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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那些事儿-第3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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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还叹息一声,给了个结论——负才而守不洁。

  列举以上两人,只是为了说明一点:

  东林,是书院,但不仅仅是书院,是道德,但不仅仅是道德。它是一个有实力,有能力,有影响力、有斗争意识的政治组织。

  事实上,它的能量远远超出你的想象。

  明白了这一点,你就会发现,那段看似平淡无奇的历史,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你死我活的争斗。

  争斗的方式,是京察。

  万历二十一年(1593),顾宪成失望地回家了,他虽费尽气力,却终究未能解决对手,京察失败。

  但这一切,仅仅是个开始。

  十二年后(万历三十三年),京察开始,主持者杨时乔,他的公开身份,是吏部左侍郎,他的另一个公开身份,是东林党。

  当时的首辅,是浙党首领沈一贯,对于这位东林党下属,自然很不待见,于是,他决定换人。

  沈一贯是朝廷首辅,杨时乔只是吏部二把手,然而意外发生了,虽然沈大人上窜小跳,连皇帝的工作都做了,却依然毫无用处。杨侍郎该怎么来,还怎么来,几板斧抡下来,浙党、齐党、楚党、宣党……反正非东林党的,统统下课,沈一贯拼了老命,才算保住几个亲信。

  那么现在,请你再看一遍之前列举过的几条史料,玄机就在其中:

  万历三十三年(1605),京察,沈一贯亲信以及三党干将被逐。

  万历三十五年(1607),沈一贯退休回家。

  同年,王锡爵的密信被李三才揭发,复出无望。

  一年后,东林派叶向高成为首辅,开始执掌朝廷大权。

  是的,这一切的一切,不是偶然。

  而最终要获得的,正是权力。

  权力已经在握,但还需要更进一步。

  万历三十九年(1611),辛亥京察,主持人吏部尚书孙丕杨,东林党。

  此时的首辅已经是叶向高了,东林党人遍布朝廷,对于那些非我族群而言,清理回家之类的待遇估计是免不了了。

  然而一个人的掺和,彻底改变了这一切。这个人就是李三才。

  此时的李三才已经升到了户部尚书,作为东林党的干将,他将进入内阁,更进一步。

  算盘大致如此,可打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听说李三才要入阁,朝廷顿时一片鸡飞狗跳,闹翻了天,主要原因在于李先生的底子不算干净,许多人对他有意见。

  而更重要的是,这人实在太猛,太有能力。东林党已经如此强大,如果再让他入阁,三党的人估计就只能集体歇业了。

  于是,一场空前猛烈的反击开始。

  明代的京察,按照地域,分为南察和北察,北察由尚书孙丕杨负责,而南察的主管者,是吏部侍郎史继楷,三党成员,他选定的考察对象都是同一个类型——支持李三才的人。

  很快,浙、楚、齐三党轮番上阵,对李三才发起了最后的攻击,他们的动机十分明确,明确到《明神宗实录》都写了出来——“攻淮(李三才)则东林必救,可布一网打尽之局”。

  在集中火力打击之下,李三才没能顶住,回家养老去了。

  但就整体而言,此时的东林党依然占据着优势,叶向高执政,东林党掌权,非常强大,强大得似乎不可动摇。

  然而就在此时,强大的东林党,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一直以来,东林党的指导思想,是我很道德。强大之后,就变成了你不道德,工作方针,原先是党同伐异,强大之后,就变成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总而言之,不是我的同党,就是我的敌人。

  这种只搞单边主义的混账做法,最终导致了一个混账的结果:

  在东林党人的不懈努力下,齐、浙、楚三党终于抛弃了之前的成见,团结一致跟东林党死磕了。

  他们的折腾,得到了立竿见影的回报:

  万历四十二年(1614),叶向高退休回家。

  万历四十五年(1617),京察开始,主持京察的,分别是吏部尚书郑继之、刑部尚书李志。

  郑继之是楚党,李志是浙党。

  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的时候到了,但凡是东林党,或者与东林党有关的人,二话不说,收包袱走人。这其中,还包括那位揭发了梃击案真相的王之寀。

  萨尔浒之战前,朝廷斗争情况大致如此,这场斗争的知名度相当小,但在历史上的地位相当重要。对明朝而言,其重要程度,基本等于努尔哈赤+皇太极+李自成+张献忠。

  因为这是一场延续了几十年的斗争,是一场决定明朝命运的斗争。

  因为在不久之后,东林党将通过一个人的帮助,彻底击败浙、齐、楚三党。

  然后,土崩瓦解的三党将在另一个人的指挥下,实现真正的融合,继续这场斗争,而那时,他们将有一个共同的名字——阉党。

  万历四十五年的京察,标志着东林党的没落,所谓东林党三大巨头,顾宪成已经死了,邹元标到处逛,赵南星家里蹲。

  两大干将也全部消停,叶向高提早退休,李三才回家养老。

  此时的首辅,是浙党的方从哲,此时的朝廷,是三党的天下。对东林党而言,前途似乎一片黑暗。

  但新生的机会终会到来,因为一个人的死去。

  万历四十八年(1620)七月二十一日,万历不行了。

  高拱、张居正、申时行、李成梁、东林党、朝鲜、倭寇、三大征、萨尔浒、资本主义萌芽、不上朝、太子、贵妃、国本、打闷棍。

  我只能说,他这辈子应该比较忙。

  关于这位兄弟的评论,我想了很久,很久,却是很久,很久,也想不出来。

  你说他没干过好事吧,之前二十多年,似乎干得也不错,你说他软弱吧,他还搞了三大征,把日本鬼子赶回了老家,你说他不理朝政吧,这几十年来哪件大事他不知道?

  一个被张居正压迫过的人,一个勤于政务的人,一个被儿子问题纠缠了几十年的人,一个许多年不见大臣、不上班的人,一个终生未出京城,生于深宫、死于深宫的人。

  一个复杂得不能再复杂的人,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人。

  于是,我最终懂得了这个人。

  一个热血沸腾的青年,一个励精图治的君主,一个理想主义者,在经历残酷的斗争,无休止的吵闹,无数无效的抗争,无数无奈的妥协后,最终理解了这个世界,理解了现实的真正意义,并最终成为了这个世界的牺牲品。

  大致如此吧。

  明神宗朱翊钧,万历四十八年逝世,年五十八。

  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面前,他还不够勇敢。

  【明光宗朱常洛】

  虽然几十年来,万历都不喜欢自己的长子朱常洛,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终于做出了抉择,将皇位传给了这个久经考验的儿子。

  担惊受怕几十年的朱常洛终于熬出头了,万历四十八年(1620)八月一日,朱常洛正式登基,即后世所称之明光宗,定年号为泰昌。

  由于此时还是万历年间,按照惯例,要等老爹这一年过完,明年才能另起炉灶,用自己的年号。

  可几乎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这个年号,竟然没能用上。

  因为朱常洛活了三十八年,明光宗却只能活一个月。

  一个撑了三十八年,经历无数风雨险阻到达目标的人,却在一个月中意外死亡,是很不幸的。

  导致死亡与不幸的罪魁祸首,是郑贵妃。

  【郑贵妃】

  应该说,朱常洛是个好孩子,至少比较厚道。

  几十年来,他一直夹着尾巴做人,亲眼目睹了父亲的冷漠、朝廷的冷清,感受到了国家的凋敝,时局的危险。

  他不愿意再忍受下去,于是,当政后的第一天,他用几道谕令显示了自己的决心。

  大致说来,他是把他爹没办的事给办了,包括兑现白条——给辽东前线的士兵发工资,废除各地矿税,以及补充空缺的官员。

  这几件事情,办得很好,也很及时,特别是最后一条,把诸多被万历同志赶下岗的仁兄们拉了回来,实在是大快官心,于是一时之间,光宗的人望到达了顶点,朝廷内外无不感恩戴德,兴高采烈。

  但有一个人不高兴,非但不高兴,而且很害怕。

  万历死后,郑贵妃终于明白,自己是多么的虚弱,今日之城内,已是敌人之天下。所谓贵妃,其实也不贵,如果明光宗要对付她,贱卖的可能性是相当的大。

  很快,一件事情就证明了她的判断。

  考虑到万历死后不好办,之前郑贵妃软磨硬泡,让万历下了道遗嘱,讲明,一旦自己死后,郑贵妃必须进封皇后。

  如此一来,等万历死后,她就成了太后,无论如何,铁饭碗是到手了。

  明光宗看上去倒也老实,丝毫不赖帐,当即表示,如果父皇如此批示,那就照办吧。

  但他同时表示,这是礼部的事,我批下去,让他们办吧。

  按说皇帝批下来就没问题了,可是礼部侍郎孙如游不知怎么回事,非但不办,还写了个奏疏,从理论、辈分、名分上论证了这件事,最后得出结论——不行。

  光宗同志似乎也不生气,还把孙侍郎的奏疏压了下来,但封皇后这事再也没提。

  郑贵妃明白了,这就是个托。

  很明显,这位看上去很老实的人,实际上不怎么老实。既然如此,必须提前采取行动。

  经过深思熟虑,她想出了一个计划,而这个计划的第一步,是一件礼物。

  十天之后,她将这件礼物送给了朱常洛,朱常洛很高兴地收下了。

  光宗皇帝的性命,就丢在了这份礼物上。

  这份礼物,是八个美女。

  对于常年在宫里坐牢,哪都不能去,啥也没有的朱常洛而言,这是一份丰厚的礼物,辛辛苦苦、畏畏缩缩了几十年,终于可以放纵一下了。

  古语有云:一口吃不成胖子,但朱常洛应该算是不同凡响,他几天就变成了瘦子,在史料上,含蓄的文言文是这样描述的:

  “是夜,连幸数人,圣容顿减。”

  白天日理万机,晚上还要辛勤工作,身体吃不消,实在是件十分自然的事情。于是不久之后,朱常洛就病倒了。

  这一天是万历四十八年(1620)八月十日。

  计划的第二步即将开始,四天之后。

  万历四十八年(1620)八月十四日。

  皇帝的身体依然很差,身体差就该看医生,崔文升就此出了场。

  崔文升,时任司礼监秉笔太监。前面曾经讲过,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职务,仅次于司礼监掌印太监。

  可是这人来,并不是要给皇帝写遗嘱,而是看病,因为这位崔兄多才多能,除了能写外,还管着御药房,搞第二产业。

  后来的事情告诉我们,第二产业是不能随便乱搞的。

  诊断之后,崔大夫胸有成竹,给病人开了一副药,并且乐观地表示,药到病除。

  他开的这幅药,叫泻药。

  一个夜晚辛勤工作,累垮了身体的人,怎么能服泻药呢?

  所以后来很多史书都十分肯定地得出了结论:这是个“蒙古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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