得住门户,出门到外边去能认得男女厕所,让人哄不了也就行了,谁还把那能当正经事情弄呀?再说了,你就是书念得再多又能咋么,我看,人家那些一字不识的人不是照样当区长、县长,管那些念书的人着的吗?然而那些开会场场都在桌子前面站、天天挨整的右派分子,那个不是念书多、有学问的人?依我看,书念得越多的人还越容易犯错误,越有害。像咱们这些黑脊背人家的娃,你还是想当状元呀么当宰相呀?那些人都是他大、他妈生就的,靠学你是学不来的!我家德草呀,一天就光知道做梦娶媳妇—想好事儿,其实那些事对咱庄稼户人来说,连门儿都没有的。叫我说,还不如趁早把旗卷了,一心一意务农稳当呢。”处在这种境况的家庭里,牛德草和他母亲刘碧霞两人的感情自然就越来越生分,越来越隔膜起来。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在一起居家过日子,平时往往就很少互相有话说。德草因此也就越来越觉得在家里孤独、寂寞、难熬,觉得目时这个家简直就像一个笼子,而他就像一只被关在这个笼子里面想飞却怎么也飞不出去的鸟儿。不过,这笼子关得越紧,他这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鸟想飞出去的心情就越迫切。
  第二年(1967年)农历的四月,牛保民的病让人忧心的是不可逆转地一天比一天加重。牛保民自身的病痛,再加上精神上高压政治的重压,使得他心力实在交瘁,难以支撑了。有几次,他都趁身边无人之际自己用手掐自己的脖子,把自己往死地卡,憋得他出不来气,直瞪白眼,吐舌头,但是最终还是自己把自己没能掐死。不过,他的这一举动也终于被刘碧霞、牛德草和德草的妻子腊梅他们无意中给发现了,一个个吓得手忙脚乱,泣不成声。牛德草嘶哑着嗓子连声喊道:“大呀,你这是弄啥呢嘛?你怎么成这样的人了?咋能这么地想不开呢?你也不想想,事情怎么能这么做呢?再苦、再难,我们的日子都总得要熬着往前过的。我想,我们只要能咬紧牙关,坚持下去,总能熬到天回地转的那一天。要知道,世上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儿,翻不过去的火焰山啊!只要有你这人在,你就是躺在这炕上不动弹,我们一家人过日子心里都是塌实的,好受的啊!”一家人都在对牛保民苦苦相劝,可有谁能理解牛保民刚强一世、正直为本,而如今无力回天之苦呢?他整天生活在这样的日子里,实在是支撑不住了。
  农历四月十二的这一天,牛保民突然把牛德草单独叫到他跟前,给牛德草叮咛说:“草儿呀,你大我这病恐怕再支撑不了几天了。你和你妈脾气上一直和不来,这你大我早就看出来了。我真担心我要是有一天死了以后……”说着他喉咙不由得就哽咽起来,“不管你妈以后有什么不到之处,我告诉你,你都要对你妈好—听见了没有?”他说话的声音低沉而悲怆,无比的哀伤凄凉,使得平常都很少掉眼泪,自以为很刚强的牛德草禁不住眼泪也都夺眶而出了:“唉。大,我知道。这你尽管放心。”此时他毫不犹豫地给他大牛保民点了点头,答应他大。
  牛保民接着又继续说:“你妈她是河南人,民国三十年逃难流落到咱这里,娘家远,不容易呀。她这一辈子除了你,在咱这里就再没有别的亲人了,可怜哪!”“大,你别说了,这我知道!”牛德草经受不了这巨大悲痛的压力,在这和父亲生离死别的关头,他还能再说什么呢,他和他母亲之间即使有再大的隔阂、再大的过不去,也都是由于他们对周围社会、事物以及在为人处世上认识上的不同而造成的,只要处理得好,它是能化解的,有什么过不去的呢?他怎能因为这把血肉亲情分开,而让自己的父亲带着不安走向另一个世界去呢?牛德草早已泣不成声,至此他扑通一下双膝就跪倒在他大牛保民的炕沿前,失声痛哭着道:“大呀,你不会就这样撒手撇下我们走的。我不要你死!你的病,我一定要请医生给你治好,我一定要医好你的病!”“傻孩子,”牛保民竭力扎挣着欠起身子,轻轻地抚摩着牛德草的头,无限凄惨地一笑,十分怜惜地说,“我也怎么能忍心舍下你母子二人而去呢?说实在的,我舍不得你们啊,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老天爷要命,老天爷要命啊!”他们父子俩之间平时的那些看不见的隔膜,顿时烟消云散,荡然无存了,彼此心里都觉着有种说不出的亲切。“去,快到隔壁把你二大叫过来吧。”牛保民吩咐德草说。
  牛德草把他二大牛保国叫来的时候,他妈刘碧霞也已经坐在他父亲牛保民的炕沿边儿了。只见她两眼噙满着泪水,只是在不停的抽泣,看来牛保民把要叮咛她的话也已经全都给她叮咛过了。这时她一见牛德草把他二大牛保国叫过来了,就赶忙站起身来,给牛保国让座。牛保国一见这阵势,心里就已经知道叫他来是什么事了,不由得也就悲伤起来。他强忍着凄怆,走到牛保民跟前,叫了一声“哥”,眼泪也眼看就要夺眶而出了。牛保民微微喘着气说:“保国,你来了,坐那儿吧,我有句话想对你再说一下。”牛保国呜咽着说:“哥,你不会有什么事的,尽管放心地养病呗,再别一天胡思乱想了。这人活到世上嘛,可不就是受苦遭罪来了,谁一辈子能没有个病病灾灾呢?有苦受那就说明他的阳罪还没满,阴曹地府里的那个阎王爷还不到叫他的时候。你一天还是安心将息你的病要紧,至于其它什么事,就还是一概都不去想为好。”谁都知道牛保民一辈子就看不惯牛保国这号人,弟兄两个一直就都合不来,然而今天他俩和和气气地坐到一块儿了,牛保国也还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对牛保民心平气和、推心置腹地说过话呢。
  “保国,你说我这一辈子是得罪谁招惹谁了?或者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了?我一世都在尽心竭力地行善,积阴德,力求正直无私,总想勤劳治家,造福乡里,一有力气,就扶危济困。我不明白我到底作什么孽了,到头来竟落得这样人嫌狗不爱……”牛保民十分想不通,忿忿地冲着牛保国倾诉。“哥,”牛保国动情地叫了牛保民一声说,“你一世好精明,然而在这事上如今怎么又好糊涂呢?你把世事想得也太简单了。人们一天常吊在嘴上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尘世上哪有那样泾清渭浊的事呀。人跟人一天斗来斗去的,到底谁与谁能都有些什么仇,什么过不去的?完全不是这样的。不过,现在人家实行的这一套纯粹是一种治世手段罢了,这是政治,像你这样善良的人哪会懂得这些呢?你就省点心,别想那么多好了。”
  “可我心气不平,心气不平啊!”牛保民这会儿不知是从哪儿来的那股子精神,你看他,怒目圆睁,咄咄逼人,呼啦一下子竟坐了起来,“如今很有些还是从前受过我好处的、或者是和我一起在泥里水里跌打滚爬的人,居然说我解放前是附带劳动,你看这气人不气人?你说,他们说这话是事实吗?这种昧良心的话,我想他们怎么能给人说得出口呢?天理昭昭,良心何在?”牛保民由于一时冲动,浑身都剧烈地哆嗦起来。“他大—”刘碧霞赶忙紧紧地抱住了牛保民,想让他躺下休息一会儿,不要再说话了。牛保民一个劲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呼吸越来越急促了。他用手指着德草母子向牛保国断断续续地说:“保国兄弟,德草娃小,你碧霞嫂娘家远,孤儿寡母,他们艰难的日子在后面呢。以后我不在了,你就……”话还没说完,他头一歪,就垂在了胸前,身子软瘫地倒在了刘碧霞的怀里,尽管他的嘴唇还在微微地动弹着,但已经再也听不清楚他都是在说什么了。
  刘碧霞把牛保民的身子放下,让他平躺在炕上。牛德草见他大的嘴唇似乎还在微微地动,好像继续在说着什么,于是把耳朵就贴近仔细地听。他模模糊糊听见牛保民在弥留之际断断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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