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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极庙的通道,他来到了骊山的甘泉宫,在这里的温泉里,由宫女侍奉着在温泉里舒舒服服地洗了一个澡,使得他在戎马生涯中的疲乏顿时消解。然后他登上秦王的銮舆,穿过长长的甬道又回到咸阳的宫殿。
在咸阳秦宫的北坡上,刘邦来到了一片烟云缭绕、绵延百里的宫室建筑群,每处无论在风格造形上都迥然不同,各具特色。原来这是秦始皇灭六国时,每消灭一个国家,就派工匠在这里仿造它的皇宫。这一辉煌的宫阙群落,西距雍门,南临渭水,东至渭、(氵圣)二水之交汇处。他攻占的国家越多,宫殿就修得越多,占地也就越广。不仅如此,各宫殿还架木为阁,每座殿的上下都有路可通,往来十分方便,不会与外面的人相混杂。
日正方中,刘邦来到一处宫殿,感到肚子饿了。宫中太监立即摆上了玉盘珍馐、美味佳肴。那金杯玉盏中的玉液琼浆,左右侍宴的美女娇娃,都使刘邦不知自己是在天上还是在人间。
他已有些不胜酒力,一边一位嫔妃扶着他走去。左右两边美女的头发,轻轻拂在他的脸上,他呼吸着从她们微微的鼻息中传来的一种妙不可言的香味。两手搂着两位嫔妃的纤腰,透过薄薄的绫绡感受得到那令他眩晕的体温。霎时间他觉得自己的脚步象踏在云朵上一般,令人有飘飘欲仙的感觉。
这丰邑的刘季,用如今的称呼就叫“刘三”,尽管他后来做了开国皇帝,尊称高祖,史官还是不得不承认,不知道这位“高祖”叫什么名字,取名刘邦还是当了皇帝之后有这个称呼。这位刘三,年轻时还是一位无业游民,他老子也把他无可奈何,他不过是一个成天无所事事的酒色之徒,常与那些卖酒的老板娘鬼混。这位在史书也不为他避讳的好色之徒,今天落入这座令人销魂的逍遥宫里,而他又是身处可以为所欲为的胜利者的地位时,他能是一位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吗?
富贵总是与淫逸共生,更何况是这样一位民间无赖之徒。
正在这时,有部将来询问,今晚队伍何处扎营?
刘邦双眼紧闭,用他那不听使唤的舌头答道:“就,就留在……宫、宫中……驻、驻、驻扎……”
说完就紧紧搂住两位美女,倒在了御榻上。
刘邦留住宫中的命令一传出,队伍里的将士早已忍耐克制不住,他们当中谁见过这宫殿的富丽堂皇?于是便各自伸手抢夺,登时乱成一团。只有萧何才真算一位相才,他首先想到的是,将来一旦沛公当了皇帝,这秦王朝丞相府的图籍文书是治理国家、掌管朝政最为重要的东西,因此他派人将其全部接管。当他亲自监督把这些朝廷档案运走时,看见大大小小的将士全在打劫财宝,他顿时惊呆了,这还得了!正当此时,只见樊哙迎面而来,萧何大声叫住他:
“樊将军,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我怎么知道!现在全乱成了一团!”樊哈也十分愤慨。
“这怎么行!不成了强盗队伍了吗?沛公在什么地方?”
“沛公在秦王的床上搂着嫔妃睡觉!正乐得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行,你赶快去劝阻他,如果他不听,你就去找张子房。”
萧何为什么要樊哙去劝阻刘邦?这位过去杀狗卖的武夫,不仅是刘邦的同乡,还是他的连襟。樊哙的妻子就是刘邦妻子吕雉的妹妹,所以他是刘邦的亲戚,说起话来方便些,可以没有那么多的顾忌。
樊哙带着卫士急匆匆去找刘邦,刚走过一道中门,只见两个小校正为了争夺一件宝物在拼命格杀。樊哙大喝一声,急步上前,手起刀落,两颗人头落地。两具尸体倒地时,从铠甲里滚落出了金银珠宝。
樊哙见此更加气愤,狠狠地端上一脚,踏扁了一只金爵,疾步去找刘邦去了。他一边进殿一边大声呼叫:
“沛公!沛公!”
刘邦醉眼朦胧,有气无力地问道:“是谁胆敢在这里高声喧哗?”
樊哙不管三七二十一,来到御榻前,一把撩开幔帐,把左右两个扶着刘邦的宫女抓起来摔到一边去,双手使劲摇着刘邦:
“沛公!沛公!快快起来回到营中去歇息!”
“樊、樊哙……赶、赶快……松手!别、别、别胡闹……”
樊哙用如雷的嗓门吼叫道:
“你还没有得到天下,就成了这般模样!你难道不知道,秦王正是因为这般穷奢极侈才亡了的吗?”
刘邦略微清醒了点,露出了几分不满的情绪,斥责道:“你赶快与我走开!我今晚就偏要在这里住一宿,秦王睡得老子也睡得,我不信天就塌得下来!快去!”
樊哙本来还想说几句重话,涌到喉咙又咽了下去。如今的刘邦,已不是当年丰邑街头的无赖哥们儿,打几下骂几声没有关系。今天,如果激怒了刘邦,还可以杀他的头,那岂不冤哉枉也!
他忍气吞声地退了出来,迎面走来两位娉娉婷婷的宫女,托盘里盛着不知道是什么山珍海味,正往刘邦处送去。樊哙正没找着地方出气,抬起一脚将它踢翻,可怜一只玲珑剔透的玉钵,在御阶上摔得粉碎。
他把这连襟全无可奈何,突然想起萧何要他去找张子房的叮咛。但是,如今大队人马散居在百里阿房宫中,宫阙连云,复道如网,到哪里去寻张良?
他令手下十多个兵卒分散四处上去寻找,找了半天都来回报说,不知张良下落。他独自坐在那里生闷气,如今简直乱了套,不知如何是好!他索性叫部下替他牵一匹马来,翻身上马,在阿房宫里纵横驰骋,高声询问谁见到过张良?问了好一歇功夫,碰上曹参才告诉他,沛公开始巡游阿房宫时,张良已支撑不住了,一头从马上栽了下来,如今正沉睡不醒。
樊哙找到张良的住处时,见他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身体十分虚弱。他实在不忍心叫醒他,他知道张良体弱多病,又加上鞍马劳顿,疲惫不堪,但沛公目前这个样子,确实非要张良才能够劝解他,于是他轻轻摇醒张良对他说:
“子房先生,你快去看看沛公,他已经在宫中做起皇帝来了,醉得不省人事,如何是好?”
张良大吃一惊,挣扎着想坐了起来,刚一坐正,又倒了下去。樊哙不知如何是好,焦急地上前大声说道:
“来来来,干脆让我老樊背你!”
说完,便不由分说地把张良扯来背在背上,大踏步地向外走去。
一路上,将士们见状都大吃一惊,以为张良出了什么事?赶紧上前询问,樊哙也不回答,只顾大步往刘邦下榻的寝宫奔去。
张良有气没力地伏在樊哙的耳边说:“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别动,我把你背到他的床跟前去!”
“快放下,我有话给你说!”
张良使劲挣扎,樊哙才把他放了下来,扶他坐在一把椅子上。
“樊将军别急,我自有办法,你只须前去通禀,说张良前来与沛公辞行,问他见还是不见?”
樊哙转身进去,来到刘邦的卧榻前,大声禀报道:“沛公,张良前来辞行……”
刘邦果然大怒:“好你个樊哙,三番五次前来打扰!你不就会杀狗吗?有什么了不起!来人呐!”
樊哙一点也不动怒,依然平静地说:“禀报沛公,张良前来辞行,见还是不见?”
“你说什么?”刘邦听得倒明不白。
“张良前来辞行,见还是不见?”
“张良辞、辞什么行?!”刘邦酒醒了一半。
“子房说,他要回韩国去了,特地来向沛公辞行。如果沛公不愿见,就让我代为告别。”这次樊哙即兴发挥得很好,别看他是个目不识丁的大老粗,还真说得恰到好处。
“真是岂有此理,谁叫他现在就回去?你请他立刻来见我!”
樊哙暗自好笑,连忙转身出来扶张良进去见沛公。
张良进来,见沛公正坐了起来,两个宫女正在替他穿鞋。刘邦推开她俩站了起来对张良说:
“子房,谁叫你现在就走?”
“沛公,当初韩王让我随沛公入关,如今沛公已受降秦王,进入秦宫。大功告成,只等继位登基,我已无事可做,应该回到韩国去了。”
刘邦哭笑不得,无可奈何地说:“秦王虽降,如今各路诸侯正待入关,我只有十万军队,而项羽却有四十万大军,正向关中杀来,鹿死谁手,尚难以料定,子房怎弃我而去呢?”
刘邦吩咐樊哙扶张良坐定,又命他派人去清宫中御医来为张良看病。张良喘息了一阵之后对刘邦说:
“沛公令将士就在宫中驻扎,就好比将一块泥土投入水中,片刻功夫便成了稀泥,再也拿不起来。沛公还不知道,这些将士如今只顾各自在宫中抢夺财宝,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此刻,只需有一千精兵,就可以将这只队伍杀得片甲不留。难道沛公希望见这个结局吗?”
刘邦的酒完全醒了,脸上沁出了冷汗。
张良喘息了片刻,继续说道:“樊将军的劝告是中肯的。古人有言: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沛公应当采纳他的建议。秦王灭亡还不到一日,如此强大的一个王朝是谁人把它摧毁的?不是别人,而正是它自己!”
“是它自己,难道非我等之力?”
“如果秦王不构筑这百里阿房宫,不穷奢极侈,我们能战胜它吗?……”
张良急促地咳嗽起来,正好樊哙端了汤药进来,让张良服下。他看刘邦的表情,知道他们的谈话已经有了效果,便开玩笑地说:
“我为子房先生找来疗疾的良药,也请了子房先生为沛公开一剂醒酒良方。”
张良一笑说:“我倒有一方,不知沛公肯采纳否?”
“子房请讲!”
“还——军——霸——上!”
“好!樊哙传令,立即还军霸上!”
“遵令!”
“且慢!”张良补充说:“请樊将军派一支队伍,立刻将秦宫的珍宝、财物、府库全部封存,并派重兵把守。”
“好,出发!你去找一辆车来,子房不能骑马。”
落日的余辉照在阿房宫高大的殿宇楼阁上,虽然仍是金碧辉煌,但王气已经黯然。沉沉暮霭升起在殿宇间,到处是黑沉沉的一片,没有往日灿灿的灯火和悠扬的弦歌……
苍茫的暮色中,咸阳的百姓惊奇地发现白天在沛公率领下接受秦王投降后进入阿房宫的这只队伍,此时又浩浩荡荡地向霸上撤还……
他们还发现,这只队伍怎么来的,如今又怎么去了。没有看见他们从阿房宫抄没的大箱大箱的财宝器物,也没有看见他们押走大群大群的嫔妃宫女。
这是历史上少有的奇迹,能做到这一点相当不易。
他们又抬起头来向阿房宫望去,那边的天际依然那么平静,在晚霞即将熄灭的空间,看不见燃烧的火光,看不见一丝狼烟。
沛公的队伍为什么要撤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两边夹道围观的百姓愈来愈多,开始那种震恐畏惧已全然荡尽,人人已由缄默不语变为笑叹自如。
只见樊哙骑着马走来,吆喝着走得慢的士兵赶上队伍。街道旁边,一位胡须皓然的老叟大胆上前拱手相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