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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桌上剩下的东西慢慢地、非常慢地做了个手势,扬起了眉毛。那个文职人员点点头。香农收起那些东西放回包里。他觉得身后的士兵退下去了,虽然他们仍然双手握着枪,一不顺心就会挥舞起枪来,或者用枪托捅入。
仿佛过了很长时间,那个海关人员才向门口点了点头,于是香农走出了房门。他能感到汗水顺着脊梁往下淌到裤带上。
在房间外面的候机大楼里,坐这班飞机来的还有一个惟一的白人游客,那是一个美国姑娘,由一个天主教的神父来接她。那个神父用他的一口洋土语向那些士兵滔滔不绝地解释着,麻烦才少了些。神父抬起头,和香农四目相接。香农微微扬起一条眉毛。神父向香农出来的房间望去,难以察觉地点了点头。
机场前的热烘烘的小广场里没有车辆。香农等待着。隔了5 分钟,他听到身后说爱尔兰腔美国话的声音。
“我的孩子,我带你进城去好吗?”
于是他们坐上神父的汽车,这是一辆“大众”牌的德国小型汽车,为了安全,神父把它藏在机场大门外几码远的棕榈树丛的树荫底下。那个美国姑娘不停地抱怨着,怒气冲冲,因为有人打开她的手提包检查了。香农一言不发,他明白他们都险些挨打。这个神父是联合国医院的,他既是神父,又兼做教会救济分发员和医生。他用理解的眼光瞥了香农一眼。
“他们搜查你啦?”
“都搜查了。”香农说。损失15英镑算不得什么,他们两个都了解这些士兵的脾气。
“在这儿一个人必须非常小心,当然,要非常小心才好。”神父轻声说。“你找到旅馆啦?”
香农告诉他没有,于是神父就开车送他到克拉伦斯惟一允许欧洲人投宿的旅馆——“独立饭店”。
“戈梅斯是那家饭店的经理,他是个很好的人。”神父说。
通常当一个新面孔在非洲某城市出现时,住在那儿的其他欧洲人就会邀请新来的人去逛俱乐部,回到他们的平房去饮酒,当天晚上还会有宴会。那个神父虽然尽量帮助,却没有来这一套。这使香农很快了解到赞格罗的另一个情况,当地人的脾气也影响到白人了。在以后的日子里,他知道得就更多了,有许多是从戈梅斯那儿听来的。
就在当天晚上,他认识了朱尔斯·戈梅斯。戈梅斯过去是“独立饭店”前身的旅馆老板,现在他仍是这家饭店的经理。他50岁了,是一个欧洲血统的阿尔及利亚人,是生在阿尔及利亚的法国人。10年前,在法属阿尔及利亚最后的日子里,他乘殖民地还没有垮台,就把生意兴隆的农业机器商店卖掉了。因为一垮台就脱不了手了。就在殖民地垮台前不久,他带着变卖所得的钱回到了法国。可是一年后,他发觉他无法在欧洲的空气里继续生活下去,于是他就寻找另一个去处。在赞格罗独立前五年,他就在那儿住了下来。那时,独立甚至已经在酝酿了。他用积蓄下来的钱买下一家饭店,几年的光景,他使这家饭店不断得到改善。
独立以后情况就变了。在香农来这儿的前三年,戈梅斯被粗暴地通知说,这家饭店国有化了,会付给他当地的钞票收买这家饭店。他从未收到过钱,反正那种纸币也不值什么。不过他仍然留下来当经理,抱着侥幸的念头,盼着总有一天时来运转,他在这世界上惟一的财产,会留下一些保证他晚年的生活。他作为一个经理,管理着接待柜台和酒吧,香农就是在酒吧里找到他的。
香农只消提起OAS 组织的旧友和老关系,那些法国外籍军团的士兵和伞兵,那些在刚果出现过的人,就会轻易地赢得戈梅斯的友谊。可是,那样就会把一个普通的英国游客的伪装抛弃了,而他应该是一个花了五天的时间从北方飞到这儿的游客,完全是受到好奇心的驱使,想看一看幽僻的赞格罗共和国。想到这儿,他决定一直把游客的角色扮演下去。
不过,等到酒吧关了门,他就请戈梅斯到他的房间去喝两杯。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机场上的那伙士兵在他随身携带的一只箱子里还留了一瓶威士忌。戈梅斯一见到酒,两眼瞪得老大。威士忌又是一种这个国家买不起的舶来品。香农吃准戈梅斯比自己能喝。当他说起他到赞格罗来是出于好奇时,戈梅斯哼了一下鼻子。
“好奇?嘿,不错,这儿真够古怪的,这是个古怪透顶的地方。”
尽管他们说的是法语,并且只有他们俩在这个房间里,可戈梅斯还是压低了嗓门,说话时身子向前倾着。香农又一次产生了一种印象,除了那些横行霸道的兵痞和装扮成机场上海关人员的秘密警察,他看到的每个人,心里都存着一种异乎寻常的恐惧感。戈梅斯喝到半瓶光景,就有些唠叨了,香农慢慢试探着摸情况。戈梅斯证实了许多香农认识的那个叫沃尔特·哈里斯的人所介绍的简况,并且还增加了更多的戈梅斯自己了解到的奇闻轶事。有些事使人听了浑身起鸡皮疙瘩。
他证实了金巴总统住在城里,除了偶然到河对岸文杜地区的老家去,这些日子几乎不离开城。金巴住在总统府里,那座四周有围墙的巨大建筑物,是香农从飞机上见过的。
等到清晨2 点,戈梅斯才向香农告辞,东倒西歪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这时,香农已经搜集到更多的情报了。戈梅斯发誓说,通称国民警察队、宪兵队和海关卫队的三部分军队虽然都随身带着枪,却并没有子弹。由于他们是卡耶人,金巴对他们有子弹是不放心的,他对叛乱有妄想狂。因此,他们所有的人连一发子弹也没有。金巴懂得,他们决不会为他而战,所以也必须不让他们有机会来打他。那些随身武器只是摆摆样子的。
戈梅斯还告诉他,城里的军队清一色都由金巴的文杜族人掌握,那些可怕的秘密警察通常穿便衣,携带自动手枪,军队的士兵则持马枪,就像香农在机场上见到的那样。而总统的警卫队有机枪,他们无一例外都住在总统府的大院里,是绝对忠于金巴的。没有至少一个班的卫队前呼后拥,金巴是决不出门的。
第二天早晨,香农出去散步。他很快就发现了一个10岁上下的男孩在他身边跑来跑去,这个小男孩是戈梅斯派来跟着他的。后来他才弄清是什么原因。他开始时认为戈梅斯一定是派这个男孩来做向导,但言语不通,并没有什么用。其实,真正的目的却并非如此,不管顾客是否要求,戈梅斯都提供这种服务。万一某个游客不知何故被抓上车带走,那么小男孩就会穿过丛林,飞奔回去报告戈梅斯。戈梅斯就会把消息报告瑞士或西德大使馆,让使馆人员乘那个游客还没有被揍得半死之前就去谈判,要求释放。这个男孩名叫博尼费斯。
香农溜达了一早晨,走了一程又一程,那个男孩紧跟在他身后小跑着。谁也没有阻拦过他们。车辆几乎看不见,住宅区的街道多半空无一人。香农从戈梅斯那儿弄到一张该城的小幅地图,是殖民时代留下来的。他按图索骥,找到了克拉伦斯的主要建筑物。在惟一的银行、惟一的邮局和政府六个部的大楼,港口和联合国办的医院里,都有六七个士兵在台阶周围溜达。他去兑换旅行支票时,在银行里留神到门厅里的铺盖卷,并且两次看到吃午饭时,一个士兵给他的同事带来几盒饭。香农断定在每一所房子里都有这些特遣卫队吃住在那儿。当天晚上,戈梅斯就证实了这一点。
他走过六个大使馆,注意到每一个使馆门前站着一个兵,其中有三个倒在泥地上睡着了。到了午饭时间,他估计在这座城市的主要地区的周围分散着100 名士兵,分成12个小队。他也注意到他们的武装情况。每个士兵手持7。92的老式毛瑟枪,大部分看来又锈又脏。士兵们穿着深草绿色的裤子和衬衫,长统靴,系着宽皮带,头戴很像是美国棒球帽的一种有檐帽。一个个都是那么邋遢,衣服不熨不洗,叫人望而生厌。他估计他们的军训水准、对武器的熟悉程度、指挥及作战能力还是零。他们是一帮粗鲁、没有纪律的恶棍,只会用武器凶残地去吓唬胆小的卡耶人,不过,也许他们从未动怒开过一枪,不用说,了解他们底细的人也没有向他们开过一枪。他们执行警卫任务的目的似乎是预防老百姓暴乱,但香农估计,倘若真的开起火来,他们就会溜之大吉。
最有趣的是他们子弹盒的状况。那些子弹盒被压扁了,里面空空如也。每一支毛瑟枪当然配有子弹盒,不过所有的毛瑟枪只有5 发子弹。
这天下午,香农巡视了港口。从陆地上看,这个港口就不一样了。那两个沙洲伸入海里,形成了一个天然港口,底部约有20英尺高,前端有6 英尺露在水面上。他从底部走到前端,一直到沙洲的尽头。沙洲上都覆盖着齐膝或齐腰高的矮树丛,经过漫长的旱季曝晒,已经都枯黄了;这从飞机上是看不见的。每一个沙洲的前端约40英尺宽,底部40码宽,就是一段海岸线。从每一个沙洲的前端反顾港区,就能看到滨海地区的全景。
港口正中是水泥地,后面就是一个仓库。仓库北面是几道木头的防波堤,有些早就崩落了,一根根支柱犹如零碎的牙齿露出水面或没人水中。仓库南面是铺满圆卵石的海滩,有几条捕鱼的独木舟漂在那儿。从其中的一个洲头是望不见总统府的,它隐没在仓库后头,可是从另一个沙洲看,总统府的最高一层历历在目。香农踱回港口,仔细看着海滩,无意中想到,这儿一个通往海边的缓坡是登陆的好地方。
仓库后面就没有水泥地了。倾斜的坡岸长满齐腰深的矮树丛,被许多小路划成一块一块的,其中有一条红土路是供卡车用的,往前通总统府的。香农走上了这条路。当他走到坡顶齐胸的地方,那座旧殖民地总督官邸的正面就映入眼帘,离他200码远。他往前又走了100 码,到了旁边的一条沿海公路。在两条路的交叉路口,有一伙士兵守在那儿。他们一共四个,模样比军队的士兵帅气,穿的也好一些,手持苏式卡拉什尼柯夫AK47冲锋枪。当他沿着公路向投宿的旅馆走去时,他们默默地瞅着他。他点头跟他们打招呼,但他们只是回瞪着他。这些人就是总统的卫兵。
他一边走,一边迅速地朝左边看,这一回就看得仔细了。总统府30码宽,底层的窗子现在都用砖砌死,并且涂上和楼房其余部分一样的灰白色。楼前一道又高又宽的木门,上了门栓,控制着楼下的出人。不用说,这又是后来添造的。在被砖砌死的窗户前有一个大平台,由于和楼里不通,现在是毫无用处了。二楼上有一排窗子,一共七扇,从总统府正面的一头排到另一头,三扇在左,三扇在右,还有一扇在门的上头。最高的一层有十扇窗子,比楼下的小得多。顶楼窗户上方是导水沟,倾斜的红瓦顶上有一个尖顶。
他注意到前门有更多的卫兵在溜达,还看到二楼的窗子有百叶窗,可能是钢制的(他离得太远难以识别),已经拉上了。显然,如果没有公事,就只能走到那个路口,想再靠近通往总统府的地方是不准的。
下午剩下的时间他用来远远地巡视了一番总统府,这时,太阳快偏西了。他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