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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云卿开始心神不定地在家里等待。数日后,张钻子回来,神情紧张地径至张云卿房里,急急地说:“满老爷,易豪没有死!”
张云卿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慢慢讲。”
张钻子把半边屁股放在椅子上:“第二天下午,易顺满到了皇城坪,张湘砥、赵融借设宴款待,把易顺满和他的四名骨干骗到县政府大院,当场枪决,把头割下悬挂在宣风楼。次日一早,把他的两百匪兵带到水西门外??”
“带到水西门外怎么啦?”张云卿催问。
“这事说来话长。本来按赵县长与刘异的意见,就把这二百人全部杀死,充当溪血案的替罪羊,割下头运往长沙邀功。岂知那个张湘砥是个死脑筋,他说追随易顺满的惯匪才五十余人,其余一百五十人都是无辜百姓,杀了他们天理不容、良心不安。于是谎称发饷,新兵一块大洋,老兵两块,易豪这王八命不该绝,和他的手下全部站在新兵行列里,躲过了这一场大劫。”
张云卿目瞪口呆,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
张钻子接着说:“这次被杀的只有七八十人,昨天中午易顺满等五人的尸体也抬到水西门外,看的人很多,我也跟在后面,那八十多具尸体都没有头,张湘砥下令就地挖坑全部掩埋。坟堆很大,还立了一块大石碑。”
“这些人还立碑?”张云卿又坐起。
“是的。”
“刻了死者的姓名?”
“没有,”张钻子摇头,“只刻了三个字??看榜样。”
张云卿又长长地叹了口气,喃喃道:“才割了八十余颗人头,还欠一百二十颗。如此说来,张湘砥还会出兵来剿老子。”
“是的,”张钻子说,“张湘砥古板得很,非要把您、朱云汉、张顺彩杀了,才准许《大公报》刊登溪人呈送的万民血书。为此,赵恒惕很生气,大骂他混账。其实,根据省府的意思,张团长只要交二百颗人头就算大功告成。如今易豪他们逃走了,赵融和刘异劝他再杀一百二十个平民百姓,他更加不愿意,据说还跟赵融大骂起来。”
张云卿对这些并无兴趣,问:“张湘砥打算什么时候出兵?”
张钻子:“不知道。据那天在水西门埋尸的丘八说,张团长打算立即发兵,但赵融和刘异不肯派自卫总队带路。”
张云卿点头:“看来,他们的矛盾还不小。这样也好,对我们有利。易豪已成惊弓之鸟,想必更惧怕我们了。千万要提防他投靠新的势力。”
“正是呢。我这次回来晚了,就是提防他和别的势力挂钩,在城里多呆了几天。过去,易豪和思思学校的欧阳东接触,说明他有投靠共产党之意。如果是这样,那就麻烦了。”张钻子说。
“麻烦?有什么麻烦?”张云卿身子前倾。
“张湘砥虽是赵恒惕的亲信,但思想激进,倾向于孙中山的三民主义。你知道什么叫‘三民主义’吗?就是‘联俄、联共、扶助农工’,恰恰这一套就是共产党的货色。如此一来,张湘砥岂不是成了欧阳东的同党?既是同党,再经欧阳东从中说合,易豪不就要和张湘砥挂钩?”
张云卿急得在房里走来走去,冷静下来,转对张钻子:“如果你的猜测没有错,这几天易豪会带领张湘砥来攻打我们。你速去通知张顺彩、朱云汉做准备,我马上回燕子岩!”
张云卿说毕,从墙上取下两把快慢机插在腰上。这时,钟雪华从外面急急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说:“报、报告满老爷,张、张湘砥派了一个营的兵力围攻燕子岩。战斗十分激烈,我是从东麓逃出来的。他们的机枪很、很凶。谢老狗要我告诉你,说如果顶不住,可能弃寨逃走。”
张云卿嗷嗷叫道:“一个营的兵力他能顶得住吗?他不弃寨才是笨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弟兄们,快,快带上枪,钱财能带走的带走,带不走的拉倒,跟我逃!”
在石背张家新宅长住的有三十余人,都使一色的驳壳枪,是负责警卫张云卿的,名曰“手枪排”。手枪排得到命令,立即集合。张云卿从银柜里取出一箱金银珠宝,交给张亚口。正在这时,朱云汉的手下杨相斌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满老爷,不好了,花园的朱老爷受到张湘砥的围攻,他让我求你派兵增援。”
张云卿苦着脸道:“如今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罗。你看??”他指着钟雪华,“他才从燕子岩过来,我们也受到张湘砥的袭击。此地不宜久留,恐怕他们已经过来了。”
正准备逃命,村东头已传来枪声。紧接着,张顺彩的大儿子张文急急跑来:“满、满老爷,大事不好,易豪领着张湘砥过来了,爹要我通知你快点逃命!”
张云卿二话没说,跨上枣红马,准备率部从槽门冲过去。正在这时,蒲胡儿等一班女眷穿着高跟鞋,挥着手绢,跌跌撞撞过来,叫道:“满老爷,还有我们呢!”张云卿正欲挥鞭,新纳的小妾满秀、满姣跑得快,一人抱了一条马腿。
再说张光文送走易豪,哥哥张光火道:“弟啊,依我看这个姓易的是扶不起的阿斗,你三番五次替他出主意,他还是斗不过张云卿。依我看,以后还是少理他为妙。要不,终有一天他会给我们家带来灾难!”
“哥,”张光文说,“如今我们已陷进去了,想拔出也由不得自己。惟一的出路是鼎力帮助易豪,置张云卿于死地。前几次的失败都不能怨易豪,是我的计谋还不够周密。张云卿是一条狡猾的狐狸,对付他必须拿出真功夫来。再则,张云卿这号人,从一开始,我们就不该对他存有幻想,一旦他羽翼丰满,就算不惹他,作为他身边的肥肉,他也不会放过我们。”
张光火叹道:“都怪我,当初是我不许你杀他。要不,也不至有今日之虑。弟,你说,如果易豪把万民血书弄出来,省府真会派军队来剿张云卿吗?”
张光文点头:“这是毫无疑义的。”
张光火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道:“老天保佑,省府派军队来武冈剿匪,借政府之手杀了张云卿,我家的日子就太平了。”
公鸡叫了,天快亮了,张光文告辞:“哥,我回团防局去了。你只管家中的事,外头弟弟自有安排。”
张光文回到团防局,已是上午时分。邓联佳正在训练团防队员的臂力,把枪用一只手举着瞄准。张光文和他打了个礼节性的招呼,就径回自己房里。
中午休息时分,邓联佳来到房里,问道:“光文,昨晚易豪又来找你?”
张光文点点头。
“他真的成了丧家之犬了。”邓联佳不无同情,“你又替他想出了什么主意?”
张光文于是把“万民血书”之事说给他听。
邓联佳先称赞一句,然后说:“不过,这年头天下乌鸦一般黑,即使赵恒惕真的派军队来又能怎样?少不得又要和刘异打成一片,到时候只会连累一批无辜百姓,割下人头向上面交差。光文兄,你在保定读过军官学校,不知你同学中有没有在湘军里做官的?”
张光文点头说:“我正要为此事找你呢。湘军中我的同学有十几位。不过,最要好的是十七团团长张湘砥。此人也是湘西人,很有正义感。我想派你亲自去长沙一趟,向他面述溪血案。相信他会主动向赵恒惕请缨。”
邓联佳一边点头,一边问道:“什么时候动身?”
“当然是越早越好。易豪那边的血书可能要晚几天才到。你先和张湘砥说了,待血书送达,他更加义愤填膺。你若回来,就去我家,这里不方便说话。到时,你再差郑正良来叫我。”
邓联佳离开团防局半月有余,一天,郑正良过来请张光文回去,说大老爷病了。
张光文心里明白是邓联佳回来了,他把团防局的事务交给一位信得过的骨干,骑马赶回石背张家。
回到家,张光火把他领到内厅,小心地对他说:“邓先生在书房里。你俩谈,我去望风。”
张光文上了楼,来到自己早年用过的书房,邓联佳已起身相迎。
“坐。你我之间甭客气。”
“这么久没在一起,这下子见了,我就情不自禁了。”
张光文笑道:“真有你的,你还是像过去那样会说话。事情办得如何?”
“好得很!”邓联佳道,“张湘砥先生果然是位刚直不阿的汉子,他一听说湘西土匪居然做出如此惨绝人寰的事,气得拍案怒骂,主动请缨,非要剿绝张云卿不可。当时我还有点顾虑,怕到时候赵恒惕不让他来。他却非常自信。”
张光文点头:“剿匪是危险又吃力不讨好的事,一般都想推诿。他争着来,赵恒惕哪有不允之理?”
邓联佳道:“看来这一次张云卿是在劫难逃了。”
“是否跟张团长说过,来到武冈后,千万不要暴露他和我的关系?”
邓联佳道:“我不会那么笨的!”
张光文道:“你办事我很放心。”
正说着,有人敲门声,张光火探进半张脸,小声道:“刚才张云卿派人过来问你回来没有。我本想瞒着,但你那匹白马缠在槽门外,我就说了真话。等会张云卿就要过来。”
张光文道:“他过来正好,我正要见他呢。”转对邓联佳,“你在这里委屈一下,天黑后回一趟扶冲,然后再过来。”
张光文兄弟下了楼,径直走到槽门口,果见张云卿坐着轿子过来。
三个人在正厅谈了一些有关什么叫共产党的话。谈话间张云卿一双眼睛极不安分地在家妓满秀、满姣身上打主意。谈兴正浓时,张云卿的手枪排排长钟雪华过来说蒲胡儿身体不舒服,请他回去。
临走,张云卿说:“本来我还有一事相求,今日太匆忙,改日再说。”
张云卿走后,张光文兄弟俩为他最后留下的一句话颇费了一番思量。张光火说:“依我看,他今天过来,一定是为了开口要满秀、满姣做他的小妾。他建了这么大的房子,多数都空着,只有一个蒲氏。”
经张光火提醒,张光文立即想到更深层的问题,问道:“哥,上次易豪来我家的时候,满秀知不知道?”
张光火大惊失色:“易豪上次过来,正是满秀姑娘侍候。弟,你是说张云卿想通过娶满秀、满姣,打探我们暗中与易豪勾结?”
“正是这样。”
“我们的事都没有瞒这两个女人,一旦被张云卿娶走……弟,不如把她们嫁到远地方去。”
“不。”张光文摇头,“这叫欲盖弥彰。嫁人或杀人灭口,更会引起怀疑。不如干脆主动把女人送给他。”
“那样我们不是暴露了?”
“暴露是迟早的事,不这样会暴露得更快。这些年,我们待她俩不薄,她俩也是聪明人,知道泄密将会给我们带来什么后果。除非她们真正死心塌地跟张云卿一辈子,才有出卖我们的可能??但是,我们可以不给他这样的机会!”
张光火叹道:“惟有盼望长沙早日派军队把他们剿灭。”
“盼望别人是没有用的,最终还是靠自己。哥,这两天好好把两位姑娘修饰打扮一番,告诉她们张云卿将会过来迎娶。我觉得女人很少有她们那样懂事、善解人意的。”
张光火长长地叹了口气,心里虽有几分不舍,但也只能忍痛割爱,说道:“我知道了。你回团防局去吧。”
“我不能回去。今天下午或者最迟明天,张云卿就会过来。”
“你说,刚才真的是蒲胡儿病了么?”
“据我分析,可能是万民血书的事引起了朱云汉的惊慌,他派人过来商量对策。”张光文说。
第二天,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