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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又笨又慢平天下-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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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见他狼狈而回,都安慰他,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曾国藩竟然开起了玩笑:“拼着老命艰苦创业,这不是常人能力所及,但也未可一概期待贤者大包大揽。应当在德行、文学、言语、政事四科之外,另设一科,叫‘绝无良心科’。”
  这是黑色幽默,曾国藩是想告诉别人,要成就大事,先得丧尽天良才行。
  有人就问他:“你剿捻没有丧尽天良吗?”
  曾国藩回答:“没有。在惩治和捻子有来往的百姓上,做得还不够狠。不过,”他格外冷静,格外自信地说道,“我制定的剿捻策略是正确的。”
  正如他所说的,两年后,李鸿章正是用他的剿捻策略平定了捻军。
  说完这句话,曾国藩又神色黯然:“我原本就不是打仗的材料,能走到今天,时势所逼。”
  有人问他:“那您的长项在哪里呢?”
  曾国藩沉思了很久,才淡淡地说:“诚!”
  “没了?”
  “没了。”
  中兴幻梦
  清晨,几只从北方回来的鸟雀钻进总督府,它们用欢快的叫声吵着曾国藩。曾国藩从噩梦中醒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空气里有股野菊花和火药掺杂的味道,嗅起来很不舒服。
  他咳嗽了一回,用力抖动躯体,把癣皮抖落,然后走出卧室,在办公桌前坐下,开始了新的一天。
  自回金陵后,曾国藩无论是精力和头脑,都比剿捻时好了很多。他对幕僚们说:“每个人在一生中都有节点。我的节点就是剿捻失败后,节点的内容是,弃武归文。”
  幕僚们说:“曾公本就是设计师,而非战略家,能回到‘文’上实是我大清之福。”
  曾国藩感受凄凉。他说:“年轻时在京城做官,一心想的是能掌控时局,发动一场自上而下的改革,让我大清再振生机,重新恢复康乾时代的太平盛世。”
  幕僚们说:“那您可就是我大清朝的张居正啦。”
  曾国藩叹息说:“后来发现这是胡思乱想,因为我根本就没机会没能力掌控权力。”
  “此路不通,哈哈。”有幕僚见话题沉重,幽了一默。
  曾国藩瞪了他一眼,这一分神,使他忘了说到哪里,客厅里一片沉寂。
  “东方不亮西方亮,有大志者,不愁没出路。”有幕僚提醒曾国藩。
  “哦,对!”曾国藩想起了下面的话题,“如果没有太平天国造反,哪里能有我的今天?你们知道吗,当初我编练湘军,常常想的就是,只要镇压了太平天国,‘中兴’的日子就来啦。”
  “可惜又冒出了捻军。”
  曾国藩长叹,开起了自己的玩笑:“是啊,一年前我就想,只要镇压了捻军,‘中兴’的日子就来啊,想不到我是个笨蛋,毫无成果。”
  幕僚们都说:“曾公,话不能这么说。据各种战报,李鸿章镇压捻军所用的套路也是您定下的基调。”
  曾国藩会心地一笑:“不是我托大,我向来做事求稳,凡事都经过深思熟虑,那套对付捻军的办法,只要假以时日,必生效果。”
  “是!是!是!”
  “我说到哪里了?”
  幕僚们异口同声:“中兴。”
  “哦,对!”曾国藩停顿了一下,“我原本以为只要没了战争,就等于站在‘中兴’门外,想不到……”
  他所谓的“想不到”,其实早有血淋淋的现实摆在有忧患意识的人眼前,他只是不忍看得那么透罢了。
  大清帝国当时已如百余年的茅草屋,四面透风,摇摇欲坠。帝国内部,太平天国虽然被镇压,但各地起义仍接连不断,敲打着大清帝国的神经,紫禁城中,慈禧以中下之智、上上之欲统治着这个帝国,她只能让它变得更坏。帝国外部,自1840年鸦片战争以来,西方列强就不停地搜刮它的财富。曾国藩在剿捻时路过各地看到村庄乃至城市的破败时,悲痛欲绝,这哪里还是个帝国,简直就是败絮。
  在曾国藩看来,外部的敌人永远不是问题,于是他轻描淡写地提出“师夷长技以制夷”。他乐观地认为,只要学了西方的武器改练军队,同时自己也制造洋枪洋炮这些近代武器,就能抵御地方列强的攻击。在此基础上,再深入钻研和了解西方技术,假以时日,完全可以打败那群鬼子。
  他看不到西方的成功是因为制度,而非武器。这种天真之想,让他第一个在中国创建了西方武器制造厂,也是他,派出了第一批留学生。
  在他的鼓吹下,当时中国很多人都把眼睛瞄向西方,学习西方的先进技术,这就是我们今天所称的“洋务运动”。“洋务运动”历经二十余年,结果在和日本的甲午战争中暴露了它的毫无效果。
  其实,“师夷长技以制夷”是个伪命题。“师夷长技”的目的是“制夷”,而不是让自己绝对强大起来,一旦夷狄没了,那些“长技”必被取消。满洲人入关后,拒绝使用火器就是明证。满洲的统治者似乎很精明,他们认为一旦火器普及会动摇其统治,但如你所知,这是小农思维。当他们面对西方列强的坚船利炮时,才发现了自己的差距,但悔之晚矣。
  曾国藩觉得,最大的危险往往来自内部。这也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攘外必先安内,内部不稳,是绝对的不稳。至于外部,不过是肘腋之患。对于如何处理内部,曾国藩毫无信心。本来,他认为吏治清明是重点,可正是他本人一直在破坏吏治。
  担任两江总督后,曾国藩在其辖区内把他认为的贪官污吏统统撤掉,换上自己认定的好官吏。但这些人到任后并未给曾国藩增光,相反,他们变本加厉,比从前的官员还要贪腐。
  曾国藩极为痛苦,却束手无策,原因无他,主要是这些官吏不是他的亲信,就是他亲信的亲信;不是他亲手所保举,就是他保举的人所保举。所以他明知问题很大,非整顿不可,却无法下手,只能装聋作哑。
  那个后来在“洋务运动”中成为标志性人物的丁日昌,在江苏常州做官时,打着洋务运动的旗号横征暴敛,贪污腐化。有幕僚提醒曾国藩,若想整顿江苏吏治,必须首先从丁日昌开刀。
  曾国藩长叹一声说:“丁日昌横征暴敛,是在给李鸿章提供剿捻军费,即使再坏也不能去掉。”
  幕僚也长叹一声说:“那就只能让吏治继续败坏下去了。”
  吏治腐败,让曾国藩渐渐失去“中兴”的信心,“中兴”的口头禅也慢慢从他嘴里消失不见。一次,某个幕僚对他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只不过现在皇帝的威权很重,割据风气还未形成,除非中央政府首先烂掉,否则不会出现国家土崩瓦解的局面。”
  曾国藩不无忧虑地说:“中央政府好像正在烂掉。”
  幕僚道:“祸患必是中央政府先垮台,而后天下无主,各自为政,这种情况的发生不会超出五十年。”
  曾国藩不禁皱眉:“能否南迁?”
  幕僚斩钉截铁:“不可能!”
  曾国藩很不服气,和幕僚大起争辩。幕僚最后甩给他一句话:“国初杀戮太重,满汉仇恨深刻,一成死灰,永不可能复燃,即令复燃,也不会长久。您就睁眼瞧着吧。”
  曾国藩闭上了眼。最近,他的眼睛一直酸胀,看东西异常模糊。他知道这是病,但他不知道该从哪里治起。
  就像是吏治,就像是他的癣病,还有他日益加重的肺病。
  不是病入膏肓,而是命中注定,这种病会带走一个人,乃至一个帝国。
  


第十一章 最后没有辉煌
  见慈禧
  1868年9月初的一个下午,慈禧太后在花园里漫步。突然,这位阴阳怪气的女人阴阳怪气地问了句:“曾国藩在金陵干吗呢?”
  跟随她的人除了宫女就是太监,无人能回答整个问题。她似乎也没想得到答案,继续说道:“皇上(同治)自即位后还没见过他呢。”
  伶俐的太监马上跟上一句:“您也没见过他呢。”
  慈禧微微一笑:“那就让他来趟京师?”
  无人应答。大清王朝,戒律森严,太监和女人不得干政。慈禧所以干政,是因为她就不是个女人,甚至不是人。
  1868年9月中旬,曾国藩在金陵接到圣旨,命他担任直隶总督,顺便到京城觐见。
  直隶是京师的屏障,大清的总督是地方之王,直隶总督则是万王之王,太平时节,掌握最富庶的江南、供应朝廷财政需求的两江总督都在它之下。
  曾国藩听到圣旨时,有如释重负之感。
  他在金陵大张旗鼓地搞“洋务运动”、整顿吏治,已是黔驴技穷。正愁无处寻找出路时,慈禧拯救了他。
  幕僚们却另有想法:这是中央政府要改变“内轻外重”的局面,您这任命是明升暗降,天子脚下可不好做官。
  “哎,”曾国藩面无表情地叹气说,“凡事都有利弊,就看你从哪个角度出发。”
  幕僚们不说话了,显然,曾国藩是非去不可了。
  在把金陵事务做一番布置和交接后,1868年12月,曾国藩登上了北上的专船。
  他没有直接去直隶总督的任所保定,而是先去了北京。1869年1月末,曾国藩抵达京城。
  自他回家守孝直到现在,已有十七年。这十七年的沧桑风雨,把曾国藩锻造成了一个内心强大的人,也把他摧残成了一个病夫。
  走在熟悉的街道上,他感慨万千。京城仍和十七年前一样,毫无生机。
  一个行将就木的京城,一个令人难以想象的京城,在曾国藩看来,这个京城好像沉睡了十七年,如今也没有醒。
  按朝廷的意思,他将在第二天上午觐见皇上和慈禧太后。
  那天晚上,残酷的噩梦把他折磨得筋疲力尽,早晨醒来时,他脸色铁青,嘴唇发紫,眼神迷离。
  精神状态真差!他在路上不禁自责,第一次见新皇帝和皇太后,竟然是这副模样,真是有失大臣之礼。
  他被人领进皇帝的养心殿,按规矩,他跪在一个蒲团上。蒲团冰冷,房间里虽有火盆,但离他太远。他跪了一会儿,就感觉浑身发凉,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养心殿也是老样子,丝毫不见任何改观。曾国藩叹了口气,那种感觉又回来了:这个城市好像昏睡了十七年,如今也没有醒。
  已经跪了半个时辰,有太监过来拨拉了几下火盆。曾国藩感觉热气猛地上来了,他偷偷向里面的门望去,门关着,毫无动静,像是墓门。
  腿开始发麻,背脊发酸,他悄无声息地直了直腰。“嘎吱”一声,他听到自己的脊柱某个关节响了一下,这声响动把他吓一跳。门口的太监马上看了他一眼,曾国藩冷汗直冒。
  半个时辰后,他几乎支持不住,要跌坐在蒲团上。他的身体太脆弱,已无法支撑,唯一支撑他的是多年来锻炼出来的意志力。
  又半个时辰过去了,曾国藩几乎要晕倒。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向一边倾斜,意志力失去作用。就在这千钧一发时,那个墓门突然开启。
  一个公鸭嗓子喊起:“皇上、皇太后驾到。”
  像是一个人猛地推了曾国藩一下,他立即跪直了。
  同治皇帝出来了,畏缩的步子,猥琐的身材,空洞的双眼。他走到龙椅前,看了眼跪在下面的曾国藩。
  他不认识,也毫无感情。他就孤独地站在那里,直到后面帘子里的慈禧坐定了,他才坐进龙椅。
  曾国藩要脱帽叩头,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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