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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见了笑说:“哪里,这是鼻血哩,不要紧!”
话虽如此,父亲也不放心,请市中有名的医生来替安利柯诊察。医生说:“用不着担心,不过肺音略弱,一不小心,到了十八九岁的时候,说不定会变成真病哩。”
“如何?安利柯!你非成为有作为的人物不可,如果把身体弄坏,一生就完了。索性把学习暂时停了,去和山海森林为友吧。这样,身体就会好起来的。”父亲说。
安利柯也觉得身体要紧,说:“是,就这样吧。”
二 去吧
过了几日,父亲对安利柯这样说:“你从此要亲近自然,把身体弄强健。”
“那么学校怎样呢?”
“目前只好休学,这样的身体,着实不能用功哩。”
“那么,再在家里玩一学期吗?”
“不要着急,从容地和山海做了朋友,养一年光景再说。古来指导人世的伟人们,都曾长久与山海做过朋友的。阿拉伯的穆罕默德是与沙漠为友而长大的,意大利的国士格里勃尔第是与海为友而长大的。你也非修习这种伟人们的功课,养成健全的身体与伟大的精神不可。”
“那么,我到哪里去呢?到山里去,还是到海里去?”安利柯问。
“唔,父亲早已替你预备妥当了。”
“预备了什么?”
“你还没有到过桑。德连寨吧。你有一个舅父住在那里。那是风景很好的村子,据说生在那里的人,没有活不到八九十岁的。父亲已和舅父商量好了,把你寄居在舅父家里。你到那里去和海与森林为友吧。并且,舅父是做过船长的,全世界的事都知道,还知道许多好的故事。你丢了书册,只要以海与森林为友,以舅父为师,将比在学校中用功更幸福哩。”
“如此,我就去。”安利柯雀跃着说:“我还要养好了身体回来。”
“唔,非有可以打得倒鬼或海龟的强健身体,是不能成伟大人物的。”父亲说。
安利柯的舅父因为多年做着船长,不常来访,每年只来一次光景,来的时候总带许多赠物:印度的本实咧,日本的小盒咧,奇异的贝壳咧,还有远处的海产物咧,一一排列起来,俨然像什么祭会时的摊肆。舅父自从辞了船长,就安居于桑。德连寨,安利柯还未曾到那里去过。
舅父没有儿女,听说日日在等候安利柯去。安利柯说:“快些去吧。”
三 自然的怀里
安利柯由父亲母亲伴送,到了海岸舅父家里。舅父家房子很大,从窗间就可望见海与森林的景色。
舅父看去是个不大多话的人,态度有些生硬。
“咿呀,我总以为你独自来的。”这是舅父对于安利柯的招呼。
父亲母亲殷勤地把安利柯托给舅父,恋恋不舍地叮嘱安利柯,说“以后常来看你”,“把每日的情形写信回来”,舅父露出不愉快的神色来:“什么?托里诺与桑。德连寨间隔着大西洋或是太平洋了吗?真是像煞有介萨!就是不写信,只要大声叫喊,不是差不多也会听到吗?好,好,安利何!我把你养成一个可以泅过太平洋的蛮健的水手吧。”
父亲母亲虽然回去了,安利柯毫不觉得寂寞,出生以来第一次来到海边,什么都使他惊异。
海水慢慢地荡着,把苍青的海面耸起,势如万军袭来的大浪,砰然冲碎四散。意大利的铁甲肥破浪前进,演习的大炮声隆隆地从要塞传来,震得窗子的玻璃发颤。走到海边去看,几十个渔夫正在曳起渔网,大大的自映着夕阳闪闪地在阿里跳着。在安利柯,他的所见所闻无一不是可惊异的。
不但海,无论向哪里看,都是好风景。时节虽已交冬,日光仍是温暖适体。落霜的早晨还一次未曾有过。
有一日,母亲从故乡托里诺来信,信中写着这样的话:“安利柯!托里诺的山地已降雪了,桑。德连寨是温暖的地方,还未有穹吧?”有什么雪呢?澄青的太空中辉耀着可爱的太阳,懈、松、橄榄之叶,一点都不变色,那或深或浅的绿色,终年都像个春天。
村子被古色的城墙围着,公园中松懈等繁茂,因而白昼也显得薄暗;充满阳光的沙地上,这里那里都有棕桐树展着那大手似的绿叶。尤其是舅父从南洋、南美带来了种着的热带植物,繁盛地伸着大叶。那样的风光在托里诺寒冷的山地无论如何是难得看到的。
四 大海样襟怀的舅父
沉默的舅父渐渐多讲话了,那声音宛如在大海的潮中锻炼过的海曾的吼声。舅父一开口,就像大洋的浪在怒吼,可是那声音听会并不粗暴,也不凶恶,于男子的声音中带着大胆而和平的感觉。安利柯很爱舅父这豪气。
舅父体格结实,虽不十分修长,肩膀平广,发全是灰色,胡须浓重,眉毛明晰,略一颦蹙,那长长的眉毛之下几乎看不出眼睛来。
舅父的眼睛真奇怪,怒潮似的光与柔和的光,无时不在交替地辉烁着。
舅父心气躁急,时常发怒,但雷霆一过,就此完结,以后很是和柔。
舅父的颜色晒得如赤铜般,面上刻着深沟也似的皱纹,一见似乎可怕。但仔细看去,在强力中却充满着慈祥,宛如年老的善良的狮子。
毫不讲究修饰的舅父戴了旧巴拿马帽子,狮子似的徐徐走着,那种风采声如昔日豪杰的样儿。巴拿马帽的古旧颜色上似乎刻着舅父一生奋斗的历史。
安利柯在舅父身上见到激怒与柔和二者交替地出现,无论在眼色中在声音中都是这样。
“舅父是个以那两种性质为基础而完全成功了的人咧。”安利柯时时这样想,并且佩服他。
有一日,安利柯与舅父在乡野路上散步,一个残了手的乞食者走近来,向舅父说:“请布施些。”声音发着颤。
舅父雷也似的一喝:“混帐,怠惰汉!”
乞食者吓白了脸,瑟缩了一会,忽然没命地野狗似的逃跑了。
舅父拉了安利柯的手,把一个半元币塞在他手里:“赶上去,把这给了那乞食的。他的手残了,而且另一只手也失掉了。”
安利柯向那眼跄奔走的乞食者追去,大叫:“喂,别跑!别跑!”
乞食者回过头来,跪在地上几乎要哭出来了。安利柯给予了半元币,乞食者歪着脸府绿地下泪,把额触在地上拜谢。
又有一日,来了四五个男子,郑重地来请求一件事,说:“要募集慈善经费,请做个发起人。”
在楼上露台曝着太阳的舅父吩咐女仆说:“我不过问这类的事,回复他们,叫他们快回去!”
来的人们仍不回去,依然卿咕不休。舅父从露台上跑下去,愤然叱责说:“讨人厌的东西!连曝太阳都不让人自由!从愚人钱袋里骗钱的伪慈善事业,……须知道我是不会上这样的当的。要行善也用不着等你们来说教,自己会去做的!明白了吗?明白了就快走!”
根基还未坏尽的乡人们受了这样一喝,好像狐狸精显出了原形,畏缩地回去了。据说:舅父今日曾在别处出了大注的捐款,大概这些无赖们知道了以为有机可乘,所以来试行欺骗的手段。
安利柯才知道世间有借慈善事业来骗钱糊口的人。
当地的人们爱慕而且敬畏着舅父,这只要和舅父同去散步就可知道。走在路上,不论是附近的地痞或是本地的绅士,都一样地向舅父敬礼,这并非只是形式的敬礼,乃是充满尊敬与爱慕的敬礼。
小孩子们一见舅父,脸上都现出半怕半喜的神情来看他。和安利柯亲近的少年们呼舅父为“白契舅父”,可是一般的大人却呼舅父为“船长”或“骑士”。
“哪里!不见我在用脚走着吗?”舅父有时这样说,引得大家都笑了。
地方上被称为最上流的人,舅父以外有三个:一是牧师,一是医生,一是药剂师。他们背后都呼舅父为“野蛮人”或“哲学家”。见了动怒的舅父,说是“野蛮人”,见了深情的舅父,说是“哲学家”。
安利柯这样想:“不错,舅父确有像野蛮人的性格。但这像野蛮人的性格,是舅父很好的地方。如果没有那像野蛮人的性格,舅父虽燃烧着真正的智慧,也没有使不正者卑怯者辟易的力量了。舅父的野蛮性乃是有教养的原始力,唯其如此,故舅父亦得为哲学家。我从舅父学哲学吧,学生活的哲学,火焰也似的燃烧的哲学吧。”
……
第二
一 舅父的学校
“喂,安利柯!”有一日舅父坐在庭间石上这样开头说,安利柯坐在旁边静默地听着。
“你在一年内要在舅父家里养成强健的身体。但要想强健,如果以为只要怠情地闲着就好,那就大错。怠情反于身体有害。要身体健康,非使精神也健康不可。要身体精神双方健康,新的功课是必要的,因此,你此后要在露天学习功课才好。”
舅父歇了一口气,又继续说:“好吗?你已把学校的椅子和教科书都抛掉了。你以后的椅子是庭石或海岸的岩石,我就做你的先生。
“我不叫你做背诵等类的功夫。你非成一个有价值的人物不可,要想成有价值的人物,拿着教科书是无用的。
“你有着好好的两只眼睛,应该用了这眼睛去看世界。你又有着好好的心,应该用这心去思考。这样,你就会成优良的人物。
“我于还未能十分读写的时候,就到船上当仆役了。我从孩子时起不曾受过谁的教导,只是用自己的眼睛看,用自己的心思考。我的知识、财产以及这别墅,都是自己造成的。
“话虽如此,我并不叫你鄙薄学校的先生与书册。不过,天地间有学校的先生与学校的教科书所不能教的世界。对于这世界,你非自去学习不可。真正有益而确实的知识,在这世界才可学得。
“学校的先生会把人所不可不走的路教示我们,但要走这路,非动自己的脚不可。也不能说只要自己走就好了,要留心同道走的人,要注意从反对方向走来的人,要顾到路旁的田野与森林,要远望在地平线那方的山。有时还不可不立住了脚仔细地注视周围的东西。
“我与学校的先生不同,离了书册与黑板,把好的事情来教给你吧。回想起来,我自己曾受过这种学问的益处不少,于你也必会有益处吧。
“人须有思考怎样去生活的头脑,又须有实际去生活的手腕,可是在狭窄的学校里是学不到这些的、较之学校的功课,研究广大的自然和活世界更是重要。
“无论自然的哪一角,无论路上遇见的哪一人,都可成为自己的活学问。自然在把什么告诉人,人亦在从自然学着什么,我们非把这知道不可。书册中所写着的和先生所教示的,只是从自然这一部大书中抽出来的东西。自然是智慧之母,是先生的老师。
“对吗?知道了吗?举例来说,请看那五株松树,在山路上伸出了大大的枝干,很是繁茂吧。还有一株却在断崖的苇丛里,才抽出梢技,露出一种贫弱相。
“这六株松树同样年龄,同一种类,都是我在十年前种的,就是你四岁的那年,已是四年生的苗木了,恰好和你同年龄呢。试看,这六株松树发达的差异有多大!十年前,我从飞伦载买了这六株小松树,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