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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裁令-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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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好!”吴太太把信重新装进信封,“不讲这场该死的战争了,简小姐,我们来谈谈你的工作吧!”她把丰腴的身子靠在沙发上,伸直腰,舒展眉毛,字正腔圆地说:“在整个上海,想要找一位学习西洋画法的画家很容易。而一个优秀的画家,又能讲流利的日语,这个也容易,可是想要找一个不但具备上面两种技能,而且还会讲授西洋音乐并且弹一手好吉他的就不太容易了。我们的要求是,这个教师必须是女的,这就更加难上加难。船山泽人先生推荐了你,说你品学兼优,完全够格,所以我们把你从日本请回来……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吴太太还在琢磨她的年龄问题,心里透出的不信任让简晗有点手足无措。

我本来就不是画家、音乐家、语言学家,我是刺客!

她笑了笑,谦逊地说:“吴太太过奖了。”

“你的学生呢,只有两个,就是我的两个女儿,大的叫吴妏秋,16岁,学习西洋画;小的叫吴妏夕,14岁,学习吉他。同时你还要教授她们两个人日语,具体授课时间你来安排。酬金方面你放心,我们和船山泽人先生已经谈好,想必你也知道……”

“是的,谢谢吴太太!”

“哎?对了,你老家是哪里的?”

“福建莆田,一个小地方。”

“哦,那里的桂圆很有名的。”

“吴太太对我家乡很了解啊!”简晗暗暗吃了一惊。

我不是福建人,我来自四川。

“也不是太了解,去年有一个福建朋友带来一些,所以记得。对了,我家里还有你们莆田的漆木碗呢,不过听你口音,倒是一点听不出来。”

“我从小被叔叔带到日本,家乡话早忘得一干二净,只能说一点国语。”

“哦,我在一楼给你腾出一个房间,虽然小了点,但还是蛮舒服的。”

“吴太太……”

“我想,你一个女孩子住在外面实在不安全,再说进进出出的也不太方便,你应该懂我的意思。”

简晗当然懂,刚才走进别墅的时候,她起码经过了三道关卡,从大门到客厅,短短的30多米距离,竟然站立着二十几个荷枪实弹的保镖。

“哦?”吴太太突然惊叫起来,“简小姐,说到漆木碗,我倒忘了问你,你还没有吃晚饭吧?”

“还没呢!”

“看我,光顾着说上课的事儿了,薛妈——”吴太太拉着长声冲屋里叫道。

薛妈?听到这个名字,简晗一愣。

她不可能是我12岁以前认识的那个薛妈。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薛妈死了,她全身黑紫,被埋在成都郊外的狮子山上,不可能再复活。

但是,当吴太太呼唤的薛妈出现在简晗面前时,她相信,世界上没有什么事不可能发生了。

眼前这个薛妈正是在成都被母亲“掐死”的女仆。

晚餐很丰盛,不乏上海特色。一笼热气腾腾的南翔小笼包,一碗红绿相间的蒸拌冷面,加上糟田螺、油氽排骨年糕、百果馅酒酿圆子,一下子勾起了简晗的食欲。特别是醉蟹,是她最喜欢吃的一道菜肴。这种用陈年花雕腌制的蟹,因酒醉而死,其肌肉放松,酒味完全渗透到肉中,当你慢慢打开蟹壳时,酒香四溢,鲜味扑鼻,能让你的视觉、味觉顿时被美酒蟹馐彻底俘虏。

简晗的味觉的确被俘虏了,但她的视觉和听觉却不在眼前的美食上。准确的说,她的眼睛一直有意无意瞟着给她上菜的薛妈,耳朵则听见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很轻微的“咔”的一下,从餐厅门外传来的。一般人不会注意到这么细小的声音,但简晗的听觉非常敏感,这是驳壳枪打开保险的声音,她熟悉。叔叔就有一把驳壳枪,山西军人工艺实习厂制造,11。43毫米口径,民国十七年量产,称为一七式,枪身右侧刻有生产年度,叔叔的那把是“民国拾捌年晋造”,左侧刻有“壹柒式”字样,均为篆书。

简晗知道,吴宅有人在试探她的反应。

吴瘦镛的家是个很敏感的区域,任何进入他家的人都应该引起怀疑,这是叔叔告诉她的。简晗不关心吴是什么身份,她只关心实施报仇的每个步骤每个细节,她想尽量让它完美,无疵无瑕。所以对付这种试探应该一万个小心,她不想在进入吴宅的第一天就露出马脚。

试探是这样的:对枪械的熟悉度决定你听见保险打开时的反应。如果你熟悉枪械,对这种危及自己生命的声音必然有所反应;反之,则无动于衷。简晗想,干这事的大概是吴宅的保镖们,他们想试探她是否是潜入吴宅的职业杀手。

简晗对试探早有准备,来之前叔叔反复告诫过她,所以即使听出来,她也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不会因此惊慌失措,或有什么过激的“神经反射”动作。

她尽力不去想驳壳枪。

她没有认错薛妈,这个30多岁的女人就是成都那个女仆。简晗还记得她的名字,薛乃群,四川新津县人。当年父母带着她和弟弟在成都定居时她是第一个来应聘当仆人的。她长相纯朴,性格温和,又做一手好菜,当即就被父母收下了,尤其母亲,特别喜欢她。在简晗的记忆里,薛妈的性格柔和如柳,说话总是低声细语的,她有一双大大的会说话的眼睛,白白的皮肤,胖胖的身子,尖尖的手指,以及带着4个浅浅酒窝的手背,无处不透着让你无法抗拒的温暖。当然,她臀部的肥腴也是特别显眼的,母亲经常用四川土话说薛妈的臀部“箩篼好大哦”,引得她和弟弟一阵大笑。那时父母工作忙,白天不在家,所以简晗和弟弟有更多的时间跟薛妈在一起。简晗记得薛妈经常给他们唱四川当地的一个歌谣,她悦耳的嗓音至今仍在简晗耳边萦绕:“王婆婆,在卖茶,三个观音来吃茶。后花园,三匹马,两个童儿打一打。王婆婆,骂一骂,隔壁子幺姑说闲话。”念这段歌谣的时候,手指还要做相应的动作:先将双手大拇指、中指、无名指撮在一起,各形成一个圈,然后将右手食指穿入左手圈内,将左手小指穿入右手圈内,左的食指与右手小指迭在一起。右手食指代表王婆婆,左手大拇指、中指、无名指代表三个观音,右手大指、中指、无名指代表三匹马,左手食指和右手小指代表两个童儿,左手小指代表幺姑,边唱边扣相关的指头。简晗记得弟弟每次都比她做得好,她太笨了,经常被薛妈点脑门,说她是“木脑壳”。一年后,父亲突然病逝,家里的气氛一下子变了样。首先,经济上没父亲在时那么富裕了,母亲在一家报社当打字员,工资很低,家里经常入不敷出。再有,母亲的性格变化很大,经常为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莫名其妙地发脾气,不像以前那么乐观豁达,父亲的去世对她的打击是致命的。此时,女仆在家似乎没有什么必要了,家里没多余的钱再请她,母亲有了辞退她的念头,可是简晗和弟弟不舍得,抱着薛妈的大腿,哭着喊着就是不让她走,薛妈也说不出来什么,只是一个劲地攥着双拳抹眼泪。母亲一看这情景,无奈,只好留下薛妈,再说简晗和弟弟在家也没人照看。此后,薛妈经常带着他们姐弟俩到提督街菜市捡别人丢下的菜叶子,日子过得相当艰辛,即便这样,薛妈还是经常跟他们玩“王婆婆,在卖茶”,逗他们开心。这一幕在简晗的少女时代留下了浓浓的一笔回忆,一辈子都不能抹去。后来母亲开始跟一个中年男人交往,简晗仅见过那个男人一次,是母亲带回来的,他站在门口没有进门,看到简晗盯着他,他脖子猛地左右一摆,吓了简晗一跳。他大约40多岁的样子,中等个儿,头发梳得溜光,鼻梁上架着一副玳瑁眼镜,穿着黑色的风衣,一双锃亮的皮鞋,加上他不太平整的脸,像薛妈晾在竹竿上湿漉漉的暗花内裤,简晗一点也不喜欢。后来简晗得知,他是母亲所在报社的社长,浙江人,刚刚离婚。给简晗留下比较深的印象是半夜家门口传来的汽车刹车声,高跟鞋不规则的咯咯声,然后是母亲推门进来,带来满屋的酒气,那个男人再也没跨进门过,每次都是把母亲送到门口就开车走了。简晗清楚地记得,此时的母亲多半已经酩酊大醉,接着厕所里便传来母亲一声比一声高的呕吐声。此时,薛妈就会马上起床,给简晗和弟弟掖好被角,然后给母亲倒一杯开水,接着就不断地埋怨母亲:“不能喝你就别喝!不能喝你就别喝!看你吐的。”母亲也不搭理她,还是一个劲儿痛苦万分地干呕。简晗恨死了那个社长,在她看来,那个男人一定不是好人,好人是不会让一个女人喝这么多酒的。可是母亲为什么非要喝那么多酒呢?简晗一点也不明白。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谁知道,家里出了大事——母亲失手把薛妈掐死了。简晗不相信这是真的,不相信母亲会下那么狠的手掐死薛妈,再说,母亲和薛妈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她没有理由掐死薛妈呀!简晗哭,弟弟也哭,对着匆匆赶来的叔叔哭,但无济于事,谁也不会理会两个小孩子的申诉。法院判了母亲死刑。

母亲死了,薛妈死了,那个该死的社长再也不开着汽车来找母亲了……

叔叔那时候正好在日本做生意,他决定把简晗送到东瀛读书,而弟弟由于年龄小,则被在重庆的外婆接走了。简晗不愿意,弟弟也不愿意,他们根本不想分开,他们同时开始攻击叔叔,踢他,咬他,掐他,抓他,但叔叔无动于衷。小孩子是不能决定自己前途的,必须由大人给他们掌舵,他们无能为力。半个月后,不可避免的分手来临了,姐弟俩紧紧抱在一起,整整一天,死死不愿分开……

想到这里,简晗不经意偷偷瞥了一眼薛妈,她发现薛妈正用一种奇怪的眼光死死盯着她,好像认出她来一样。简晗稳稳神,想,薛妈你别盯了!再盯也没用。

高桥润一是日本最好的整容大师。两年前,他通过口腔截除了简晗过高的颧骨,磨去了过大的下颌角,又通过同一切口将咬肌从下颌骨上剥离开。他还在她的鼻孔缘内切口,切除部分鼻翼软骨和耳软骨,切削成形后,缝在穹窿的顶部,抬高了她的鼻尖,然后把一种高分子聚合物材料膨体充塞进去。最后高桥先生将她的唇部切出一个切口,将唇周组织推至唇部,使它看上去更加丰满。这种手术对于医生的手法和审美等专业素质要求非常高,失败后会留有疤痕,个别人甚至会出现疤痕挛缩等不良反应。但简晗没有,她的整容手术非常成功。

我面目全非,谁也无法认出过去的我,谁也不会辨认出我的真实年龄。

薛妈看到的只能是简晗的眼睛,那是她在成都见过的,也是再高明的整容术也无法改变的。但这又怎样?让简晗不解的是,薛妈不是死了吗?她亲眼看见警察把她的尸首抬进了殓车,难道那个尸首不是她?

简晗心乱如麻,她既感到亲切又感到恐惧。亲切的是,薛妈让她想起难忘的少女时代,想起不知道流落到什么地方的弟弟,想起让她快乐的手指游戏。王婆婆,在卖茶,三个观音来吃茶。恐惧的是,薛妈有可能是吴瘦镛的帮凶,他们共同害死了母亲。这是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套在她心上,像一根麻绳,越缠越紧。简晗咬了咬牙想,王婆婆爱卖茶不卖茶,那已经成为永不复返的往事,不能再回味了,它不代表甜蜜,而是梦魇,这个梦魇演化成一对谋害母亲的狗男女:吴瘦镛和薛妈。吴瘦镛就是当时在成都跟她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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