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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洪宽慰道:“也许是蜀道艰险,驿驰略有延滞。”
刘禅陡然提高了声音:“不止是本王,成都的掾曹府署也碰到了同样的事情。三月下旬以来,白帝城没有向外发出一封公文。而从成都发往白帝城的公文,在永安县界就被截下,信使甚至不能进城。”他的眼睛鼓了鼓,焦虑地把手指攥紧:“季休啊,你该知道这有多严重。”
杨洪刚刚押着黄元从临邛归来,还没回署,不清楚居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的双眉不期然地拧结在了一起,如果刘禅说的是真的,这可就太蹊跷了。益州如今保持着稳定,全因为那位天子一息尚存之故,如果中外消息断绝,人心浮动,会有更多的黄元冒出来。
白帝城里不光是天子,还有诸葛丞相和李严将军,这几位巨头齐聚,怎么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在那个突然陷入沉默的白帝城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肯定不会是吴军进袭。”杨洪先否定了这个可能性。如果是吴军突然袭击,即使是最糟糕的状况,好歹也该有败兵逃入蜀中。“……也不可能是天子驾崩,否则陛下该是第一个知道的人。”杨洪否定了第二种可能性。
听到杨洪的话,刘禅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他迟疑片刻,缓缓开口道:“其实,也不是一点消息没有……数天之前,本王听到了一则流言,说我父皇临终前托孤给诸葛丞相。”
“天子识人明断,诸葛丞相又是天下奇才,天子托孤于彼,此殿下之福分。”
刘禅眼神很奇怪:“那你可知道,流言里父皇对诸葛丞相说了什么?”他挺直胸膛,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国,终定大事。若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
饶是杨洪镇定过人,听到这话嘴角也不由得抽搐一下。他眼神一闪,毫不客气地驳斥道:“这简直荒谬绝伦,以天子之明、丞相之贤,岂会说出这等话来?”
刘禅缩了缩脖子,嘟哝道:“我也觉得荒唐……”可他的表情却暴露出真正的想法。杨洪抬起头来,语气严厉:“殿下,此危急存亡之秋,岂能让谵妄之言窜于都城?以臣之见,应使有司彻查流言源头,不可姑息!”
这流言竟把诸葛丞相与王莽等同起来,用意之刻毒,令人心惊。杨洪是丞相幕僚,若不对这种危险言论予以迎头痛击,尽快消除刘禅的疑惑,日久必生大患。
刘禅疲惫地摆了摆手,示意杨洪少安毋躁:“诸葛丞相的忠诚,无可指摘。只是白帝城之事一日不得廓清,流言便一日无从根除,还是要先搞清楚那边的事情才好啊——”说到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两道细眉不经意地抖了抖,“——白帝城孤悬在外,临近兵锋,什么凶险都有可能发生。本王的亲族除了父皇之外,还有鲁王和梁王在那里,他们年纪还小,实在挂心。”
杨洪听到这一句,心中这才恍悟。刘禅虽然稚嫩,在这方面的心思却并不笨拙。他拐弯抹角地转了这么多圈子,终于把自己的意图表达出来了。
刘禅真正担心的,根本不是诸葛丞相,而是鲁王刘永和梁王刘理。
鲁王和梁王是天子的次子与三子,刘禅同父异母的庶出兄弟,今年一个十一岁,一个十岁。他们的母亲皆是川中大族女子,是刘备入川时所纳。
自古的规矩从来都是立长不立贤,立嫡不立庶。刘禅是嫡长子,又是钦定的太子。如不出什么大意外,他的地位安若泰山,鲁、梁二王根本毫无威胁。
如果不出大意外的话……但现在白帝城的状况,这对刘禅来说,足可以称为“大意外”了。
刘备应该不会改变立嗣的心意,但躺在永安的他已经病入膏肓,动弹不得。白帝城的神秘沉默,或许是某些人为了隔绝天子与外界联系而竖起的帷幕,而诸葛亮和李严匆匆赶到白帝城后再无消息传回,说不定也已身陷彀中。
鲁、梁二王不过是小孩子,没这样的手段,可他们背后还站着许多益州大族。刘备入川以后,中原、荆州两系人马霸占了朝廷要津,益州备受挤压,许多人都心生不满。如果有个机会可以把天子控制住,矫诏易嗣夺取帝位,保不准会有野心家铤而走险——比如李严。他虽然籍贯在南阳,却是地地道道的益州人。
要知道,刘备新得益州,根基不稳,近几年来关羽、张飞,黄忠、马超、庞统、孙乾、糜竺、刘巴、马良等一批心腹相继去世,中原、荆州出身的元老们凋零不堪,正是朝廷最虚弱的时候。身在白帝城的李严若有异心,只消囚禁天子和诸葛亮,未必不可成事。
想通了此节,杨洪不由得冷汗涔涔,背后一阵冰凉。他虽然是益州人,却是寒门出身,被诸葛亮一手提携上来,跟那些豪族们根本不是一路。倘若是他们当权,恐怕自己连容身之地都没有了。
看到杨洪的眼神发生了改变,刘禅知道他的目的达到了,微微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意:“杨从事讨伐黄元有功,本王想派你去白帝城亲自禀报父皇。兵威可冲煞,捷报能辟邪,说不定这份喜报可以祛除父皇沉疴也说不定。”
“臣出身穷州寒地,才学驽钝,恐怕有负殿下所托。”杨洪刻意提醒了一句。他籍贯是犍为武阳,地道的益州人,也该是刘禅需要提防的对象。
“本王刚才已经说过了,成都城里我最信任的就是你,就像信任诸葛丞相一样。”刘禅缓缓说道,把眼睛瞪得更大一些,真诚地望着杨洪。
杨洪是益州本地人,与太子平素没有来往,他前往白帝城不会引起别人怀疑。如果是一名太子舍人出现在白帝城,刘禅的意图一下子就会暴露。这其实还有更深的一层意思:杨洪曾经是李严的下属,但两人闹得很不愉快,杨洪甚至愤而辞职。如果李严是这次白帝城沉默的主谋,至少刘禅不用担心杨洪会跟他沆瀣一气。
杨洪看了刘禅一眼,看来这位太子对这个安排是动过了心思的。在权力面前,即使是再平庸的人,也会变得敏锐起来。
刘禅追问道:“杨从事可愿意为本王跑这一趟?”杨洪略微不安地转动身体,这个差事可不容易做,可他没得选择——既然投了诸葛亮,而诸葛亮支持刘禅,那他就只能在这条路上走到黑。
“臣即日动身。”杨洪伏地叩头。刘禅的脸色好看了一些。作为太子,他驭使一名治中从事都要花这么大的力气,实在是有些可怜。
“除了传捷,殿下可还有什么嘱托?”杨洪想知道刘禅希望他做到什么程度。他无兵无权,单骑入城,想赤手空拳去挫败一场阴谋是不可能的。
刘禅略作思忖便答道:“只要带上眼睛和耳朵就够了,本王只想知道白帝城为何沉默至今,其他的事不必勉强。”刘禅说到这里的时候,脸色罕有地闪过一丝厉色,稍现即逝。
“谨遵殿下吩咐。”
“我让马承陪你去,他可以保护你。”刘禅说完,挥了挥袖子,又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这可不是什么监视。”
“您还不如不补充。”杨洪在心里想道,有点哭笑不得。
谈话结束以后,杨洪离开正厅,马承正守在门口。杨洪把白帝城的情况说了一遍,马承却没有发表任何评论,只说他去负责准备马匹。杨洪知道马承的难处,关西马家曾经显赫一时,可如今人丁寥落,在蜀中的只有马承和他的族叔马岱,夹在中原荆州与益州几派之间,地位尴尬。所以马承言行非常谨慎,甚至有些过分木讷。他唯一的生存之道,只有为刘禅尽忠,以便为马家未来在蜀中的地位求得一个机会。
于是杨洪也不多说什么,先回家稍事准备。一个时辰不到,马承已经找上门来,说马匹和行李都已备好,甚至连沿途要用到的通关文书都从衙署里开具妥当,手脚麻利得很。
马承挑选的马匹不是西凉骏骑,而是匹个头矮小的蜀马。这种马跑得不快,但适用于狭窄险峻的山路。杨洪叮嘱了家人几句,然后和马承骑上马,带上使节旌旄,离开成都。
他们沿着官道一口气走了十几里路,雾气慢慢升腾起来,周围的一切像是罩上了一层蜀锦,迷茫而不可见,道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少,终于只剩他们两个人。他们不得不放慢了速度,在白雾中缓慢地穿行,以免跌落悬崖。
杨洪忽然挽住缰绳,侧过脸去对马承说道:“关于这次的使命,你想听听我的意见吗?”马承愕然望向杨洪,似乎对这个问题全无心理准备。杨洪抓住马鞭,指向被雾气吞噬了尽头的官道:“无论我们多么努力,最终也是一无所获。”
第二章白帝城困局
从成都到白帝城并非一条坦途。杨洪与马承先取道江州,然后坐船沿江水顺流而下,到了瞿塘峡又弃舟登岸。一路辛苦自不必说,他们终于在十天之后抵达了永安县。
永安本名鱼复,天子败退到此之后,不再后退,将其改名为永安,寄寓不言而喻。它的县治所叫做白帝城,相传是新莽之时公孙述所筑。当时公孙述听说这里有一口白鹤井,常有龙气缭绕。他自以为这是化龙登基之兆,遂自称白帝,建起一座城池,名之曰白帝城。
杨洪一路上把这些掌故说给马承听,还顺便给这个西北汉子简要分析了一下形胜之说。永安紧扼瞿塘峡口,为长江锁钥,地势极为险峻。而白帝城就设在江北伸入江心的长滩之上,背倚峡壁,独据江中,三面临水。只要天子选择在白帝城据守,吴军便无法溯江逆流进入蜀中——这就是为什么刘备败退到此便不能再退了,再退就等于把蜀地的门户交予他人之手,国亡在即。
刘备伐吴本是一意孤行,如今大败亏输,他无颜回归成都。天子在白帝城守国门,一是形势所迫,二来也未尝不是愧疚赎罪之举。
“老子有云,治大国若烹小鲜,诚哉斯言。”杨洪说到这里,不由得发出感慨。
“这是说治国容易还是难?”
马承读书不多,在马上露出不解的神色,杨洪笑道:“马君侯长在北地,不知这烹鱼是个精细活,剖脏去鳞,火候调料,稍有疏失这鱼就煮烂了。治国也是如此,不急不躁,张弛有度,不可随兴肆意,让百姓无所适从。《毛诗》里说:烹鱼烦则碎,治民烦则散,知烹鱼则知治民,就是这个道理。”
马承“哦”了一声,随即沉默下去。这个话题再说下去,难免要涉及到对天子的评价,他谨守父亲临终前的嘱托,莫谈国事。
杨洪知道他的心思,也不强求,把注意力放在前面的路上。这里已经接近永安县境,距离他们的终点不远了。
前方的窄路忽然出现一处哨卡,一架木制拒马将道路牢牢锁住,几名士兵手持环首刀站在旁边。杨洪注意到,这些守兵的褐皮头盔上都盘着一圈白眊(mào),颇为醒目,远远就能望见。
白眊是用白牦牛毛编成的辫带,这种东西只有青羌才出产。杨洪的印象里,益州军中只有天子近卫才有这样的装饰——可天子近卫难道不该是守在永安宫前么?怎么跑到边境来守哨卡了?
杨洪心中带着疑惑,驱马上前。一名白眊兵举手拦住了他,面无表情地说:“如身携文书,请拿出来放在这里,我们自会转交城中。你们即刻回转,不得停留。”
杨洪明白为何白帝城陷入沉默了,这个哨卡就像是一个筛子,把信使拦回去,只筛出文书送进城去。
这时马承掏出象征着自己爵位的银乌符节:“我是斄乡侯马承,这位是益州治中从事杨洪,我们要去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