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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教育-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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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想在四十四年后的今天再见见先生,向先生道谢,所以来的。”

    先生不做声,只用那颤抖着的手抚摸我的头。那手从头顶移到额侧,又移到肩上。

    父亲环视室内。粗糙的墙壁,粗制的卧榻,些许面包,窗间搁着小小的油壶。父亲见了这些,似乎在说:“啊!可怜的先生!勤劳了六十年,所得的报酬只是这些吗?”

    老先生自己却很满足。他高高兴兴地和父亲谈着我家里的事,还有从前的先生们和父亲同学们的情形,话说不完。父亲想拦住先生的话头,请他同到街上去吃午餐。先生只一味说谢谢,似乎迟疑不决。父亲执了先生的手,催促他去。先生于是说:“但是,我怎么吃东西呢!手这样颤动,恐怕妨害别人呢!”

    “先生!我会帮助你的。”

    先生见父亲这样说,也就应允了,微笑着摇着头。

    “今天好天气啊!”老人一边关门一边说,“真是好天气。勃谛尼君!我一生不会忘了今天这一天呢!”

    父亲搀着先生,先生携了我的手一同下坡。途中遇见携手走着的两个赤脚的少女,又遇见坦草的男孩子。据先生说,那是三年级的学生,午前在牧场或田野劳作,饭后才到学校里去。时候已经正午,我们进了街上的餐馆,三人围坐着大食桌进午餐。

    先生很快乐,可是因快乐的缘故,手愈加颤动,几乎不能吃东西了。父亲代他割肉,代他切面包,代他把盐加在盘子里。场是用玻璃杯盛了捧着欢的,可是仍还是轧轧地与牙齿相碰呢。先生不断地谈说,什么青年时代读过的书呀,现在社会上的新闻呀,自己被先辈称扬过的事呀,现代的制度呀,种种都说。他微红了脸,少年人似的快乐笑谈。父亲也微笑着看着先生,那神情和平日在家里一面想着事情一面注视着我的时候一样。

    先生打翻了酒,父亲立起来用食巾替他拭干。先生笑了说:“呼呀!邓呀!真对不起你!”后来,先生用了那颤动着的手举起杯来,郑重地说:“技师!为了祝你和孩子的健康,为了对你母亲的纪念,干了这杯!”

    “先生!祝你健康!”父亲回答,握了先生的手。在屋角里的餐馆主人和侍者们都向我们看。他们见了这师生的情爱,似乎也很感动。

    两点钟以后,我们出了餐馆。先生说要送我们到车站,父亲又去搀他。先生仍携着我的手,我帮先生拄着手杖走。街上行人有的站定了看我们。本地人都认识先生,和他招呼。

    在街上走着。前面窗口传出小孩的读书声来。老人站住了悲哀地说:“勃谛尼君!这最使我伤心!一听到学生的读书声,就想到我已不在学校,另有别人代我在那里,不觉悲伤起来了!那,那是我六十年来听熟了的音乐,我非常欢喜的。我好像已和家族分离,成了一个小孩都没有了的人了!”

    “不,先生!”父亲说着一边向前走。“先生有许多孩子呢!那许多孩子散布在世界上,和我一样都记忆着先生呢!”

    先生悲伤地说:“不,不!我没有学校没有孩子了!没有孩子是不能生存的。我的末日大约就到了吧!”

    “请不要说这样的话!先生已做过许多好事,把一生用在很高尚的事情上了!”

    老先生把那白发的头靠在父亲肩上,又把我的手紧紧握住。到车站时,火车快要开了。

    “再会!先生!”父亲在老人顿上接吻告别。

    “再会!谢谢你!再会!‘宁人用颤动着的两手捧住了父亲的一只手贴在胸前。

    我和老先生接吻时,老先生的脸上已满是眼泪了。

    父亲把我先推火车内。车要开动的时候,从老人的手中取过手杖,把自己执着的镶着银头刻有自己名氏的华美的手杖给了老人:“请取了这个,当做我的纪念!”

    老人正想推辞,父亲已跳入车里,把车门关了。

    “再会!先生!”父亲说。

    “再会!你给我这穷老人以慰藉了!愿上帝保佑你!”先生在车将动时说。

    “再见吧!”父亲说。

    先生摇着头,好像在说:“恐不能再见哩!”

    “可以再见的,再见吧!”父亲反复说。

    先生把颤着的手高高地举起,指着天:“在那上面!”

    先生的形影,就在那擎着手的瞬间不见了。

    痊愈 二十日

    和父亲作了快乐的旅行回来,十天之中,竟不能见天地,这真是做梦也料不到的事情。我在这几天内,病得几乎没有命了。只蒙睛地记得母亲曾暖泣,父亲曾脸色苍白地守着我,雪尔维姊姊和弟弟低产谈着。戴眼镜的医生守在床前,向我说着什么,但我全不明白。只差一些,我已要和这世永别了。其中有三四天什么都茫然,像在做黑暗苦痛的梦!记得我二年级时的女先生曾到床前,把手帕掩住了口咳嗽。我的先生曾弯下上身和我接吻,我脸上被须触着觉得痛。克洛西的红发,代洛西的金发,以及着黑上衣的格拉勃利亚少年,都好像在云雾中。卡隆曾拿着一个带叶的夏橘来赠我,他因母亲有病,记得立刻回去了。

    等得从长梦中醒来,神志清了,见父亲母亲在微笑,雪尔维姊姊在低声唱歌,我才知道自己的病已大好了。啊!真是可悲的噩梦啊!

    从此以后每日转好。等“小石匠”来装兔脸给我看,我才开笑脸。那孩子从病以后,脸孔长了许多,兔脸比以前似乎装得更像了。可莱谛也来了,卡洛斐来时,把他正在经营的小刀的彩票送了我两条。昨天我睡着的时候,泼来可西来,据说将我的手在自己的颊上触了一下就去了。他是从铁工场来的,脸上泊着煤炭,我轴上也因而留下了黑迹。我醒来见着很是快活。

    几天之间树叶又绿了许多。从窗口望去,见孩子们都挟了书到学校去,我真是羡煞!我也快要回到学校里去了,我想快些见到全体同学,看看自己的座位,学校的庭院,以及街市的光景,听听在我生病期内发生的新闻,翻阅翻阅笔记簿和书籍。都好像已有一年不见了哩。可怜我母亲已瘦得苍白了!父亲也很疲劳!来望我的亲切的朋友们都跑近来和我接吻。啊!一想到将来有和这许多朋友别开的时候,我就悲伤起来。我大约是可以和代洛西一同升学的,其余的朋友怎样呢?五年级完了以后就大家别离,从此以后不能再相会了吧!遇到疾病的时候,也不能再在床前看见他们了吧!——卡隆、泼来可西、可莱谛,都是很亲切很要好的朋友。——可是都不长久!

    劳动者中有朋友 十日

    安利柯!为什么“不长久”呢?你五年级毕了业升了中学,他们入劳动界去。几年之中,彼此都在同一市内,为什么不能相见呢?你即使进了高等学校或大学,不可以到工场里去访问他们吗?在工场中与旧友相见,是多么快乐的事啊!

    无论在什么地方,你都可以去访问可莱谛和泼来可西的,都可以到他们那里去学习种种事情的。怎样?倘若你和他们不继续交际,那么,你将来就要不能得着这样的友人——和自己阶级不同的友人。到那时候,你就只能在一阶级中生活了。只在一阶级中交际的人,恰和只读一册书籍的学生一样。

    所以,要决心和这些朋友永远继续交际啊!并且,从现在起,就要注意了多和劳动者的子弟交游。上流社会好像将校,下流社会是兵士。社会和军队一样,兵士并不比将校贱。贵贱在能力,并不在于俸钱;在勇气,并不在阶级。伦理,兵士与劳动者正唯其受的报酬少,就愈可贵。所以,你在朋友之中应该特别敬爱劳动者的儿子,对于他们父母的劳力与牺牲,应该表示尊敬,不应只着眼于财产和阶级的高下。以财产和阶级的高下来分别人,是一种鄙贱的心情。救济我国的神圣的血液,是从工场、田园的劳动者的脉管中流出来的。要爱卡隆、可莱谛、泼来可西、“小石匠”啊!他们的胸里宿着高尚的灵魂哩!将来命运无论怎样又动,决不要忘了这少年时代的友谊:从今天就须这样自誓。再过四十年到车站时,如果见卡隆脸上墨黑,穿着司机的农服,你即使做着贵族院议员,也应立刻跑到车头上去,将手旬在他的颈上。我相信你一定会这样的。

    —父亲——卡隆的母亲 十八日

    回到学校里,我最初听见的是一个恶消息,卡隆因母亲大病,缺课好几天了。终于,他母亲于前星期六那天死了。昨天早晨我们一走进教室,先生对我们说;“卡隆遭遇了莫大的不幸!死去了母亲!他明天大约要回到学校里来的,望你们大家同情他的苦痛。他进教室来的时候,要亲切丁宁地招呼他,安慰他,不许说戏言或向他笑!”

    今天早晨,卡隆略迟了一刻来校。我见了他,心里好像被什么塞住了。他脸孔瘦削,眼睛红红的,两脚颤悸着,似乎自己生了一个月大病的样子。全身换了黑眼,差不多一眼认不出他是卡隆来。同学都屏了气向他注视。他进了教室,似乎记到母亲每日来接他,从椅子背后看他,种种的注意他的情形,忍不住就哭了起来。先生携他过去,将他贴在胸前:“哭吧!哭吧!苦孩子!但是不要灰心!你母亲已不在这世界了,但是仍在照顾你,仍在爱你,仍在你身旁呢。你有时会和母亲相见的,因为你有着和母亲一样的真正的精神。啊!你要自己珍重啊!”

    先生说完,领他坐在我旁边的位上。我不忍看卡隆的面孔。卡隆取出自己的笔记簿和久已不翻的书来看,翻到前次母亲送他来的时候折着做记号的地方,又掩面哭泣起来。先生向我们使眼色,暂时不去理他,管自上课。我想对卡隆说句话,可是不知说什么好,只将手搭在卡隆肩上,低声地这样说:“卡隆!不要哭了!啊!”

    卡隆不回答,把头伏倒在桌上,用手按着我的肩。散课以后,大家都沉默着恭敬地集在他周围。我看见我母亲来了,就跑过去想求抚抱。母亲将我推开,只是看着卡隆。我莫名其妙,及见卡隆独自站在那里默不做声,悲哀地看着我,那神情好像在说:“你有母亲来抱你,我已不能够了!你有母亲,我已没有了!”

    我才悟到母亲推开我的缘故,就不待母亲携我,自己出去了。

    寇塞贝。马志尼 十九日

    今天早晨,卡隆仍脸色苍白,眼睛红肿。我们堆在他桌上作为唁礼的物品,他也不顾。先生另外拿了一本书来,说是预备念给卡隆听的。他先通知我们说:明天要授予勋章给前次在濮河救起小孩的少年,午后一时,大家到市政所去参观,星期一就做一篇参观记当做这月的每月例话。通告毕,又向着那里着头的卡隆说:“卡隆!今天请忍住悲痛,和大家一同把我讲的话用笔记下来。”

    我们都捏起笔来,先生就开始讲:“寇塞贝。马志尼,一八零五年生于热那亚,一八七二年死于辟沙。他是个伟大的爱国者,大文豪,又是意大利改革的先驱者。他为爱国精神所驱,四十年中和贫苦奋斗,甘受放逐迫害,宁愿为亡命者,不肯变更自己的主义和决心。他非常敬爱母亲,将自己高尚纯洁的精神全归功于母亲的感化。他有一个知友丧了母亲,不胜哀痛,他写一封信去慰唁。下面就是他书中的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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