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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当洋人的狗当得……唔……”贺泰川正要开口大骂,却被一旁巡捕用布堵住了口,说了一半的话就这样硬生生被堵在了口中。黄萱看着儿子心疼,却只能眼睁睁地见他受了罪,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来人,把他带走,将房子封起来,房内所有人都不能拿走屋里的东西。”为首的巡捕吩咐之后,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跨步离开了。那买办抬头看了看眼前的豪华大厅,意味深长地牵唇一笑之后,也连忙跟了出去。
“泰川,泰川……”黄萱跌跌撞撞跟在后面,因为突然的打击已经让她再也无法支撑自己,一个踉跄跌倒在地,贺连赶忙上前扶住她,可巡捕走得很快,黄萱也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贺泰川被巡捕逮走。
黄萱泪流满面,跌坐在地上,痛苦地哭了出来。离开贺家后,她第一次感到心底涌起了深深的懊悔……
贺泰哲站在上海最大的当铺“金禄”门口,仰头望着上面龙飞凤舞的匾额,迟迟难以迈开脚步。虽是八月的艳阳天,午后火热的骄阳炙烤着大地,他却感到心中如坠冰窖,冷得几乎要冻结,感受不出任何温度。
终于,他皱着眉深吸一口气,迈开沉重的步子,走入了金禄前堂。柜台后坐着个略胖的中年男人,听见脚步声抬了抬头,但看到是贺泰哲,本要抬起的屁股便又坐了下去,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金经理。”贺泰哲行至柜台前,清了清喉咙出声道。
金经理像是此刻才发现贺泰哲的存在,不急不缓地放下手中报纸抬起头,皮笑肉不笑地招呼道:“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泰福的少东家哲少爷吗?不知大驾光临我们这地方,有何贵干?”
贺泰哲不语,将目光扫过柜台上的报纸,上面巨大的字体写着泰福陷入绝境,面临破产的新闻。他心中冷冷一笑,早已习惯了这种势利小人的嘴脸。可如今各大银行迫于司马兴的压力,不肯向他伸出援手,他能想到缓解泰福危机的,也只有这一途。所以,尽管再厌恶,也还得小心应付着。
“金经理说笑了,上海滩谁不知道您的买卖?我来金禄还能做什么?”
“哲少爷,可别跟我说您是来典当东西的,堂堂贺家大少爷,还需要这点儿钱?”
“金经理想必也听说了,如今贺家遇到了些困难,急需资金周转。”贺泰哲心忧泰福之事,也不再和金经理多废话,直接掏出公事包里的两张房契,想了想,又将其中一张放了回去,把另一张摊开在柜台上,“这是泰福分店的房契,金经理给个价钱吧。”
贺泰哲看着金经理将房契拿在手里,左右翻看,心里却是说不出的复杂滋味,苦涩、无奈、不甘,种种心绪齐齐涌上心头。这间新店是他为了秦若岚,答应贺峰去经营的,他与秦若岚在一起之后,秦若岚也曾在新店办公室陪伴他度过很多美好时光。那些凝了岁月和回忆的美好,都在这一刻要放手了。想到这里,他心里便空荡荡的。
未料金经理只冷冷一笑,“我说哲少爷,现在生意不好做,您以为这要破产的铺子,还能值钱?”
贺泰哲暗自咬咬牙,“金经理您说便是。”
“我看这样,给贺少爷点面子,这个数如何?”金经理说着,伸出两个手指。
“何意?”
“两根金条。”
贺泰哲皱起眉,眉心有了些隐忍的怒意。当初贺峰将这铺子买过来,用了四根金条,眼下却被压了一半的价钱,怎能不让他恼怒?
“怎么?哲少爷不满意?”金经理将房契丢回柜台上,语气闲凉,“要不哲少爷可以再去别家问问,不过别说我没提醒您,放眼整个上海滩,金禄算是首屈一指,其他典当行还未必能拿得出这价钱。”
贺泰哲的拳握紧了又松,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有了强压的镇定,沉声开口道:“就按金经理说的办。”
“可是——”金经理刻意将话音拖长,“两根金条也不是小数目,我得去准备一下,今日哲少爷您怕是拿不走,明天一早,金某让人送到您手上。”
“好,告辞。”
贺泰哲语毕,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出去,像是生怕慢一点儿,就留给了自己后悔的余地。
第二十七章 祸福与共
贺泰哲刚走,金经理得意扬扬地就要收起房契,却有一道俏丽身影在柜台前站定,毫不客气地问:“喂,贺泰哲来干什么?”
金老板抬起头,一个身穿洋装,梳着微卷发式的年轻女子轻敲着柜台,气势十足。金经理不由得愣了愣,才答道:“典当房契。”
女子皱起眉,似在思索什么,然后伸手道:“拿来给我看看。”
“这……”
“磨蹭什么?你开个价,我买下来就是。”女子说得没有一丝犹豫。
金经理闻言,也看出此女子定不是普通人,忙将房契递了过去,“小姐要是中意的话,我给您算便宜些,四根金条。”
“你给贺泰哲多少?”
金老板为女子的直言一愣,继而讪笑,“这恐怕不方便告知。”
“哼,告诉你,我认得贺家人,只要一问便清楚了。”女子眼眸清亮,“要不是我不方便亲自出面给他们钱,也不用通过你了。”
“两,两根金条。”金经理抹着额间的冷汗,不由得被女子的气势压倒,带了几分紧张。虽没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只要能从中有赚头就好了。
“奸商。”女子冷冷吐出两个字,“一会儿你派人到城北顾家别苑去拿五根金条,就说是小姐让的,你自己留下两根,剩下三根给贺家送去,说又重新估计了一下地价,多给他们一根。”
“是,是。”
女子说完,也不看金经理,而是若有所思地离开了,留下满头雾水的金经理。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顾思卿。她前几日回北平去看望父亲,回来才听说贺家出了这等大事。她本想找秦若岚,却在街上看到贺泰哲走进了当铺,疑惑之下,才跟进来看看。
顾思卿本想去贺家,但是出了金禄的门之后,却变了方向。看来贺家的困境,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厉害,不然贺泰哲也不会典当铺子了。她还需要再多去做些准备,她回国后基本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有接近她的也是为了她家名声。可秦若岚不一样,想到那个淡雅如兰的女子,她是打心里把她当作挚友,不管怎样,顾思卿已在心里打定了帮助贺家的主意。只是方法,还需要从长计议。
这天夜里,贺泰哲回来得很晚,秦若岚坐在桌旁,边看书边等贺泰哲归来,以至于他才一进院,她便已知道。打开门迎上,贺泰哲一脸疲惫,她关切地询问,他只淡淡解释是因为有些累了。
“吃过了吗?”秦若岚将房门关上,接过贺泰哲手中的公事包放到矮柜上。
“还没。”贺泰哲坐了下来,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脖子。
“那我让灵儿赶紧去张罗。”
秦若岚转身要走,贺泰哲轻唤,“若岚,今天我想小酌一杯,你可愿意陪我?”
“嗯,若岚愿意陪夫君。”说着,秦若岚转身步出房门唤了灵儿让她安排晚饭去了。
吩咐之后,秦若岚转身,从矮桌上端了盘点心放在贺泰哲跟前,“先吃点点心吧。”贺泰哲应了一声,却并未动手。
秦若岚打量贺泰哲,见他神色恹恹,让她心中很是心疼。她起身来到他身后,伸手按住他的太阳穴,稍加施力揉压,希望能够缓解他身心的疲劳。
灵儿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将饭菜摆上桌了,见秦若岚朝她点了点头,她便会意地离开了,并反身将门关上。秦若岚拿了酒壶为贺泰哲斟满酒杯,又将自己杯中倒满。
贺泰哲凝视这杯酒,秦若岚则充满怜惜地看着他。蓦地,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秦若岚微微一怔,见他不似饮酒更似灌酒,但她心中却也明白,他心烦,她也应当陪伴左右。
“若岚。”贺泰哲忽然轻唤她,隔着潮热的空气,秦若岚可见他深深地望着自己,似有千言万语,却只化作唇边苦涩。良久,他才轻道:“新铺子,被我当掉了。”
他的声音很低,仿佛压抑着千斤的重量,令秦若岚心中一滞,持着酒壶的手微微一抖,却很快稳住,面上依旧一副柔和应道:“嗯,你决定就好,不管你怎么做,我都支持你。”但秦若岚明白,新铺子对于贺泰哲来说,意味着什么。
“昔日辉煌的泰福现却立于风雨缥缈之境,爹一生的心血,居然毁在我的手中。一直以来,为了防范二娘保护自己,我从来没有考虑过爹的处境,直到现在知道了,却也晚了。若岚,谢谢你陪伴在我身边,照顾好贺家,让我能放手处理,可爹的病况越来越重,虽然他强撑着身体,但我却也怕他因为泰福的事情而加重病情,而我不能保护家里的产业,只能靠卖了分店的房产才能还清欠款……”贺泰哲说着,声音低沉中带了几分哽咽,皱眉蹙额,忧心忡忡。
秦若岚动容,凝望着他,默默地聆听着他的话语,为他一杯一杯地斟满了手中的酒杯。
“若岚,你知道吗?现在咱们要面对的不光是泰福的问题,就连贺家我也快支撑不起来了,今天翻看账簿的时候,再紧缩开支,也无法撑起院子里的开支,我已经开始考虑精简一些下人,可那些看着我长大的或者陪我一起长大的下人,我对他们的感情已如同家人了,我又怎么舍得呢?”
秦若岚因贺泰哲的话语而触动心弦,仿佛感受到他心中的无奈与苦痛,终是忍不住缓缓落下泪水。贺泰哲抬目,怜惜地伸手抹去她落下的泪水,而她亦伸手抚上他的脸颊,让他感受到她手心的温暖。
“既然你已视他们为家人,那么他们一定会理解你的苦衷的。”秦若岚声音轻柔,充满柔情。
贺泰哲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多说。
贺泰哲借酒浇愁,不多时已酒醉。秦若岚扶着他躺倒在床榻上,不一会儿便听到了均匀的呼吸声。也许是因为醉酒,也许是因为累了太久,这夜,贺泰哲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日上三竿,床榻上传来响动,坐在桌旁的秦若岚侧目,见贺泰哲匆忙起身,说道:“别着急,还早。”说着,起身帮他穿着外衣。
“今天与那些债主约好了,不能迟到,省得又生是非。”简单洗漱完毕,贺泰哲就急匆匆准备离开。
他刚走到门口,门房领进来一个人,正是金禄的金经理。金经理满面笑容迎上来,面对贺泰哲皱眉的表情,他也像是浑然未觉,依旧热情地走上前,将手中一个包裹好的纸包递给他。
“哲少爷,这里是您抵押房契的金条,您看看。”
“金经理太客气了,这事还需要你亲自跑上一趟?”贺泰哲接过包裹,掂在手上,面上显露出些许疑惑,迅速拆开来。秦若岚不解地看着他的举动,三根金条从纸包里露了出来,在清晨的阳光下闪动着晃眼的光芒。
金经理搓着手,“毕竟是如此重要的东西,我不放心别人带来。”
“为何比昨日说的多了?”贺泰哲审视的目光,看得金经理浑身不自在。
“其实那间铺子已经卖出去了,比预想的价钱要高,所以这金条是您应得的,尽管拿着便是。”虽然金经理很想将多出来的那根金条神不知鬼不觉地纳入私囊,可他感觉昨日那小姐绝不好惹,这才打消了这念头。犯不着为了赚钱,得罪了大人物,最后死得不明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