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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了?坐把。”
宝玉见陈阁老除了脸色阴翳一些以外;与平常殊无二至;心中暗自好奇;孟老知道这正是陈阁老盛怒时候的表现;正在思筹着如何解劝。陈阁老却说话了:
“上次你同艋儿诗会时作的那首词;我恰忘了;背予我听来。”
宝玉从容起身;依言念诵了出来:
“临江仙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候。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颦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陈阁老念了两遍:“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忽然叹息道:
“听你词中颇有寂寞之意;你是五月初七日生辰;也是弱冠之年了。”
宝玉不知他话意何指;只得恭敬道:
“孩儿年岁尚轻;父亲之言所指何意?”
陈阁老回过身来;声音转厉:
“年轻人思慕异性;乃是自然天性;你若无财物;上我这里来取便是;你若看上那户人家的小姐;与你母亲说知;上门提亲也可!你怎能杀人掳财;还被人逮个正着?”
宝玉看着陈阁老铁青的脸色;哑然失笑道:
“杀人掳财…孩儿何时干过此等恶事?”
陈阁老见他抵赖;怒喝道:
“今日一早盐政司即来报;城外三十里的柳家庄上下百余口老小惨遭屠戮!事发后金陵指挥使率兵马急奔事发现场;副指挥使赵渝守亲眼见你与一众盗匪在庄外将息!你还花费数万银两贿赂一行兵马!数千人众目睽睽;你如何还敢抵赖!若非我一手压下;金陵城中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但盐政司瑞善不归我统属;向来与我作对;此时他的密折多半已速递上京;你这孽障还不老实说来;只怕性命难保!”
孟老在旁劝道:
“老爷;公子或许是一时糊涂。”
回身板过脸道:
“宝玉!你义父对你一片维护之意;眼下的当务之急;是你速速说出那干盗匪藏身之处;我再去上下打点;方才救得你平安!”
宝玉忽然起身一笑;这一笑若云破日出般;带了一种强烈难言的潇洒从容意味。
“我当义父为何事生气;原来是这等小事。可否听我一言?”
不知怎的;陈阁老见他这样镇定自若;心中的气也消了泰半;想他或许有苦衷;故温言道:
“你说;有何难处我与你做主。”
宝玉略略扬眉;这个看来平常的动作却无由的给人以一种拔剑出鞘;锋芒毕露的强烈错觉。
“首先;昨天夜里我确实率领家丁杀了人;不过不是百余口人;至少也不下五百之数吧?”
这句话若晴天霹雳一般震撼得陈阁老与孟老说不出话来。
宝玉微笑道:
“其次;义父可曾想过;为何今日报案的是盐政司;而非昨夜亲至现场的兵马指挥使衙门?”
所谓关心则乱;宝玉这句提醒顿时令精明的陈阁老察觉到了其中的猫腻之处!
“第三;父亲大人可知;柳家庄还有一个别称?”
孟老忽然皱眉插口道:
“城外三十里…的柳家庄;莫非…这不可能!”
他与陈阁老对望一眼;目光中有惊异之色。
宝玉微笑道:
“孟老你没有猜错;那里正是盐帮驻金陵的分坛。”
饶是面前这二人在世间浮沉多年;早已成精;也被这一系列消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陈阁老早年以盐商起家;自然对这庞大而可怕的帮会组织知之甚详。
一转念间;陈阁老沉声道:
“难道你竟能带人灭了盐帮分坛!”
宝玉坐了下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淡淡道:
“这也非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孟老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跟随陈阁老闯荡半生;其中与盐帮中人交涉也是多由他出面;深知那些人均是亡命之徒;凶悍非常;衙役等见了他们若鼠见了猫;避之惟恐不迭;哪怕是出动小股官军围剿也难讨了好去。倘若朝廷震怒;出动大股人马;则化整为零;就地生根;风声过后死灰复燃。以至于官府与他们都形成了一种相互了然的默契;盐政司大半功能便是为协调此等尴尬局面而设。而眼前这个弱冠少年;竟轻描淡写说自己一举将其三大分坛之一连根拔起!
宝玉见他们模样;知其多分不信;又知两人俱是真心待己。干脆将前因后果;作战经过一五一十说了。其中刀光剑影;血腥杀伐之处;连孟老也听得惊心动魄。
待宝玉说完;陈阁老何等人物;已然断定这孩子所言非虚;为了进一步加以证实;当下便让人拿了帖子请兵马指挥使何谦前来一叙。
其间他心中也有存疑;询问宝玉这些战阵杀伐之事从何处得知。
宝玉早有准备;道自己志向便是冲锋陷阵;为国拓疆。故不习八股;侧重于兵事。因此早年多次被家中训斥。更举出卫青霍去病之例;加上他本就是衔玉而诞;一生中颇多奇异之处;说得二人心中疑窦俱消。陈阁老心中更是窃喜;暗道后继有人。
…( )
第二十六章 事发(下)
在此等待期间陈阁老心中也有存疑;详加追问宝玉这些战阵杀伐之事从何处得知。
宝玉早有准备;道自己志向便是冲锋陷阵;为国拓疆。故懒习八股;侧重于兵事。因此早年多次被家中训斥便基于此。更举出卫青霍去病年少有为之例;加上他本就是衔玉而诞;一生中颇多奇异之处;说得二人心中疑窦俱消。陈阁老心中更是窃喜;暗道后继有人。
不多时何谦已经来到;他昨夜劳顿一晚;着实杀了些溃散的盐帮中人;正要师爷写庆功折子;不意忽然下人回报:说两江总督陈大人有请;忙换了官服前来。
当下他见了宝玉在场;心中顿时了然;两人攀谈中——宝玉行事狠辣;不留活口;何谦却抓了不少俘虏——种种迹象;口供一一印证。顿时真相毕现。
直到现在;陈阁老才真正相信自己这个义子确有过人之能;招揽了一批奇人异士;将凶名显赫的盐帮也打得溃不成军;毫无还手之力。
何谦也正感副手赵渝守对自己威胁太大;有心搭上陈阁老这条线;施展出看家本领;在一旁谀词如潮;什么将门虎子;孙武再世。说得陈阁老老怀大慰;抚髯微笑。
宝玉此时却忧虑道:
“孩儿此次虽杀的是盐帮中人;但那瑞善已上密折;只怕会对父亲不利啊。”
陈阁老长声笑道:
“不要说他所奏非实;就是你真是做出那种事情;他也拿你我父子无可奈何!我所忧心的;却是你不成器。如今既然知道非你之过;而瑞善毫无真凭实据竟敢诬告于我;我看他在那位置上也坐不久了。”
他乃一方诸侯;话语间自然流露出一种封疆大吏的凛冽霸气!
孟老忽皱眉道:
“若是他在宝玉私蓄人马这方面做;诬他谋反呢?”
宝玉笑道:
“这个孩儿早有计较:皇上早有谕旨;匪盗聚集;官府力有未逮之处;允许绅士兴办不超过三百人的小股团练以靖宁地方。这道谕旨虽是针对边境而言;如今盐漕两帮横行;我兴办团练;乃是有旨可依;孩儿手下的家丁;可一直只有二百九十九人。”
何谦见状也来凑趣;当时便唤手下寻了一张空白委任团练状来;填上宝玉名字;陈阁老再及时加上两江总督的官印;有这一文一武大开绿灯;此时就是包拯复生马上前来查询此事;也保管寻不出宝玉半分纰漏。
此时已近正午;下人们上来询问何时传饭。何谦情知诸事已毕;起身告辞。见他走后;孟老沉吟道:
“此事还有一样蹊跷之处。”
陈阁老微微一笑;望向宝玉;显是要考较他一番。宝玉皱眉沉思良久;忽有所悟道:
“莫非是孩儿之前所提出的盐政司首先报案之疑点?”
陈阁老颔首道:
“不错;此举必有深意。”
孟老接口道:
“据我所知;盐政司中有数人;根本就是盐帮以贿赂强塞进去的卧底!按理说他们应该努力掩盖此事;争取充分的时间来预备;应对一切的恶劣局面;力求令外界知晓盐帮实力遭此重创越晚越好。如今反倒惟恐天下人不知似的主动将此事宣扬出来;乃是何意?”
陈阁老起身沉吟良久;身上一袭酱色五蝠富贵狐掖裘在风中微微飘动。忽然击掌道:
“好高明的计策!此乃欲盖弥鄣之术!”
孟老闻言眼中精芒大盛;连手中茶盏中水不觉间倾倒出来也未察觉。
“不错!这是盐帮为求从漕帮手中安全抽身施展的权术!”
宝玉却听得一头雾水;亏得孟老为他细细解释。
原来盐漕两帮虽然并称;其实绝不似表面上看来那般团结——巨大的利益面前;谁不愿意多得一份?——两帮建立近百年来;时有纷争。但盐帮势力虽始终胜于漕帮;但要将之灭去也不免元气大伤;便宜了官府。因此形成勉强共存之平衡局面。
但是昨夜里由宝玉一手导演的那场杀戮;却打破了这实力上微妙的平衡!
金陵分舵与刑堂好手的全数覆灭;使得盐帮顷刻间便丧失了近五分之一的有生力量!一旦此事被压制了数百年的漕帮知晓;那么面临的定然是漕帮的疯狂反扑;势力的重新划分!
说到这里;宝玉已渐明了;他颔首道:
“既然柳家庄——盐帮金陵分坛被烧成一片白地已是不争的事实;那么盐帮干脆主动将此消息公布出来;迷惑的就是漕帮中人!他的目的便是要令漕帮认为这其实是一个布设好的苦肉局——毕竟孩儿率领数百家丁就将盐帮金陵分舵与刑堂好手全数覆灭此事听来太过匪夷所思!”
孟老微笑颔首。
“等到数日以后漕帮发现盐帮在金陵周围的势力真的已被剿灭之后;盐帮也早已赢得了充足的时间;将自己的势力重新整合;对漕帮的攻势从容以对。”
陈阁老用手指轻轻敲击着坚硬的红木桌面;清脆的声音在这间书房中回荡着。此时他商人逐利的本质再一次体现了出来。
“那么我们现在应该想的就是;如何利用当前的微妙形式;来做些对我们有利的事。”
宝玉犹豫道:
“父亲大人的意思是…。现在对我是个机会?”
陈阁老断然道:
“不错!你现在可以大肆扩充自己的势力;赶在漕帮之前接手盐帮遗留下来的生意!有我们在背后支持;若是利用得当;甚至可以崛起成为与盐漕两帮三足鼎立的局面!”
宝玉吃了一惊道:
“这个…。恕孩儿驽钝;现在我不是应当养精蓄锐;预备应对盐帮的报复吗?”
孟老却笑道:
“你的人生阅历却还是不足;诚然;现在的你无论对盐帮还是漕帮来说;都是一根眼中钉——却是一根不知道要花多少代价才拔得出来的眼中钉!”
宝玉眼前一亮:
“是了!现在盐漕两帮实力相若;已进入了相持时期;有了盐帮分坛的前车之鉴;他们绝不敢轻易对我出手的!因为这两帮的实力;任何方面都再经不起一次挫伤!一旦来攻击我未将我吃下;或者说吃下了我也大伤元气;那么在旁边虎视眈眈的另外一帮定不会放过这等扩充势力的上好机会的!”
同时;陈阁老在一旁傲然道:
“何况;你背后还有我的支持。要吃下你的人马谈何容易?”
宝玉沉思了半晌却道:
“孩儿志不在此;当初创设聚贤庄只为求财;若是刻意加入其间;只恐泥足深陷。”
“求财?”
陈阁老与孟老饶是饱经世故;也被他这句话震撼得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