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奋起过了。”
舅父说时老眼中闪烁着两滴银亮的水珠。
二 不知恩
没有经过几日,安利柯的伤已痊愈了。
自从那日起,美尼清一次都未曾见到。“至少也应该来对我表示一句谢辞的吧。”安利柯这样私念着,空待了许多日子。
过了好久,安利柯在街上走着,见美尼清恰好从对面来。安利柯想看看他用什么态度对待自己。走近前去,哪里知道美尼清睬也不睬地管自走过了。“为什么呢?”安利柯兀自觉得寂寞起来。
“我曾为他尽过勇敢的爱的义务,路上相见,抱了我哭泣了来表感谢,不是人的应有的至情吗?”安利柯自己这样私忖。可是美尼清却连目礼都不作,“谢谢”都不说,垂着头假作不曾看见似的过去了。
安利柯的自负心大大地被损伤了。他不但曾把美尼清由恶少年群中救出,从那次的事情以后,始终不忘记美尼清。如果有机会,还想把自己的果物、穿旧的衣服送给美尼清呢。可是美尼清竟像连这很好的亲切心也不值一顾,管自走开了。
有一日,安利柯问舅父:“美尼清一次都不到家里来吗?”
“哪里会来。”舅父冷淡地说。
“但是,偶然……”舅父似已明白安利柯的心清了,呵呵地发出笑来。
安利柯奇怪了,注视着舅父的脸。
“其实,连警察也该来向你道谢罗。”舅父说了又呵呵大笑。
“在那次以后,你遇到过美尼清了吧?他已向你道过谢意了吧?”舅父问。
“木,虽曾在路上见到他,他却装作不见,管自走过了。”安利柯回答。
“不要他道谢,不也好吗?只要自己做过好事不就好了吗?”舅父这样说。
“不,舅父,我那时并不存要他道谢的意思。从那时起,我觉得美尼清非常可爱,想有机会再帮帮他的忙。可是他竟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他不盲与我要好呢?”安利柯说。
“哦,这样吗?”舅父回答说,“这是很明白的罗。且听我告诉你。你有慈爱的父母,幼小时听到深情的摇篮曲,一向在爱抚中长大。但是在美尼清,出世以后不曾从人受过一句亲切的言语,也不曾听到过深情的摇篮曲,他所受过的只是虐待。所以美尼清的心就异常了,他不知道世间有所谓情的东西,总以为谁都不会用深情对待他。所以,虽然也许想对你道谢,却恐怕又遭到你的讥笑,就垂着头管自去避了。”
“那么,舅父,我就到美尼清家里去玩吧。我不知道为了什么,总觉得那孩子可爱。”安利柯说。
“唔。”舅父点头。“但还是不去的好。你如果去访他,他会伯麦不出来见你的。倒不如将他招到家里来玩,一同做些残废者也能做的游戏。因为在家里,无论他的形状怎样可笑,也没有笑他的人。”
“是……”安利柯也点头。
舅父又对安利柯这样说:“话虽如此,美尼清也许有着和那手足同样的不快的心情,无论你待他怎样好,在他也许不但不觉得可感,反而觉得可厌哩。所以,你决不可想从他得到感谢。但也不该对自己的行为失望。一件善行,能实行,在自己已是一种报酬了。望人感谢,等于放重利,是不好的根性啊。别人对于你的善行原应感谢,但自己对于别人有善行,决不该望人家的报答。自己只要帮助了弱者,把人从困苦中救出,替苦痛着的人拭了眼泪就好了。如果在这以上还想要求什么,那是有伤于自己的正义的。”
……
第十四
一 海波
安利柯熟览桑。德连累的世间,看到了各种各样的人。而在近来,却常看见默然沉思着的人。有的茫然坐在崖上,看了海在默想;有的靠了崖坡,死也似的卧着在思忖什么;有的躺在沙滩上兀自沉想,不知日影的移动。
安利柯在默然沉思的人们的脸上,感到奇异的悲哀味。如果他们是诗人或是画家,也许可以说他们在追求什么无限的东西吧。可是他们都是肮脏的劳动者与老人,那当然是因为有着什么烦恼的缘故。于是,安利柯有一日问舅父:“舅父,我常在崖上、坡上、沙滩上见到蹲卧了半日不响的默然沉思的人。他们大概是因为没有蝴口的地方,才把光阴这样地消磨吧。”
舅父现出深思的神情这样说:“不,不是因为没有糊口的地方罗。人这东西,只劳动是不够的。有时非无目的地思考,或茫然地望着海不可。
“我屡次航行外洋,到过许多国主,见到处都有沉思默想着的人,无论在非洲,在欧洲,在澳洲,在亚洲。有的坐在崖上目视着海,有的仁立在湖边树下。其中有年老的,有年轻的,有无学问的,也有诗人。
“无论是什么人,心里都不能无所思虑。不,与其说在思虑,倒不如说忘了自己在追求无限的东西。这在东洋叫做‘冥想’。在牧场上,葡萄园中,森林中,常有冥想的人,可是海更是把人诱人于无限的东西。”
“舅父,为什么单调的海对于人有如此的引诱力呢?”安利柯问。
“这是有理由的。”舅父加以说明,“海渺渺无边,始终摇动着,这就够引诱人了。只要熟视着海,那手不能触目不能见的无限之感,就会把我们捉住。这心情是人所憧憬的。因为人有着超越斯世、追恋永远无限的世界的心……”
安利柯觉得不可思议,被舅父的话所吸引了。
舅父又继续说:“人有着一个大要求。人不能满足于现在,对于无限,有着憧憬与畏惧敬虔之念。换句话说,人不能满足于一生,想求人以上的价值。这价值就成了理想,成了宗教,使人心归依。”
“舅父,什么叫宗教?我虽曾受过洗礼,但于宗教并未明白。宗教的种类很多哩,为什么人要造出这许多宗教?”安利何不禁问起这样的事来。
“唔,宗教有种种的种类,这恰和世界上有种种的语言一样罗。人的语言,因国土而不同。但人却用了不同的语言,述说着同一的真理,追求着同一的理想呢。不论是基督教,或是佛教,或是回回教,形式虽尽不同,其实,在教会或寺院所持行的赞美歌、祈祷或念佛,都是以到同一的天上为目的的。
“海也是一个寺院。在海的面前,谁也不禁要抛去了矜夸之念,感到空寂而虔服的。因为海的彼岸似乎有万物之母住着的缘故,又似乎海是人的最后的故乡的缘故。
“如果把全世界咏海的诗搜集起来,就会成一册丰富的诗集吧。其中有杰出的伟大的诗,也有无知小孩在畏敬赞美之余所叫出的感伤的东西。因为在海的面前,人都成了诗人了。
“啊,这样的话不想再说了。说了不禁觉得寂寞起来。你还非做生活上的实际学问不可呢。
“从这窗口望去,见到的不但是海波。俯视那空地上,还可知到喧来攘往的人波。你看,这人的波一日到晚不曾停止。以后,就以‘人生之波’为题,再来谈谈吧。”
二 人生之波
舅父就“人生之波”的话题,说出这样的话来:“由这窗口望去,从那空地一直到街上,一日中往来着几千几万的人波。其中有各样的人,有秀头,有望发,有长汉,有矮子,……还有喜乐的、笑着的、怒着的、悲哀着的。这许多人的喧声,随着风像森村的涛声似的阵阵吹来。
“他们之中一个一个都不相同。你看,蓬了头的母亲拉着头发碧曲得如鸟巢的女儿才走过,接着旁边就现出白头老人与秃发者了。他们各有各的思想,各有各的希望,各有各的悲欢。仔细看去,不觉得像于波万波汇合杂流吗?在这人海之中,各个分子真可谓千差万别;但在日光之下,却都是同等待伴哩。
“但是,看哪,在那边走着的可爱的小姑娘,到成为像在她旁边的满面皱纹的老姐,其间要经过许多的故事,演许多的悲剧与喜剧咧。我虽说着这话,现在到了七十岁的年龄,摇篮时代的旧梦即使要回忆也回忆不来。七十年!我已在人生之波里游泳了七十年了。
“在街上走着的人,也都是在人生之波中游泳着的。其中有游泳得乏力了在半途溺死的人,也有一生尽力游泳已筋疲力尽的人,又有为不曾意料到的怒涛所袭,冤枉丧了生命的人。
“这样,人人都一边泳着人生之波,一边各自制造其自己的价值。有的受了悲哀的打击,不能复抬起头来;有的却能从怒涛下冲出,巧捷地继续游泳。由此看来,人竟好似为了制造自己的价值,投入人生之波去游泳的。
“怎样的人才最有价值呢?读破了千万卷书的人最有价值吗?不是,仅只读书是不能冲破人生之波的。由书卷得来的知识好比是行李一类的东西。如果头脑中塞满了这类东西,反不能轻捷地在活的人生之波里游泳了。
“要在活的人生之波里游泳,第一要紧的是健康的身体。把自己的身体弄壮健,是一生的活学问。第二要紧的是用自己的意志过活。世间尽有不用自己的意志,奴隶似的过其一生的人呢。第三要紧的是道德的价值。如果没有道德,到底不能排除人生的凶浪一直向前游泳的。在人的力中,最强的就是道德之力。身体的健康是一种力,意志的生活也是一种力,但是最伟大的是道德的力。无论身体怎样好,意志怎样强,如果这人无道德的力,他一遇到世间的凶液就会手足痉挛,不能左右游泳的。世上像这样的人很多。真可怜啊!此外,还有一件可以产生人的价值的事,这就是思考。不能思考的是白痴,白痴就是大大的不道德啊。白痴者自己无正确的意志,是一味做着错误的行动的。人遇到非做不可的时候,要思考,想打胜袭来的人世的困难,也要思考。自己思考了,自己再把思考所得的用意志来坚持。人不如此,决不能得到活的知识。由道听途说或书本上得来的知识,在人世真正的实际竞争上决不是活的力。知道了吗?外来的智慧是不能生出人的价值的啊。”
三 知人
“但是,安利柯,还有更紧要的事。我刚才说过关于人的价值的话了,可是我们应该像普通说的‘这人了不得’,‘这人有些痴’,‘这人是卑怯的家伙’,‘这人是天才’……把人的价值来——判断吗?”舅父说。
“是呢,世间尽有似小愚而实大智的人,也有似小智而实大愚的人咧。”安利柯回答。
“对呀,对呀。”舅父高兴地再把话说下去:“对呀,对呀。人是不能用一句话来断定其价值的。哪,如果说那人受过洗礼,是真实的基督教信徒;那人招呼很谦恭,是个好人。这样轻率地判断,就会陷于大错。
“所以,对于人,能知道其价值是一种活学问。没有这活学问,结果就会被世间所欺,或竟至连累他人吃亏。
“要使一家店铺发展,做主人的非知道伙计不可。
“做裁判官的要行正当的裁判,非知道被告不可。
“做教师的要善导学生,非知道学生不可。
“做将军的要指挥军队,非知道士兵不可。
“做政治家的要治国,非知道国民的心不可。
“亚历山大帝深知其部下,故不曾被部下背叛,成了大功业。奇利亚斯。希柴因为不知道其臣下的性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