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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张方当时保命心切,准备拿关中十万大军作赌注来个孤注一掷,他向河间王建议主动出关进攻,说什么:“我手下还有十几万兄弟,带着皇帝打回洛阳绰绰有余。大王留镇关中,派成都王收集旧部夺回邺城,然后我再北上消灭博陵公(指王浚,王浚的爵位是博陵公)。如此,天下就可安定,无人再敢反抗大王。”
这个方案实在太冒险,直接被河间王否决。河间王让张方领十万大军屯于霸上,静观关东局势,然后再作打算。
结果这一等还真等出了转机。
先是匈奴刘渊帮了河间王大忙,东赢公在并州连遭败绩,腾不出手来给东海王助拳;
接着冀州也发生变故,成都王此前在邺城经营多年,颇有恩泽,兵败之后不少旧部蛰伏到了民间,成都王被废黜的消息传到冀州,就有昔日帐下督阳平人公师藩等人为之鸣不平。公师藩自称将军招揽成都王旧部,汲桑、楼权、郝昌等邺中故将纷纷响应投靠,许多生活无依的贫民与背井离乡的流民也赶来投奔。公师藩军很快就扩充至数万,他们以迎接成都王为名,纵横司、冀、兖三州。在攻陷了阳平、汲郡两郡杀死太守李志、张延之后,公师藩攻打邺城。平昌公在邺城时日尚浅,左右将领中有人暗通公师藩,与之里应外合,幸好有广平太守丁绍与兖州刺史苟晞及时救援,平昌公才保住了邺城,保住了性命。事后平昌公对丁绍感恩戴德,为其生立碑。但是公师藩虽然被打退,却依然游魂冀兖,这两州也自顾不暇了;
冀州之后是兖州,东平王让出徐州之后自己承制都督兖州军事,兼任兖州刺史。所谓“承制”意思就是代理皇帝行使权力,东平王并没有被惠帝授权,因此他这个“承制”实际是矫诏,不过苟晞还是顺从的让出了兖州,其中原因有二:一、东平王是王族,苟晞是庶姓;二、苟晞的兖州刺史也不合法,是范阳王承制任命的。
东平王失一徐州得一兖州,心满意足,按说这事就该结束,偏偏又起波折,河间王见缝插针,派出了一个使者叫刘虔的给东平王下旨,表示惠帝承认他这兖州刺史。刘虔见了东平王,挑拨他杀掉苟晞,东平王也担心苟晞继续与他争兖州,竟然真的打算下手。这下范阳王不乐意了,他再次任命苟晞为兖州刺史,而将东平王转为青州都督。
东平王不接受这一任命,兖州刺史是惠帝封的,你范阳王奈我何?再说大家都是郡王,我凭什么要听你指挥?一气之下,东平王带着兖州与豫州刺史刘乔联合,加入到河间王一方去了。
东海王起兵时各藩镇势力分布图
而令关东联军损失最惨重的,则是豫州刺史刘乔的易帜。刘乔与豫州都督范阳王之间的关系始终不融洽,刘乔两年前临危受命出任豫州,平定张昌立下大功,在豫州根基已深,像范阳王这种年轻的权欲旺盛却又没有立过殊功的王室新贵,自然无法令刘乔这种老臣折服。刘乔是年过六旬的睿智老人,对于局势自有判断,河间王固然是劫驾,但是那些整天将忠君爱国挂在嘴边的也未必就是忠臣,因此他的反应与荆州刘弘相似,较为持重。此时范阳王正欲趁机扩展权势,充当征讨关中的急先锋,难免就觉得刘乔有点碍手碍脚了,特别是范阳王移镇荥阳之后,觉得许昌的反应越来越懈怠,心生不满,就起了换人的念头。
于是东海王承制转任刘乔为冀州刺史,豫州刺史由范阳王兼任。当时的冀州刺史是太原人温羡,也是个有威望的老臣,被封大陵县公,比刘乔的爵位还高。温羡当时是双方都在争取的人物,河间王曾召他入关做中书令,温羡没有应征,他的冀州刺史是惠帝任命的,刘乔跑去赴任,温羡会不会让位还是一个疑问。
刘乔声称这不是天子诏令,不接受东海王的调遣。范阳王去许昌赴任,结果半路上被刘乔派兵阻截,赶回荥阳。范阳王大怒,任命心腹刘舆为颍川太守、刘舆的父亲刘蕃为淮北将军,带兵攻打许昌。与此同时,东海王任命琅琊王为平东将军,镇守下邳监徐州军事,自己则领着三万人屯兵在萧县,与右将军陈敏率领的扬州军会师,打算攻打许昌。
刘乔一边布置防线,一边派儿子刘祐屯兵于萧县灵璧与东海王对峙,同时刘乔还上书惠帝,声称刘舆胁迫范阳王司马虓矫诏、擅动兵马意图不轨,因此请命讨伐。说是讨刘舆,实际就是讨范阳王,将司马家儿的过错推诿于旁人,这就是当时的游戏规则。
五、烟消云散
声势浩大的关东联军在短短一个月就有并、冀、兖、司、豫五州丧失战斗力,另外徐、扬二州被刘乔堵在半路,无法威胁关中。
联盟摇摇欲坠,河间王心花怒放,他原本已在降与不降之间摇摆,如今又觉得张方那个冒险的建议有可行性,他让惠帝下诏给东海王等人,命令东海王等各自罢兵回国。
这道诏书不出意料地被关东诸侯集体违抗了。
河间王于是任命成都王为镇军大将军、都督河北诸军事,拨给千余士兵,去邺城招安公师藩;又派出建武将军吕朗去驱逐高密王司马略,镇守洛阳。
吕朗很快占领了洛阳,高密王弃城而逃,一直向东逃到海滨做青州都督去了。
十月丙子,惠帝再次下诏,责令镇南大将军刘弘、平南将军彭城王司马释、征东大将军刘准共会许昌,与刘乔协同并举;另外又以张方为大都督,领关中军出关,与吕朗等人一同奔赴许昌,诛杀刘舆兄弟。
次日,也就是十月丁丑,惠帝又下诏命令成都王作为刘乔的援军,据守河桥保卫洛阳;惠帝意识到刘乔的官衔不高,不够指挥如此多军队,于是给刘乔升官为镇东将军,假节都督诸军事。
这两道诏书的效果大打折扣,荆州都督刘弘与扬州都督刘准都对出兵的命令置若罔闻,唯一有实际行动的是宛城的彭城王。
彭城王与刘乔会师,一同进攻范阳王,范阳王遭遇大败,与刘舆一起弃军北逃,一直逃出豫州,逃过黄河逃到冀州境内。刘舆的弟弟刘琨当时是范阳王司马,去向汝南太守杜育搬救兵,返回途中听闻范阳王军败,于是也弃军北逃,刘琨的父亲刘蕃逃得慢,成了刘乔的俘虏。
几乎与此同时,萧县又传来捷报,刘祐大破东海王、陈敏联军,东海王退回徐州,陈敏退守扬州历阳——看中原大乱的陈敏此时已经萌生逆心,一个月之后,他就在江南造反了。
张方十万大军驻扎在霸上尚未出关,关外局势就已经逆转,捷报接踵而来,乐得河间王信心盲目膨胀,又生出执政当权的野心。
河间王正摩拳擦掌,荆州都督刘弘上了一份扫人兴的奏折,内容是国家如今内忧外患,希望各路诸侯以大局为重罢兵言和。
刘弘说:“如今边陲无兵把守,国家军队都被调到中原来打内战。各位股肱大臣不知大体,意气用事,相互仇杀,流毒越来越深,危害越来越大。万一此时散居边境的蛮夷乘虚而入,那我们就如同‘卞庄刺虎’故事中自相残杀的老虎一样,自己将自己送入了虎口。微臣恳请陛下快快下旨,诏令河间王、东海王罢兵言和,守土保境,抵御外敌。
“近几年以来兵戈纷乱,各藩镇之间猜忌不断,从而引发战争不断,诸王合纵连衡,结党相构,灾难殃及许多宗室成员,使朝廷的威信荡然无存。如今诸王权柄凌驾于朝廷之上,朝廷已经无力裁断诸王是忠是佞,忠佞的标准堕落为成王败寇,那些权臣得势之时都被誉为忠臣,失势之后马上被指为佞贼,朝暮之间即有反覆,然后彼此指责,相互攻伐。有史以来,论骨肉之祸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惨烈的,令臣十分痛心。”
刘弘此言可谓浊世清音,这个睿智的老人已经看出乱世的症结根本不在于臣子的忠诚与否,而在于朝廷权威的缺失,政治话语权已被军阀掌握,造成“今夕为忠,明旦为逆”忠奸难辨的原因就是臣子威权太重,“权柄隆于朝廷,逆顺效于成败”,朝廷无法进行约束。
因此刘弘要求兵戎相见的各镇都督退兵回镇,从此服从中枢命令,刘弘提议“自今以后,其有不被诏书擅兴兵马者,天下共伐之”。
当时天下汹汹,众人都在声嘶力竭标榜自己忠君爱国,指责对手心怀叵测,而实际上呢?鱼龙混杂。范阳王、东海王、河间王、成都王、王浚本质上是一丘之貉,打着惠帝的幌子争权夺利;刘琨、苟晞等人日后虽然成为国家的柱木,抵抗外敌流芳青史,但在内战中的角色也不过是一姓家奴,并不光彩;再如刘乔,算是忠诚耿直的,却也意气用事。
在江河日下大厦将倾的时刻,唯有刘弘一人保持着难得的冷静与克制,一直在尽力斡旋局面。
早在刘乔起兵之时,刘弘就写信给刘乔劝他忍让,他说:“范阳王擅自取代明使君(指刘乔)做豫州刺史,这是他不对,不过明使君反应如此激烈竟然刀兵相向,也不对。正所谓疏不间亲,范阳王姓司马,是国姓,而明使君只是庶姓臣子。
“明使君是王佐之才,大肚能容。廉颇蔺相如只是区区战国武将,尚且为了国家舍弃个人恩怨,何况明使君这样的贤人呢?请忍下这一时之气吧。如今天下纷乱,陛下流亡在外,正是忠臣义士同心戮力之时,我愿与明使君共同拥戴盟主(指东海王),扫除凶寇,解救苍生于倒悬,奉迎陛下回鸾。
“我与明使君相交相知,情谊不比寻常,所以我披露丹诚,言无不尽。春秋时期,诸侯间先交战、后和亲,司空见惯,所以请明使君不要有后顾之忧,不要担心范阳王等人记仇。范阳王必定会悔恨前日所为,而与明使君和好如初。”
与此同时,刘弘又写信给东海王司马越,请东海王与刘乔讲和,刘弘说:“听闻吾州擅自举兵驱逐范阳王,足下要兴兵征讨,我认为此举不可行。如今国家多事,陛下流亡在外,于是诸王结盟勤王,吾州列位方伯,忠心赤胆,准备戮力王事,不料范阳王突然要取而代之,吾州自然难以从命,从而矫枉过正,因此获罪。
“王侯都应有容人之量,昔日齐桓公不记射钩之仇而赦免管仲,晋文公不记斩祛之怨亲近勃鞮。相比之下,吾州的过失根本不算什么。如今奸臣弄权,朝廷陷入困境,这才是最令臣子担忧的大事,各方伯应该冰释前嫌,共存大义,以讨伐逆臣为先,以奉迎陛下回銮为先,万不可因小失大。
“足下如果存有忠恕之心,请与吾州讲和,吾州必将剖心析胆以报足下。我虽然是庶姓臣子,但是蒙受国恩,愿协同足下共同匡扶王室。外患未除同侪之间先自相残害,我以之为耻,想必足下心情与我相同,请足下深思。”(注:因为刘乔是荆州南阳人,所以刘弘在信中称刘乔为“吾州”,称东海王为“足下”)
刘弘倒是肺腑忠言,可惜是在与虎谋皮,最终这拳拳忠心全都喂了狗。刘乔与东海王之间还是照打不误,河间王正野心膨胀,见了刘弘的奏章,一笑哂之。
双方都逼着刘弘表态,战场上盛行混账逻辑,不是我的盟友就是我的敌人,刘弘想独善其身而不可得,只好叹一口气,选择阵营。择善而从是说不上的,那只好择一个相比之下没那么恶的,张方臭名昭著,刘弘预料河间王必败无疑,于是派参军刘盘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