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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进京赴任,途中必经长安,河间王只需守株逮兔就可以将其擒获。
这个计划很周全,无奈皇甫重在朝中也布有耳目,河间王的奏章刚到,随即就有人六百里加急赶赴秦州通风报信。
皇甫重也不是良善之辈,得悉阴谋岂能忍气吞声?他的反应迅速并且剧烈。几天后,洛阳尚书台收到了来自秦州的露檄(注:露檄就是古代政府用于征战的公告),内容是检举关中都督河间王司马颙任用李含这种奸佞,将要在关中作乱,秦州刺史皇甫重洞察其奸情,将率领秦州六郡将士为国除害,铲除李含。
这种擅自兴兵的行为当然不可能得到朝廷赞许,而且长沙王此刻并没有下定决心要与河间王翻脸,但是秦州山高皇帝远,皇甫重一意孤行长沙王也是鞭长莫及。为求息事宁人,长沙王让惠帝派出专使,到关中劝皇甫重罢兵。
等使者带着诏书、节杖,风尘仆仆抵达秦州,为时已晚,双方军队摆开阵型酣战正欢。原来秦州六郡内部也有矛盾,秦州刺史管辖下的陇西太守韩稚与皇甫重一向不和,河间王乘虚而入,下令韩稚和金城太守游楷纠合秦州凉州四个郡的郡兵,进攻皇甫重。游楷出身金城游氏,与金城麹氏是当地两大豪强大户,秦凉两州有一首民谣形容这两户的富足强盛:“麹与游,牛羊不数头。南开朱门,北望青楼。”
这一仗表面上是河间王在利用关西诸豪强之间的矛盾来对付皇甫重,实质是这些有野心的世家大族眼看乱世将起,想浑水摸鱼趁机扩充势力范围。这一仗旷日持久,从太安二年(公元303年)春季一直打到永兴二年(公元305年)夏季,以皇甫重兵败被杀告终。那时李含、皇甫商两个始作俑者已经死去,长沙王已经死去,河间王也离死不远。在此役中获胜的韩稚、游楷也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权势,数年之后,秦州就落入匈奴人之手,这又是个同族鹬蚌相争,结果被异族捡漏得利的大败局。
使者劝和未果,灰溜溜回到洛阳。长沙王见地方势力如此跋扈,视中央权威如无物,又气又无奈。生完了闷气,长沙王觉得李含这人留在关中实在是个祸害,就让惠帝任命他为河南尹,调到洛阳任职。
河南尹负责京畿治安,是握有少数兵权的重要职务,长沙王此举也含有笼络的意思。谁曾想李含这人实在鬼蜮,他是带着阴谋而来的。到洛阳后,李含多方积极走动,主要做两件事,一件是继续说动长沙王召回皇甫重,另一件说起来惊心动魄,李含要谋杀长沙王。
李含一到洛阳,皇甫商就密切注意着他的行踪,很快皇甫商就发现了李含的秘密。有一天,河间王的党羽之一、侍中冯荪又来游说长沙王召还皇甫重,等冯荪走后,皇甫商向长沙王报告了李含的可疑行迹和阴谋,接着他对长沙王说:“河间王的全部奏折都是李含的主意,不及早除去此人,祸乱将至。此前河间王的借刀杀人之计,也是李含提议的阴谋。”
当初河间王借刀杀人的痕迹如此明显,长沙王顾全大局所以佯装不知,但他没想到忍辱负重的后果,竟然是招来变本加厉的谋害。是可忍,孰不可忍?长沙王新仇旧恨一起算,在洛阳范围内清肃河间王党羽。
清肃的结果是李含、冯荪,还有中书令卞粹,被斩首于洛阳东市;河间王另外两个党羽,诸葛玫与牵秀逃得快幸免一死,当时通往关中的道路已经被封锁,两人转向东北邺城方向逃窜,到了邺城之后诸葛玫散布谣言,极力怂恿成都王向洛阳进军。
李含一死,河间王的鬼蜮伎俩就暴露于天下。河间王索性明火执仗,准备派兵到洛阳来取长沙王性命,但他不敢单独行事,于是派出使者去联络成都王。
这时是太安二年(公元303年)七月,长沙王执政的第八个月份。
三、荆扬有寇
河间王赶上了好时机,当时成都王刚刚在荆州碰了个钉子,正憋着一肚子火要发泄。
这钉子碰得十分曲折,说来话长,但不得不交待一下,因为这个钉子决定了历史的走向,直接影响日后东晋的建立。
荆州是三国时期唯一魏蜀吴都曾染指,并且动用重兵多次发生大规模会战的地方。史上有名的几次战役,比如建安十三年的赤壁之战(公元208年)、建安二十四年的樊城之战(公元219年),还有吴蜀之间的夷陵之战(公元222年),全都发生在荆州。为什么三国的枭雄们不约而同的重视这个地方呢?原因无他,荆州的战略地位实在太重要了。
长江发源于巍峨的唐古拉山,它从海拔六千米奔腾而下,其流滚滚,冲过蜀中、巴中,冲出崇山峻岭之后,就进入了荆州。此时江面变得开阔,利于航行,但是海拔与下游依然有数百米的落差,因此水流依然湍急,顺流而下,就可以出其不意地在江南任何一个地方现身,令人防不胜防。具体这速度有多快?我们可以参考李太白名句“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白帝城在梁州巴郡境内,尚在荆州以西。
所以荆州一直被视作江南的西大门,以前孙吴政权就在此屯有重兵,著名的晋将羊祜与吴将陆抗颇有君子之风的对峙,就是在这种背景之下发生,当时孙吴流传这么一句话“陆抗存则吴存,抗亡则吴亡”;后来晋国大举伐吴,功勋最大的是来自益州的水师,由龙骧将军王濬统帅,王濬在荆州与吴军交战,几乎使孙吴水师全军覆没。荆州失守之后,江南败局就成定局,王濬直指金陵如入无人之境,迫使孙皓黯然出降——从军事角度而言,得荆州者得江南,说荆州是南中国的东西要冲,这丝毫不过分。
而荆州的重要性不仅限于威慑江南,同时它还是中国南北要冲。
汉江是长江最大的一条支流,它发源于秦岭,呈南北走向,汉江的大部分流域都在荆州境内,它与长江的汇合处也在荆州。从荆州溯汉江而上,可以抵达汉中,可以出奇兵威胁陇上;而渡过汉江向东北方向进发,就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可以长驱直入奔赴洛阳、许昌等名都大邑。建安二十四年,关羽大举进攻荆襄,包围樊城水淹七军,占领荆州的绝大部分,引起了中原地区极大的恐慌,曹操甚至一度打算迁都——由此可知荆州也是中原的西南门户。
鉴于荆州非同寻常的重要地位,所以晋武帝临终特意安排儿子楚王司马玮去接管荆州。晋武帝始料未及的是楚王很快卷入政治倾轧死于非命,荆州军事大权几经易手,最后落到新野王司马歆的手中,可谓所托非人。
新野王成为封疆大吏纯属偶然,他是扶风王司马骏的儿子,血缘上离赵王司马伦比较近,因此得到赵王重用。赵王篡位,新野王被派往镇守荆州,实际上他的才干不足以胜任这一要职,史书上说他“谨身履道”“以孝闻”,没有治国的才能,是个优柔寡断的庸才。这种人在太平岁月尚且可以滥竽充数,一逢乱世就原形毕露了。
齐王起兵,新野王作为马前卒,与齐王一同挺进洛阳,齐王投桃报李,给新野王加官进爵,进一步巩固他在荆州的统治;后来齐王遇难,长沙王上台,新野王择木而栖,跳向最粗壮的枝头,频频向成都王示好。长沙王对此十分不满,但是他势力单薄,对新野王无可奈何。
就在新野王对成都王暗送秋波的时候,益州叛变越演越炽,终于溢出蜀中,蔓延到了荆州。荆州的太平日子到头了,一个懦弱无能的统帅率先遭遇了这个动荡不安的时代,这是新野王的不幸,也是全天下百姓的不幸。
叛乱源起于惠帝的一道诏书。
太安二年初,长沙王发现平定蜀中叛变仅凭罗尚孤军奋战是难以奏效的,于是定下向其他州郡借兵助剿的方策。本章第二节惠帝派遣宗岱、刘沈入蜀的两道诏书,即是这一方策指导下的产物。
宗岱入蜀之后,蜀中战局焕然一新(虽然只是昙花一现),长沙王一高兴,就让惠帝又下了一道诏书趁热打铁。这道诏书的内容是向荆楚江扬诸州招募义勇,作为后继部队到益州助剿。这道诏书是壬午日签发的,因此史称“壬午诏书”,这道诏书惹下了滔天大祸。
“楚风彪悍”是史上有名的,魏晋时期长江中下游的荆楚江扬一线又是多战之地,民风勇武好斗,又因为归附未久人心思故,所以更加易动难安。孙吴灭亡之初,就有吴人多次试图复辟,如武帝太康三年九月,“吴故将莞恭、帛奉举兵反,攻害建邺令,遂围扬州”;太康八年“冬十月,南康平固县吏李丰反,聚众攻郡县,自号将军。十一月,海安令萧辅聚众反。十二月,吴兴人蒋迪聚党反,围阳羡县”。
这些复辟虽然都失败了,但是影响不小。当时孙吴故土流传着这样的童谣:“局缩肉,数横目,中国当败吴当复”、“宫门柱,且当朽;吴当复,在三十年后”,还有“鸡鸣不拊翼,吴复不用力”。这些鼓吹孙吴复兴的歌谣能够产生并且广为传诵,说明当地平静的外表之下,潜伏着许多汹涌的暗流。晋武帝临终特地在长江中游、下游设立两大军事重镇,派出两个皇子镇守,也表明了他对此处的重视与担忧。
时光荏苒,随着距离孙吴灭亡越来越远,对于故主的依恋与追思也被时间磨损得越来越淡,但是不安分因素依然存在,新的谶言又产生了,这一次有人预测:“当有帝王,兴于江左。”
所以此地本该是镇之以静的,但是长沙王此时已经无计可施,只好饮鸩止渴。别处的都督长沙王都招惹不起,不得已,只好捡新野王这个软柿子捏,而当时都督扬州军事的刘准也是个软柿子。
诏书下达之后,新野王与刘准果然不敢违抗。阻力来自民间,当时没有人愿意背井离乡跑到遥远而陌生的益州去打仗、送死,义勇根本招募不起来。但是这种反抗早在预料之中,“壬午诏书”责令各郡太守强行拉壮丁,并且督促士卒尽快上路,凡在辖境内逗留超过五日,二千石以下官员就地免职。
欲速则不达,催促过严效果适得其反。各地太守、县令为了保住官衔,都亲自出马拉壮丁,然后像押送囚犯一样将他们驱逐出境。那些被强行征募的士卒半路上纷纷逃亡,绝大部分落草为寇,许多百姓为了逃避戍役,也纷纷逃亡,其中相当一部分也被迫“屯聚而为劫掠”,成为盗贼。于是荆楚江扬两州社会秩序大坏,怨声载道人心思变,叛乱一触即发。
最后叛乱的火苗是在荆州江夏郡蹿起来的,点火的人名叫张昌。
张昌取了汉族人的姓名,实则他是个汉化很深的蛮人。“蛮”是古代中原人对南方诸族带有鄙视的统称,中原人自认为是礼仪之邦,看不起异族人,所谓“北戎南蛮东夷西狄”都是这个意思。张昌具体是哪族人,如今已经无法考证了。
张昌的出身并不高,他是荆州义阳郡人,曾在义阳郡平氏县做过县吏。虽然身份低微,他却是陈胜吴广一类人,武力过人好论攻战,因此时常被同僚取笑,不知道他是否也曾暗叹:“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张昌曾找人占卜,卜者骗钱心切,说他将来大富大贵。张昌沾沾自喜,以为民谣中所谓“当有帝王,兴于江左”指的就是自己,于是一心盼望乱世。
盼啊盼啊,蜀中果然打起仗,乱起来了,张昌离开家乡跑到荆州江夏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