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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禁军将领意志崩溃了,他们决定背弃长沙王,就像他们以前背弃历届执政者一样。这些怀异心的将领主要是殿中禁军及三部司马,他们与左卫将军朱默密谋发动一场小规模政变,废黜长沙王与张方媾和。
但是媾和也是需要实力作为后盾的,朱默等人地位低下,无法与河间王平等对话。在不对等的情况下媾和无异于开门揖盗,张方可以肆无忌惮地赶尽杀绝,完全占领洛阳。所以仅凭禁军将领不足以成事,还缺少一位地位卓著的领袖,于是他们找到了东海王司马越。
东海王官任司空,兼领中书监,当时洛阳城内除了惠帝与长沙王,就属他权势最重。恰好他也担心张方破城之时玉石俱焚,自己受到连累,当即与朱默等人一拍即合。
当时长沙王还在焦急等待关中方面的消息,根本没有料到会遭遇手下的背叛,他永远等不到刘沈起兵的好消息了。太安三年正月二十五日(癸亥日),殿中禁军劫持长沙王,软禁在宫中;东海王随即逼迫惠帝下诏免除长沙王的一切职务,囚禁于金墉城。长沙王在囚所徒劳地上书:“陛下笃睦于亲,委任臣处理朝政。臣小心忠孝,神祇所鉴。诸王听信谬言,率众责难于臣,各朝臣出于私心,将臣收捕关押。臣不惜一死,只是担心大晋衰微,陛下至亲死亡殆尽,陛下将会陷入孤危。如果臣的死可以使国家从此安宁,使司马家从此不再有纷争,那么臣将欣然就死,但是事实显而易见,臣的死只能令乱臣贼子感到快意,对陛下毫无益处。”
废黜长沙王只是部分禁军的意愿,另一部分禁军有的依然还在犹豫,有的则对长沙王誓死跟随。政变消息一传出,洛阳城内部先已起了混乱,东海王派使者出城媾和,使者回城后宣扬说,张方的关中军也是灰头土脸士气不振,离崩溃不远。
于是殿中禁军后悔不已,有一些死忠分子就策划要劫狱,救出长沙王跟张方死拼到底。风声漏到东海王耳朵里,东海王大为惊恐,他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长沙王如果得救,那他就必死无疑。
东海王打算处死长沙王,来个釜底抽薪,断了众人的念头,这作法很危险,万一众人在激愤之下不管不顾的据城反抗,那后果是灾难性的。黄门侍郎潘滔连忙制止,他说:“千万不可,杀长沙王者,自有其人。”潘滔示意东海王借刀杀人,让张方动手铲除长沙王。
东海王于是密请张方派兵入城,同时秘密告之长沙王的所在。正月丙寅,也就是长沙王被废的两天后,张方派亲信郅辅到金墉城,将长沙王转移到关中军军营中。
张方是贫贱出身的武夫,性格残暴,与董卓是同一类人,此前长沙王让他损兵折将,张方恨长沙王入骨,而且当时河间王、成都王还有东海王,都盼着长沙王死掉没有后患,张方因此更加肆无忌惮。
长沙王被转移到军营的当天夜里,张方将他绑在木架上,用文火慢慢烤死。长沙王临死前的惨叫传出数里远,让人愀然心悸,洛阳三军上下没有不哭的。
长沙王死时年仅二十八岁,他死于太安三年(公元304年)正月二十七日,正是草木发芽破土的时节,这个死期正好符合流传于洛阳的一个民谣:“草木萌芽杀长沙。”
长沙王是第五个殒命的王爷,“八王之乱”又翻过了血腥的一页。
第九章 成都王
一、二入洛阳
太安三年(公元304年)正月,成都王的军队再次以胜利者的姿态开进洛阳城,此情此景初次上演是在赵王垮台的时候,那已是三年前的往事了。
这三年世事白云苍狗,昔日与成都王并肩作战的齐王、新野王孤坟野外,已化为一杯黄土;另一个兄长兼战友长沙王,如今作为失败者陈尸城东,无人敢为其殡殓,最后有个不怕死的故掾名叫刘佑的豁出性命,单独推着丧车,步行替长沙王送葬。刘佑边走边哭,悲痛欲绝,哀感路人。
败寇成王。在此刻,亲兄长的鲜血与刘佑的眼泪都无法在成都王的心中形成阴霾,三年前那个知足不辱、知止不殆的成都王已经死去,重新跨入洛阳的成都王是一个野心膨胀的征服者,矛头直指他另一兄长,司马衷的皇帝宝座,他迈出的每一步都是在迈向那雄伟辉煌的皇宫大殿,迈向那梦寐以求的御座。
这是成都王的巅峰时期,一切似乎来得太早太顺利。这一年成都王二十六岁,这位皇子生命中的前二十一年在洛阳皇宫中优游度日,历练世事是从出镇邺城之后开始的,这短短五年也大致可以用一帆风顺来形容,他遇到过的最大挫折也许就是不久前的河桥惨败,但是这惨败马上就得到弥补,最终耀武扬威的胜利者还是成都王。
坊间俗语所谓人生三大悲,头一件就是少年得志。成都王春风得意马蹄疾,浑然不觉一路走来,脚下铺着累累白骨。那些白骨都不是陌生人,他们是兄长秦王司马柬,死时三十岁,楚王司马玮,死时二十一岁,淮南王司马允,死时二十八岁,长沙王司马乂,死时二十八岁;这里面还可以加上侄子愍怀太子司马遹,他与成都王同年,不过他已没有机会活到二十六岁了,司马遹入土三年,如今坟头木拱。
除了傻皇帝司马衷,武帝的嫡系子孙大多在鼎盛年华死于非命,已经所剩无几。作为幸存者,成都王显然没空去进行反思,也没有感到警醒,履尊称帝的欲望就是一枚致命的树叶,遮住了他的眼睛。成都王正逐渐接近顶峰,但他并不知道顶峰处就是一个断崖,所谓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成都王正在重蹈诸位兄长的覆辙,他肯定没有料到自己的生命竟会与长沙王同样短暂,止步于二十八个春秋。
因为踌躇满志,成都王没有察觉洛阳人的态度也与三年前迥异。三年前,义军进城惠帝反正,洛阳百姓山呼万岁、响彻云霄,这种热烈感人的场景在三年后被凝重屏息的静默所替代,静默的背后是洛阳百姓深沉刻骨的仇恨。
播下这仇恨的倒不是成都王,而是张方,但是既然是盟友,成都王就少不得要替人受过。
张方此前与长沙王苦战,相持日久损失惨重,军粮也已告罄。张方为人暴戾,在用惨无人性的方式杀死长沙王之后,继续迁怒于洛阳百姓,他放纵士兵在洛阳杀人抢劫,掠夺财物。幸亏河间王及时传令张方班师,否则洛阳百姓的祸难会更加深重。
张方临走,还从洛阳宫中、诸公卿府中卷走奴隶、婢女一万余人,这一万余人只有部分活着抵达关中,因为关中军缺粮,于是半路上宰杀活人,掺杂在马肉、牛肉之中作为食物。
此时正值“五胡乱华”的起始阶段。“五胡乱华”对于汉人而言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血泪史,后世都记得当时有一个野蛮凶残的少数民族叫羯族,有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羯族皇帝叫石虎,有一个残暴的羯族太子叫石邃,以杀人吃人为乐。
但是细读史书令人惊竦,原来晋末首开屠刀,劫掠并杀戮同胞然后做成菜肴的,竟然是汉人军队,而且还是朝廷的正规军(《资治通鉴·晋纪七》记载了劫掠、吃人;《晋书·惠帝纪》记载了劫掠、人相食;《晋书·张方传》记载了劫掠,没有提到吃人;综上可知关中军劫掠百姓、宰吃活人是个铁案)。
张方匆忙撤军是个意外,按原计划不该是张方进关,而是河间王出关,与成都王会师洛阳,共襄废立大举。但是长沙王临死前的一个挣扎,不仅将计划搅乱,河间王甚至还险些遭遇不测。
这个挣扎的举动就是去年年底惠帝下给雍州刺史刘沈、秦州刺史皇甫重的诏书,命令二人起兵攻击河间王。当时皇甫重正陷于重围,自身难保,刘沈则奉诏迅速传檄境内,试图集合雍州州兵以及七郡(七郡:京兆、冯翊、扶风、安定、北地、始平、新平)郡兵,不过这个目的没有达到,七郡之中,东北部的冯翊郡太守旗帜鲜明的站在河间王一边,其余诸郡也大多狐疑旁观,立场坚定出兵跟随刘沈的只有西北隅的安定、新平两郡,好在刘沈又集合了部分关中豪强的部曲,使总兵力达到一万余人。
刘沈以安定太守卫博、新平太守张光、安定功曹皇甫澹为先锋,从背后杀向长安。
当时河间王并不在长安,他带领着关中军后继部队,驻扎在离潼关不远的郑县,正准备出关。听说后院起火,河间王连忙回师布防,他进驻长安东北处的渭城,派遣虞夔率领步兵、骑兵合计万余人,迎击刘沈军。
虞夔与卫博等人在扶风国的好畴县发生遭遇战,虞夔大败而归。河间王惊恐之下放弃谓城,退守长安,同时召唤张方赶快回来救主。
刘沈占领渭城,又顺利渡过渭水,在渭水边构筑营垒,河间王数次进攻都无功而返。刘沈分兵五千给皇甫澹、卫博,命令二人进攻长安。仅凭五千士兵就去攻打名都长安是十分冒险的,不过那时刘沈军连胜之余,气势如虹,竟然轻易攻破城门,一直杀到河间王府邸前。长安城内的守军在数量上并不落下风,被逼至死角后激起斗志,拼命反抗。双方激战于河间王府门外,僵持不下。
按计划这时刘沈应该领着后继部队前来助阵,但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也许是沿途受到阻击,后援竟然没有及时赶到,河间王军看到对方是在孤军奋战,士气大增。而就在此时,河间王的援军先到了,冯翊太守张辅领着一支生力军从侧面袭来,皇甫澹与卫博的军队被击溃,五千人星散城内被杀戮殆尽。卫博父子死于战场,皇甫澹被擒获,河间王试图将其收降,但皇甫澹是皇甫重的族人,当然不肯为河间王所用,最后也被杀死。
经此一役,刘沈大势已去,他退出长安,驻扎在此前渭水边上的营垒中。此时张方率领关中军主力已逼近长安,张方派遣敦伟为前锋,深夜突袭刘沈营垒。刘沈军已成惊弓之鸟,当即崩溃星散,刘沈领着麾下亲信百余人向西南方向逃窜,估计是想逃入汉中。去汉中必经陈仓,陈仓县令在境内严加防范,最终将刘沈擒获,送到长安邀功。
刘沈自知必死,十分坦然,他对河间王说:“夫知己之顾轻,在三之节重,不可违君父之诏,量强弱以苟全。投袂之日,期之必死,菹醢之戮,甘之如荠。”言下之意说我是奉诏来杀你,如今有心杀贼无力回天,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河间王自忖对刘沈不薄,刘沈却几次三番与自己作对,十分恼火。河间王的暴戾不亚于张方,他下令先将刘沈鞭打个半死,然后拖到长安菜市示众腰斩(河间王似乎对腰斩情有独钟,当年夏侯姡б彩茄叮
新平太守张光也被河间王俘获,不过他的命运要好得多。张光是关中宿将,早在元康年间就先后在梁王、赵王的麾下用事,梁、赵二王屡战屡败,张光却是屡立战功,曾以百余人扼守孤营百余日,堪比东汉初年的名将耿恭。河间王自然听说过张光的威名,想收为己用,于是赦其不死,并且设宴款待,任命张光为右卫司马。张光败得不服气,他对河间王说:“刘雍州不用鄙计,故令大王得有今日也。”
对于功臣张辅,河间王论功行赏,现任秦州刺史皇甫重死后,他表请张辅为秦州刺史;此役金城太守游楷切断皇甫重与刘沈的联系,也有功劳,河间王表请其为梁州刺史。
河间王没有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