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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点头表示应许他,看来这人便是毒杀了李家铺子掌柜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的凶手, 起因只因李家铺子掌柜不愿意将女儿嫁给他,嫌他太穷,如今他扮成我的模样,能得大笔的 安家费,死前将安家费竟是交予那掌柜。我想目的不是为了恕罪,而是为了告诉那掌柜, 他有钱了,不再穷了。
这就是他的尊敬,用死换来的,而后我想他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一定会拼命地去寻找那 个自己一直深爱着,却又被自己亲手毒杀的爱人。
我转过头去看着尤幽情,大清早才被张生追回来的傻丫头,因为在城中四处搜寻那戏子 ,狂奔了一夜,最后筋疲力尽倒地,被张生给扛了回来。
尤幽情回来后休息了一个时辰便苏醒过来,我没有劝说她不要复仇,只是问她是否能确 定那个戏子当年也参与了都尉府惨案,尤幽情只是摇头,什么话都没有说。
将那十个人遣到偏院暂时休息后,张生才走到尤幽情身边坐下道:“鬼魅是怎么死的, 你还记得吧?”(详情请见《谋臣与王子》编外卷刺客篇《厉鬼。尤幽情》)
尤幽情点点头。
“鬼魅的死,统领一直记在心中,何尝不想复仇呢?可现在不是时机不对,你可知道参 与都尉府惨案的杀手人数众多,你只杀那戏子一人,心中的复仇之火还是无法熄灭,要是因 为破坏了主公的计策,那城中又会发生比都尉府残酷千倍的惨案。”
张生说完,掏出酒葫芦来喝了一口,起身来慢悠悠地走开了,只留下我与尤幽情两人, 她抬起头看着我,半响才开口:“你不用再说了。”
我苦笑道:“我没打算说任何话,关于你的身世,我也是离宫之后在慢慢从卦衣和张生 两人口中得知,但却只知一个大概,不过只是知道这大概我便能理解你心中的那种烦恼,如 果是我,我也会和你一样,不,甚至会比你更为愤怒。”
“对不起。”尤幽情低声道。
我摇头:“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所以不用说对不起,走吧,我还需要你。”
“我在想,会不会有一天你不再需要我。”
我本转身准备离去,又停住脚步,转身看着她。她的面容憔悴了许多,眼神中透出一种 绝望,这种绝望在第一次见到她时,并不多,但好像是与我呆的时间过长,这种绝望似乎在 眼中一直滋生,已经占据了她整个双瞳。
“不会。”我肯定的说,“一定不会。”
尤幽情又问:“为什么?”
我靠近她蹲下,将手放在她额头之上,轻声道:“曾经你我都在大王子的府邸之中,听见 卦衣对王菲说,有我在一定没事的。这句话一直藏在我心底很久,我从未亲口对任何人说, 因为我总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可以保护他人,一个总是在死亡边缘挣扎的人怎会还有力气去保 护别人呢?可如今,我要保护的人很多,除了他们,剩下的就是你。”
尤幽情头向前倾,埋在我怀中,我轻轻地抱住她,随后我垂下的那只手上感觉到了她一 滴滴的眼泪落下,落在手背上,我翻转手背,将手心朝上,接住她的眼泪。哭吧,你应该痛 痛快快的哭一场,不要将你的苦闷埋在心底,让它们都变成眼泪从眼中流出。
有时候,还有泪流,也许是一种幸福。
对于我来说。
太守府偏院,内堂之上,巨大的木棺内。
这个木棺之大,远超出我的想象,这样的香木棺材只有达官贵人和有一定财力的人家才 有办法制得起,且棺材内很大,能紧紧挤下两个人。这是江中民间的一种规矩,有地位的大 户人家棺材都会能放入两人,如果是夫妻,一人先死,便先入土为安,再另外一人死后再择 日子挖出棺材,将尸身放入,应了生能同寝,死能同穴那句话。如果尚未成家的男女,也会 留出一人的位置来,为了日后的冥婚做准备。
人在活着的时候都不甘寂寞,死了肯定也会一样,大多数人都是这样想。
我躺在棺材之内,旁边躺着尤幽情。
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躺在棺材内的时候还未死,甚至神智还如此清醒,更未想过 身边还会躺着一名女子,何况这名女子根本不是我的妻子。
这副特制的棺材有上下两层,我和尤幽情在最下层,最上层则是那具经过张生特殊处理 过,掏空了内脏用**浸泡过的蒙伭的无头尸体。这样做是为了避免那戏子或者其他什么人 开棺查看,而更主要的目的是,一个没死的人,躲在什么地方都不如在自己的棺材内安全, 因为死人不会对任何人造成威胁。
这是敬衫的安排,他说武都城守住之后,我是死是活,对他来说,不重要,最重要的是 只要他在武都城一天,我就必须得活着,否则他无法回去给他哥哥交代。
奇怪的兄弟俩……
棺材内很暗,除了在周围故意戳开的细孔用于空气流动外,根本见不到一丝光明,一种 莫名的压抑感充斥着整个身体,我能感觉自己的呼吸很乱,同时却感觉到尤幽情的呼吸那 么有规律,一呼一吸,一呼一吸,似乎对躺在这样一具棺材内一点都不害怕。
我轻叹了一口气,正要开口,就听到她在旁边开口说:“我是厉鬼,所以棺材是最好的 归宿,也许在这才会真正的安静下来。”
她说完后,轻声笑笑,我听得出这种笑声很轻松,没有掺杂进其他的什么东西。
“主公,你怕吗?”尤幽情又问。
我眼前一片黑暗:“怕,我怕黑暗,但有时候却很喜欢藏在黑暗之中,因为只有在人看 不到的地方才会觉得安全。”
尤幽情道:“和统领一样,不过他似乎出宫之后改变了许多,我甚至发现他已经愿意躺 在房顶,晒着太阳睡着了,但依然双手抱着自己那把刀。”
我说:“他的那把刀,如同我脸上的面具一样,都是用来保护自己的东西,如果没了, 便失去了一切的勇气,很可怕,也很可悲。”
尤幽情说:“可我什么都没有。”
我笑道:“所以你比我们都要幸福,因为你无所畏惧,不需要面具或者武器来保护自己 。”
“可曾经我也戴上过面具,装成过其他人的模样,那时候也会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觉得 自己很安全,再也不会有人认出自己来,甚至想要是真的能够变成那样一个人,那该多好。 ”
尤幽情说话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小手指轻轻地触碰到了她右手,那一刻,我感觉到 她手指的温暖传遍了我的全身,这种感觉我曾经有过,是在苔伊还在我身边时,第一次我们 同床共寝,我也是无意间触碰到了她的手指,唯一不同的是,尤幽情的手没有避开,而 当时苔伊却轻轻地将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上,沉沉睡去……
北陆,天启军大营,贾鞠营帐。
苔伊从梦中惊醒,猛地转过头去看着身边熟睡的贾鞠,松了一口气,举起自己的左手看 看,细长的手指还如同当年一样,没有什么改变。为什么会梦到那个戴面具的傻子?苔伊晃 了晃自己的头,散落下的头发披着双肩,忽然间她觉得这个夜晚肯定是个不眠之夜。
苔伊在里衣外批了一件羊毛袄,又更换了放在贾鞠额头上的药包,这才从床边拿 起自己的青花剑慢慢走出营帐。
营帐外,两个穿着白色盔甲的贾鞠亲兵正打着哈欠,发现苔伊出来之后,其中一个抱拳 道:“将军……”
另外一人却不知是因为没有睡觉,脑子糊涂,竟同时张口说:“夫人……”
叫“将军”的那名亲兵瞪了一眼另外一人,那人忙低下头,苔伊笑笑道:“你们下去睡 吧。”
“将军,这是我们的职责。”亲兵道,不敢抬头。
苔伊将青花剑抱着怀中:“职责就是规矩,规矩是人定的,可以改变,你们下去吧。”
两名亲兵见苔伊坚持,只好转身离去,渐渐远去之后,苔伊依然能听到两名远处营帐走 去时的对话。
“你这白痴,怎么叫起夫人来了?”
“军师与将军同床共寝,不是夫人,难道还会是小妾吗?”
“滚你这个傻蛋军师私下嘱咐过多次了,他们没有拜过天地,行过夫妻之礼只能叫将军 ,不能叫夫人”
“那两人为何要同床共寝?”
“闭嘴”
苔伊叹了口气,坐在营帐口的火堆处,紧了紧批在身上的那件羊毛袄。自己到底算是贾 鞠的什么人?女人?又或者是侍从?她自己根本不清楚,虽然同床共寝,但也只是为了 方便照顾贾鞠,实则两人根本没有过男女之事。她心中很明白,贾鞠不这样做的原因,只是 为了给自己留一个也许会美好的未来,不管将来天启军是否能成功夺得天下,都期望她能找 个好归属,出嫁,生儿育女,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生。
如果真的这样,那当年何必要让我冒险去择秀?即便不是留在谋臣身边,那要是留在大 王子卢成尔义府中,成为大王妃,那下场会不会和那个王菲一样?
苔伊又举起自己刚才在梦中触碰到面具小子的那只手,仔细地看着,看着看着竟然笑 了起来。那个傻子,在宫中四年,真的从未强迫我做过什么,如果他真要和我行男女之事, 为了贾鞠的大计考虑,我恐怕也只能应许吧?总不能杀了他。
宫中四年,同床共寝,清清白白。
苔伊想到这,抱住自己的双肩,突然有种想要流泪的感觉。北陆的寒风扑面袭来,风中 似乎含着一种催人泪下的东西,是尘土吗?苔伊不知道,只是觉得眼泪在眼眶之中打滚。
看着眼前的雪地,苔伊想起那年她逃离禁宫之时,在那落满积雪的天井院落之中,看着 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谋臣。那一刻,谋臣的眼睛还没有闭上,而是直盯盯地看着自己的那绣 花鞋,一只手的手指还微微抖动着,好像是要伸手抓住。
苔伊永远都记得,那日她一直站在谋臣的身边,等着那个傻子双眼完全闭上后,她才蹲 下里,替眼前的这个小男人将额前的头发理到耳后,用抓住了他刚才微微抖动的那只手, 放在怀中温暖,一直到贾鞠出现在门口后,她才松开那只手,起身随他离去。
那年京城的雪下得可真大,就如这北陆一样,整个京城四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除了在 街头戏耍的孩童之外,几乎看不见半个人影。
四年,宫中四年,就犹如做了一个悠长而快乐的梦一样,悠长也许是因为终日等待贾鞠 接自己离开,快乐也许是因为那个傻傻的面具小子。
“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苔伊骑马离开京城,站在京城远处的高山之上,看着京城之内禁宫的方向喃喃自语。
那是她那年离开谋臣后,又在宫廷政变那日之前,对谋臣说过的唯一一句话,发自肺腑 的话,虽然她知道那个戴面具的傻小子永远都听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