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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鏦思忖道:“也对。那么这地道中灌水……”
“应该是铁门打开之后,与城中的地下沟渠贯通了吧。”
“我也是这么猜的。不过……”
“你看着我干什么?”李素道,“那个救出十三郎和段成式的人,此刻不是关押在你京兆府中吗?有什么话,你去问他呀。”
郭鏦干笑几声,“不是关押。呵呵,仅仅是禁足而已。你知道,事涉皇家机密、宫闱内幕,总要谨慎小心一些。”
他的眼前又出现了那夜的情景。
当时现场已乱作一团。金吾卫们要将观内所有人等统统驱赶入污水漫溢的池塘。女冠们虽无力抵抗,却鬼哭狼嚎,哭闹声喧天,不少人被打得头破血流,昏厥过去。
郭鏦只剩下一个本能的反应,把郭浣的脸按向自己的胸口,按得牢牢的,不让孩子目睹这人间地狱般的惨状。但他心里明白,封得住孩子的眼睛,封不住孩子的耳朵和鼻子。郭浣仍然能听到,甚至嗅到这份惨烈和血腥。经过这一夜,小小年纪的他不仅要直面好友的意外身亡,还要体验人世间的莫大不公与残酷。两者叠加,郭浣的少年时代肯定宣告结束了。虽然是迟早的事情,但也不要以如此残酷的方式吧。
郭鏦心如刀绞,也只能徒劳地望向皇帝,再没有勇气说一句规劝的话。
因为,在今夜失去至亲的人,首先就是皇帝自己。
皇帝像一尊塑像般纹丝不动,凝视着眼前的混乱。皇帝登基十年了,郭鏦日日对着御阶上的那套冕旒叩拜,直到此时此刻,才重新以一个陌生人的畏惧眼光,认识了大唐的天子。
能够杀伐于千里之外者,还不足以称之为天子。灭绝人伦者,方为寡人。
黑云压顶,黯月无光。金仙观后院的这幕人间惨剧,似已不可逆转了。
突然间——
守在最外围的金吾卫们一阵骚动,有人在激动地喊:“十三郎,是十三郎!十三郎回来了!”
郭鏦还没反应过来,怀中的郭浣已挣脱出去,向前边叫边跑:“十三郎,十三郎!”
也许是太激动了,郭浣没跑几步就扑通摔倒了,恰好倒在皇帝的马前。他刚撑起身子,便看见浑身上下又是泥又是水,如同一块小黑炭似的李忱滚到皇帝跟前。
皇帝跳下马来,弯下腰,一把将李忱抱了起来。
熊熊火光将父子俩的面孔照得格外明亮。满脸泥浆的李忱,像只花猫似的拼命把脑袋往皇帝的怀里蹭,嘴里含混不清地叫着:“爹爹,爹爹……”皇帝则把儿子的脸用力贴在自己的脸上,全然不顾自己的面孔和衣服也变得肮脏不堪。他的嘴唇在微微翕动,但是没有人能听见他在说什么,他是在和自己的儿子说悄悄话。
很快,李忱便放松地窝在父亲的肩上,闭起了眼睛。
郭鏦激动地上前去——转机来了!其实自十三郎现身起,金吾卫们就停下来待命了。现在京兆尹要请皇帝新的旨意。可当靠近时,郭鏦又不知如何开口了。因为,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皇帝眼中的泪光。
甫一愣神之际,郭鏦听到了儿子郭浣的又一声高喊:“段成式!”
他闻声回头,只见一人快步走入火光的包围圈中,双手间托抱着的,不正是段成式嘛!
5
“我听说,这位救了十三郎与段小郎君的人,是个郎中?”李素的两只眼睛放出灼灼绿光,让郭鏦想起家中的黑猫,一模一样的鬼魅。
“是,此人名唤崔淼,是个江湖郎中。”
“皇子为江湖郎中所救,可谓佳话。”
“佳话,还是假话?”
李素反问:“此话怎讲?”
“这个崔淼郎中,原先本官就认得。”郭鏦闷闷不乐地道,“前一阵子京城频发蛇患,哦,那回圣上不是还特意将你我和段文昌召入宫中,商议对策吗?”
“宫中扶乩,当时是这个决定吧?”
“唉,就是宫中扶乩,又闹出多少祸害来……”郭鏦欲言又止,“今天不提那些个。还是说回崔淼郎中。其实那次延英殿召对之后,我还是想了许多法子除蛇患的。既然身为京兆尹,总不能尸位素餐。结果,就找到了这位崔淼郎中。说起来,这崔郎中真有一手,自终南山中采摘到特殊的草药,遇到蛇穴便焚药将蛇驱出,再洒上药粉灭之,居然卓有成效。你有没有感觉到,其实最近城中已很少有人提到蛇患了?”
李素道:“春分都过了,这会儿就算爬出些长虫短虫来,也不足为奇了吧。”又见郭鏦一脸不悦,便笑道,“和你开个玩笑嘛。京兆尹替圣上分忧,为百姓除害,居功至伟啊,李素打心眼里敬佩!”
郭鏦摇了摇头:“我所做的都是本分。倒是这位崔淼郎中,确实立下大功一件。我本来打算为他向圣上请功的,不巧近来宫中接连出事,崔郎中又牵扯到了杜秋娘横死一案中去。虽然案情与他无干,但我想还是先等一等,待那个案子水落石出,圣上心情好转之后再为他请功,应该比较容易办到,所以就一直没提。”
“这不巧了吗?”李素道,“崔郎中又救了十三郎和段小郎君,干脆请圣上两件功劳一块儿奖赏,岂不皆大欢喜?”
“哪有那么简单。”
李素等了一会儿,见郭鏦顾自沉思,便问:“我很好奇啊,一位江湖郎中怎么能救下十三郎他们的,段成式怎么完全没有提到他?他是如何解释的呢?”
“据崔郎中说,当天夜里他带着随从在辅兴坊中灭蛇。哦,长安城他基本上都走遍了。南方地势低洼,蛇患更甚,所以他是从南向北一路扫过来的。之前他曾去过一次辅兴坊,但畏于金仙观的背景,没有入内灭蛇。那夜他是特地等在辅兴坊中,准备围绕着金仙观,夤夜灭蛇的。”
李素点了点头:“那么,他又是怎么碰上两个孩子的呢?”
“他说,当时他正在辅兴坊东侧坊墙下的沟渠边查找蛇穴,忽见一队人马冲出宫城夹道,气势汹汹直奔金仙观而去。他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吓得赶紧带随从藏身于一棵大槐树下。只见金仙观上空彤云如遮,火把竟染红了半边天,耳边又时时传来人喊马嘶,心知金仙观中必有大变故,吓得不敢动弹。如此等了一会儿,突然看到沟渠中有个孩子凫水而来。”
“难道是段成式?”
“正是他!辅兴坊中的这一段沟渠和永安渠相连,有活水源源不断从西内后的禁苑上流下,水势湍急,水位又深,不慎掉入的话根本无法爬上来,所以一直是城中明渠中最危险的一段。崔郎中见到段成式时,他已经游不动了,若非崔郎中及时将他救起来,这孩子肯定一命呜呼了。”
“原来如此……那么十三郎呢?”
“崔淼说,他救起段成式时,段成式拼着最后一线清醒告诉他,水下还有个孩子要救。崔淼按段成式的指示沿沟渠寻找,最后是在离开金仙观不远的地方找到十三郎的。那一段是暗渠,埋于地下,十三郎幸亏是窝在渠壁上的一个凹坑里,才没有被水冲走。但如果不是段成式拼死游出来求救,十三郎的小命也休矣。”
李素沉吟道:“听起来,尚能自圆其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圣上的意思必须得到段成式的供述,两相合拍方能尽信。”
李素恍然大悟:“原来你烦恼的是这个。”
“正是!”郭鏦敲敲案桌,“你看看段文昌呈上来的,都是些什么呀。”
“以我看,倒也无妨。毕竟在当时的情况下,段成式已极度虚弱,屡受惊吓中又竭力求生,头脑昏眩产生种种幻觉也不奇怪。获救后,段成式不是还昏迷了好几日,才刚醒来,就当他说的都是胡话吧。”
“那我该怎么上报圣上呢?”
“当然是以崔淼郎中的叙述为本咯。”
郭鏦沉默,李素稍待片刻,又笑道:“至于杜秋娘什么的,我看还是不提为妙。除非你想惹圣上发怒。”
“杜秋娘死都死了,我肯定当是小孩子信口开河,按下不表便是。只是其他的……”
“其他?”
郭鏦看着对面的李素——波斯人在大唐出生长大,又在大唐为官,如今已到暮年,但只要看他的隆鼻凹目,灰发碧眼,异族的感觉仍然那么鲜明。李素的面貌中,总有挥之不去的深深疏离,还有一种背井离乡的忧患。波斯人的目光有多么狡诈,就有多么悲怆。
郭鏦终于说:“当初向我推荐这位崔淼郎中的人,正是令郎李景度。”
李素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实际上他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长久地沉默着。
郭鏦压低声音道:“你我都知道,金仙观下的地道连接暗渠、御沟和永安渠。铁门封堵的,其实是一个四通八达的地下入口。经永安渠可以向北入禁苑,循暗渠则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直入宫城!当年金仙观出事后,先皇就是为此才让家叔铸铁门,并将后院封闭的。这次圣上放着十三郎的性命不顾,忍痛下令填埋地窟,也是为了保住这个性命攸关的秘密啊!如今十三郎虽然回来了,但秘密泄露的疑虑依旧存在。圣上命我将崔淼郎中暂时留在京兆府中,待段成式的口供来了,经过核实无误方可放人,便是出于同样的考虑。”
“我懂。你担心的是,段成式的供述和崔淼的碰不上。”
“不,你不懂!我担心的是,圣上疑心难解,终至无辜之人蒙难啊!他……连十三郎都下得去手……”说到这里,郭鏦的脸涨红得像个熟透了的大柿子,最终还是把谴责皇帝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汉阳公主怜惜李忱,常常把十三郎带去自己府中照看,所以郭鏦这个当姑父的也特别疼爱李忱。皇帝下令填埋地窟时,他同样心碎欲裂,至今后怕。
平复了一下心情,郭鏦又道:“区区一个江湖郎中不算什么,但崔淼郎中灭蛇患、救十三郎和段一郎,于公于私都立下了大功,假若不赏反责,甚至殃及性命,且不说有损圣上之英明,难以服众,光我这心里头就过不去啊。”
“那么,郭大人就替崔郎中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呗。”
“你又不是不知道,圣上不是耳朵根子软的人。况且,身为臣子,第一对圣上有责。崔郎中究竟是忠是奸,必须慎重,故而左右为难啊……”
“唉,京兆尹真真是个大好人啊。”李素喟叹一声,从袖中取出一个纸卷,置于案上,“看看吧。”
郭鏦迫不及待地展卷一阅,惊呼起来:“这、这……这是什么?”
李素看着这位性格忠厚的显贵,摇头叹道:“京兆尹大人不会连这都认不出吧,此乃长安城中所有排水沟渠的图纸,明渠、暗渠和天然的河道,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我看见了……可是,这张图纸实在太详尽了,而今连京兆府中都找不到可与之匹敌的。你又是从何而来?”
绿眼睛中满是狡黠的笑,李素手点图纸:“你再仔细看看。”
“这……”郭鏦都快趴到图纸上了,看了半天道,“怎么墨迹有深有浅,标注的字体也不一样?莫非……有些个沟渠是新标上去的?”
“郭大人好眼力。”
“怎么辅兴坊这一片是空的?是金仙观吗?”郭鏦的脸色变了,“还有皇城,里面也是空的?”
他抬起头,定定地望着李素。
李素道:“此图,是我逼着我儿景度交出来的。”
“李景度?他又是从哪里弄来的?”
“还能怎么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