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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祥不作声了。
“请问老乡,凭什么让在下相信诸位能够保证我店平安无祸?”挺举歪头问道。
“就凭这个!”阿青抬出巡捕房,“我们受租界巡捕房委托,专门负责维持市面秩序。有我们维护市面秩序,当然可以保证你这小店平安无祸!”
“哦,原来如此。”挺举点点头,想了会儿,又道,“上海滩上有多家租界,请问老乡是受哪家租界的委托?”
“大英租界,晓得不?”
“晓得,晓得,”挺举连连点头,“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请老乡解释。”
“讲!”阿青神气十足。
“我们是在老城厢区,归上海县衙管辖,大英租界属于公共租界,远在外滩那边,中间还隔了个大法租界。老乡越过大法租界,直接管到老城厢处,这个未免——”挺举顿住话头。
阿青哪里晓得这个理,脸上正自憋得红。章虎碰一下阿黄,阿黄跳过来,厉声喝道:“伍挺举,我晓得你这人能言善辩,不与你多啰唆。什么老城厢新城厢,在这上海滩,莫说是这条街,就是道台衙门府里,还不是洋大人说了算?巡捕房要我们几个保护你们,你莫要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这……”阿祥急了,刚要理论,挺举一把扯住,拱手笑道:“呵呵呵,这么说来,在下多谢老乡成全喽。既然诸位老乡出力保护,我店也该适当表示感谢才是。敢问老乡,这份谢金以多少为佳?”
“月付五块洋钿,年底加付一成利银!”
“你……你们这是抢劫!”阿祥急眼了,顿脚叫道。
“乱插话,掌嘴!”阿青掏出短刀,猛然插在柜台上,朝一边的两个阿飞努下嘴。两个阿飞扑向阿祥,一边一个,扭住他两只胳膊,又一个阿飞走过去,伸手就要掌掴。
“诸位且慢!”挺举敛起笑,扬起手,凛然说道。
阿青摆下手,二阿飞放开阿祥。
“诸位老乡,”挺举朝几人再次拱手,换作笑脸,“常言道,盗亦有道,何况是诸位侠士兼老乡。诸位出人出力,维护我店的店面秩序,理该收取辛苦费。只是,若要收取我店的利银,就当有个说辞。众所周知,利银由本金生出,诸位并无一两本金投入,利从何来?如果诸位一定要收利银,我店只能按照诸位投入本金计算,一成利银即算一成本金。”
“好好好,就算是我们投入本金好了!”阿青急道。
“老乡你可想好了,”挺举看向阿青,“既为本金,分享利银只为其一,若有亏损,老乡作为股东,也是必须承担的。不知诸位愿承担我店亏损否?”
挺举言之成理,众阿飞尽皆语塞。
“这……”阿青看向章虎。
章虎长吸一气,目光直射过来,刚好撞见挺举的目光。
显然,挺举已经看出真章了。这伙人中,真正的对手是这个。
二人对视。
“阿青哥,”阿黄凑近阿青,却是说给章虎听,“此店年年亏损,是个大窟窿,本金早让姓马的赌光了,我们不能听他的。”
阿青再次看向章虎,见章虎仍在与挺举对视。
“诸位要算利银否?”挺举从章虎身上移过目光,射向阿青。
“利银不要了,我们只收谢金!”阿青牙关一咬。
“五块太多,我们只出三块!”阿祥再次插嘴,讨价还价。
阿黄白他一眼,厉声骂道:“小赤佬,我们不收你的利银,给五块谢礼还不成哩!”
“这位老乡,你想多少?”挺举看向阿黄。
“起码六块!”阿黄脖子一拧,伸手比出个六字。
“如此辛苦的事体,六块谢金太少了,”挺举扫众人一眼,呵呵笑道,“我给诸位出十块如何?”
阿青大是意外,看向章虎。
章虎也是诧异,愣怔有顷,点下头。
“好好好,既然老乡爽气,就十块吧!”阿青这也缓过脸色,挤出个笑。
“阿哥?”阿祥急切说道。
“空口无凭,请立保据为证。”挺举没睬阿祥,到柜台里摸出纸笔,摆在案上。
“我……”阿青看下纸笔,嗫嚅道。
“诸位老乡,你们哪位来写?”挺举挨个看去。
众阿飞面面相觑。
“诸位客套,在下就代劳了。”挺举伏案写好保据,拿在手中,“在下念一遍,诸位请听。保据:自即日起,我等诸人保证维护茂平谷行店面秩序。茂平谷行月支保金十块洋钿,于当月末日交付。立保期间,无论何种人为因素扰乱店面,影响该行生意,危及该行职员人身安全,茂平谷行即从此月起拒付谢银,同时保留追究损失权利。如果该店因店面秩序错乱而蒙受重大损失,则其损失由我等赔偿一半。特此立据。立据人:签字画押。保据念完了。”
众人面面相觑。
“诸位老乡,”挺举有意打消他们的顾虑,“我这保据不是随便编写的,这是定式。从明朝到大清朝,从江南到塞北,所有保据皆是这么写的。保金与责任是对等的。保金越高,责任越大。请问诸位,对此保据可有什么要补充的?”
众人全都傻了。
“好好好,”阿青让挺举绕晕了,摆手道,“既然是定式,就这样吧。”
“没有异议了,你们哪位兄弟签字画押吧!”挺举拿出印泥,挨个看去。
阿青接过笔,正要画押,章虎重重咳嗽一声。
阿青止住,不解地看向章虎。
众阿飞也都看去。
“这位老乡,有何异议,不妨讲出!”挺举看过来。
章虎推开帽檐,露出全脸,目光直逼挺举。挺举也不示弱,目光直迎上去。
二人正在对峙,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洋姑娘款款走进店门。
洋美女不期而至,众人无不惊愕,所有目光全扭过来。
洋姑娘毫无怯意,大大方方地走到柜台前面,扫一眼码成堆的米袋,伸手摸出几个米槽里的样米,放在手掌里细审,一副很专业的样子。
“本店来生意了,诸位老乡是想现在立据呢,还是另择吉日?”挺举抓住时机,扫向众阿飞。
“阿哥?”阿青看向章虎。
“走!”章虎从牙缝里挤出一声,扭转身,大踏步走出店门。
众阿飞们纷纷跟出。
走到店外,阿青紧追几步,小声问道:“阿哥,哪能不签哩?一月十块,一年就是一百二,这是煮熟的鸭子呀!”
“鸭你个头!”章虎白他一眼,“敢跟秀才玩文字,你阿青倒是有能耐嗬!”
“阿哥,我……你……哪能……”阿青语无伦次了。
“我问你,你能保证店面不出乱子吗?”
“只要我们放出风声,啥人敢到此地捣乱?”阿青辩道。
“你能天天守在此地不?我们前脚走,他后脚就说出事体了,你哪能办哩?我们在外滩,离此地少说毛十里,啥人能顾到此地?随便一个借口,他都可不给你这十块洋钿。这且不说,闹饥荒哪能办哩?若有饥民来抢米店,啥人拦得住?店让人抢了,你拿什么来赔?”章虎一发而不可收,问出一大堆问题。
阿青吐吐舌头:“阿哥,你也太……较真了吧。真要闹饥荒,属于天灾,他不能怪我们。”
“是不是天灾,合同上写没?”
“这……让他加上这条就是了。”
“你凭啥让他加上?我们收的是保金,照理是得保证人家店面秩序的。”
“阿哥,你哪能……”阿青急了,“一到上海滩,就变得斯文了?立保不过是个收钱的托辞,即使闹出啥事体,啥人敢来……”
“阿青,”章虎一字一顿,教训起他来,“我这告诉你,此地是上海滩,不是你的小牛湾。那小子方才讲的是,盗亦有道。什么叫道?道就是去干大事体!我们已是王探长的人了,不再是小混混,不能再想那些偷鸡摸狗的小事体!”
“这……难道今朝白跑一趟不成?”
“什么白跑一趟!”章虎火了,大声责道,“你哪能死不开窍哩?你以为我来此地,就是为这区区十块洋钿吗?”
“大……大哥?”阿青让他骂糊涂了。
“小娘比,真还低估此人了!”章虎回头望一会儿谷行,转对众阿飞,“记住,打今朝起,这个人,还有这个店,你们都给我放只眼!”
送走章虎他们,挺举返身回到洋姑娘跟前,拱手揖礼。
洋姑娘朝他微笑一下,指着一只米槽,用半生半熟的汉语道:“先生,我要这只缸里的大米。”
“阿哥,她不但会挑米,还会说我们的话哩!”阿祥小声道,神色大是惊异。
“请问小姐,想要多少?”挺举松出一口气。
“三石。”洋姑娘把“石”读成shí,见挺举目光诧异,显然没听明白,又在柜台上歪歪斜斜地写出一个“石”字,掏出十八块银元,摆在柜上,“钱……够不够?”
“刚好。”挺举笑笑,冲她点头。
“谢谢!”姑娘也朝他甜甜一笑。
三石米就是六七百斤。阿祥雇来一辆马车,将米装好,吩咐新聘的两个伙计跟车送米。洋姑娘连连摇头,指着挺举道:“我要你送米!”
阿祥怔了。在他眼里,挺举是掌柜,送米是不能让掌柜去的。但洋小姐这是点将,阿祥正自为难,挺举已将衣服换过,让两个伙计退下,冲洋姑娘笑笑,吩咐马车夫上路,他与洋姑娘不急不缓地跟在后面。
途中,洋姑娘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伍挺举。”
洋姑娘想了一会儿,凝起眉头,不解地自语:“在下伍挺举?”
“不不不,”挺举晓得她是理解错了,解释道,“是伍挺举,我姓伍,名叫挺举,在下就是我自己。”
洋姑娘笑了:“哦,明白了,你叫伍挺举,在下就是我,”指指自己,“在下麦嘉丽。”
“卖家梨?”
“是哩,”麦嘉丽又是一阵笑,“麦是麦子的麦,好吃,嘉是美好,丽是漂亮,我这名字好不?”
“好好好,”挺举竖拇指赞道,“请问麦小姐,方才为何一定要在下来送?”
“你看上去善良。”麦嘉丽笑道。
“谢谢夸奖。”挺举朝她拱拱手。
二人有说有笑,不消一时,马车走到清虚观附近。麦嘉丽让车夫拐进一条巷子,在巷子尽头停下。挺举望到一个院子,见门楣上写着“天使花园”四字,下面是一行英文。
洋姑娘不由分说,上前抱起一袋大米,挺起身子,吃力地走向大门。
挺举惊呆了,跨前两步,从她手中拿过米袋,用力一顶,扛在肩上。洋姑娘冲他笑笑,竖拇指赞他一下,引他走进院子。
一群儿童望到她,欢叫一声,纷纷扑到她身上。洋姑娘蹲下来,这个拍拍,那个抱抱,然后起身,一手拉一个,对挺举指下旁边一个房门。
挺举惊傻了,扛着米袋立在院中,呆呆地盯着这群孩子。他们清一色全是残障,或没腿,或少胳膊,或聋哑,或瞎眼,或智障,残障程度五花八门,但穿戴都很整洁,体面,与麦小姐亲密无间。
“伍先生?”洋姑娘顿住步,冲他叫道。
挺举惊醒过来,哦哦连声应过,进门放米。
挺举将车上米袋卸完,打发走车夫,顺手拿起扫把扫起院子来。扫完院子,挺举看到水缸的水不多了,欲去挑水,见天色苍黑,猛地想起晚上要来卖米的老伯,只好放下水桶,向麦小姐告别。
麦小姐正在为孩子们烧饭,一群孩子七手八脚地帮忙。
“伍先生,谢……谢谢你。”麦小姐抱起一个孩子,将他送至大门处,微笑着挥手道别。
“我可以问个问题吗?”挺举朝她拱手道。
“请问。”
“他们……”挺举指着院里的儿童,“这些孩子,是从哪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