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汉军处理死于虏疮的尸体的办法。
所以当那名医师在牢房外提出将尸体焚化的建议时,一个计划就在马谡心里形成了。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马谡一直努力将身罹虏疮的痛苦夸张了几倍,以便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然后在第三天时,他停止了进食,并且忽然变得寂静无声,用被子蒙住全身,装作已经死去的样子,等着被人搬出监狱。
其实这并不能算是计划,而是一个彻底的赌博。只要有一个人扯下被子为他诊脉、测试心跳或者呼吸,那就立刻会发现他还活着,那么他就输了。
他赌的,就是人们对虏疮的普遍恐惧心理。他们畏惧虏疮,生怕自己靠近会被传染,因此并不会认真检查尸体。显然他赢了,但是这个胜利的代价是多么的大呵。当马谡被狱卒抬走的时候,他必须忍受体内的煎熬,要保持极度安静,不能出声,不能颤抖,甚至连呻吟与喘息都不可以。
很难想象一个正常的人类可以忍受这样的痛苦;要知道,身体的内伤比外伤更加痛彻心扉,也更加难挨;已故的汉寿亭侯关羽曾经刮骨疗伤,谈笑风生;而魏国太祖武皇帝曹操仅仅因为头风的发作就难以自持,头晕目眩。足见马谡需要承受的内伤之痛是多么巨大,古代的孙膑与司马迁和他比起来都要相形见绌。
一直到狱卒们走远以后,置身在易燃柴火中的马谡才敢于喘出第一口粗重的气息,他整个人仍旧在承受着虏疮的折磨,一点也没减轻。如果不是有强烈的求生欲望支撑,他很可能已经真正的死了。
马谡谨慎地翻了一个身,尽量不碰到周围的柴火。幸好现在白烟滚滚,而树枝也烧得劈啪作响,能更好地掩饰他的行动。然而逐渐大起来的火势对马谡来说,仍旧是一个危机,他开始感觉到身体下面一阵灼热,再过一小会儿,这种灼热就会演变成焦炙。
但是他不能动,狱卒还在远处站着。他必须要等火势再大一点才能逃离柴堆。于是他在烟熏火燎之中咬紧牙关,保持着仰卧的姿势,一点一点地朝着柴堆的相反一侧移动,手掌和全身的皮肤承受着烫烧的痛楚。
这不过几尺的距离,却比马谡哪一次的行军都要艰苦。他必须要在正确的时机做出正确的抉择,早了不行,狱卒会发现他;晚了也不行,他会被火苗吞没,成为真正的火葬。
火势已经蔓延开来,浇过油的木材燃烧得极快,同时阵阵烟雾也扶摇直上。马谡身上的衣服也开始燃烧起来,他觉得自己已经快到极限了……这个时候,一个画面忽然出现在他脑海里,是街亭!他想起了身旁的那名士兵被飞箭射穿了喉咙,更远处有更多的士兵倒下,四周翻腾着生与死的海洋;他恐惧这一切带走生命的洪流,于是拔出佩剑,瞪着血红的眼睛,竭尽全力地大吼:“我不能这么死掉!”
我不能这么死掉……马谡喃喃自语地对自己说,同时强忍着全身的疼痛又做了一次移动。终于,他的一只手摸到了柴堆的边缘。他闭上眼睛,在确信自己已经真正燃烧起来的同时,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撑起自己的身体,朝着柴堆外面翻了下去。
马谡先感觉到的,是清冷的风,然后是青草的香气,最后是背部剧烈的疼痛,耗尽了体力与精神的他终于在强烈的冲击下晕了过去。
原来火葬柴堆的另外一侧,是一处高约二十丈的断崖,悬崖的下面则是一片厚厚的草坪。
马谡缓缓醒过来的时候是当天晚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满天的星斗。他左右动了动,发现身体陷在茅草之中,皮肤的烧伤与灼伤感觉稍微好了点,但是虏疮的痛苦依旧存在,而且经过那一番折腾后,更加严重起来。他伸了一下右腿,一阵刺骨的疼痛自脚腕处传来,可能是落下来的时候骨折了。
他勉强打起精神,拖着残破的身体从杂草堆里向上边爬去。二十步开外的地方恰好有一条真正意义上的小溪细流,马谡趴在水边“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水,然后靠着一棵大树坐起来。现在天色很黑,周围什么动静都没有,树林里静悄悄的。看来狱卒并没有发现这死囚竟从火葬中逃了出来,因此监狱没有派大队人马进行搜捕。
换句话说,马谡现在在蜀汉的官方记录里,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人造的禁锢已经被他侥幸破除,但是自然的考验却还不曾结束。马谡的头、咽喉与四肢依旧钝痛难忍,浑身打着寒战,遍布全身的痘疱不见任何消退。
所幸马谡神智还算清醒,他知道自己的处境仍旧很恶劣:这里距离南郑太近了,如果有军民偶尔经过并发现他的话,即使认不出他是马谡,也会把他当做患有疫病的病人通告给军方。他必须尽快离开这一地区,然后找到补充食物的落脚之地。
他是否有这种体力坚持到走出谷山,还都是未知数。
马谡环顾四周,捡了一根粗且长的树枝当做拐杖,然后凭借着惊人的毅力支起身子,一瘸一拐地朝着一个模糊的方向走去——这种毅力是以前的他所不曾拥有的。每走几步,他都要因为内病和外伤的煎熬而不得不停下来喘息,但却一直坚定地沿着溪水向着上游走去;一路上渴了就喝点溪水,饿了就摘几个野果子果腹。曾经有数度连他自己都觉得不行了,不过每一次都奇迹般地撑了过来。
就这样过了整整一天,在马谡逃出牢笼的第二天下午,他走到了谷山的山腹之中,找到了一条已经废弃很久的山道。
这条山道是在两个山包之间开凿的,宽不过两丈多,刚能容一骑通过。因为废弃已久,黑黄色的土质路面凹凸不平,杂草丛生,原本用作护路的石子散乱地搁在路基两侧,快要被两侧茂盛的树林所遮蔽。
马谡沿着这条路走了约两三里,翻过一个上坡,转进了一片山坳之中。就在他差不多感觉自己到达极限的时候,他注意到在远处树林荫翳之下,有一间似乎是小庙的建筑。
“会不会有人在那里居住?”
马谡首先想到的是这个问题,他谨慎地躲进树林,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人居住的痕迹,于是就凑了过去。当他来到这小庙的前面时,看到了庙门口写着两个字:“义舍”。
十几年前,当时汉中的统治者是张鲁。这个人不仅是汉中地区的政治首脑,而且还是当地的宗教领袖。他以“五斗米教”来宣化当地人民。作为传教的手段之一,张鲁在汉中各地的道路两旁设置了“义舍”,里面备办着义肉义米,过路人可以按照自己的饭量随意取用,无人看守。如果有人过于贪婪,鬼神就会使其生病。
这是一种公共福利设施,而马谡现在看到的这一个,显然就是属于张鲁时代的遗迹。
马谡走进去的时候,他惊奇地发现这间义舍里居然还有残留的粮食。当然,肉与酒已经彻底无法食用了,但是储存的高粱与黄米还保存完好,另外柴火、引火物、蜡烛、盐巴与干辣椒也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几件旧衣服。大概因为这条道路被人遗忘的关系吧,这些东西在历经了十几年后仍旧原封不动,只是上面积了厚厚的尘土。舍后有一条沟渠,里面满是腐烂枯叶,不过清理干净的话,应该会有活水重新进来。
“苍天佑我不死,这就是命数啊。”
马谡不由得跪在地上,喃喃自语。他并不信任何神明,因此就只向苍天发出感慨,感谢冥冥中那神秘的力量在他濒临崩溃的边缘拯救了他的生命。
于是这位身患重病的蜀汉前丞相府参军就在这座意料之外的世外桃源居住了下来。虽然虏疮的威胁让马谡的身体日渐衰弱,但至少他可以有一个安定的环境来静息——或者安静地等待死亡。
时间又过去了三天,他全身的疱疹开始灌浆,渐成脓疱,有种鲜明的痛感,周围红晕加深,本来消退的体温也再度升高。高烧一度让马谡连床都起不来,只能不断地用凉水浇头。在这种高热状态下,他甚至产生了幻觉,看到了自己死去的兄长马良、好友向朗,还有其他很多很多人,但是唯独没有诸葛丞相。在马谡的幻觉里,诸葛丞相总是一个缥缈不定的存在,难以捉摸。
这期间,马谡只能勉强打起精神煮些稀粥作为食物,他破烂的牙床和虚弱的胃容不下其他任何东西。
高烧持续了将近十天,才慢慢降了下去。他身体和脸上的脓疱开始化脓,然后凝结成脓痂,变成痂盖覆盖在脸上。马谡觉得非常痒,但又不敢去挠,只能静待着它脱落。就这样又过去了十天,体温恢复了正常,再没有过反复,头和咽喉等处的疼痛也消失无踪,屡犯的寒战也停止了肆虐;马谡的精神慢慢恢复过来,食欲也回到了正常水平。这个时候,马谡知道自己已经熬过了最危险的阶段,他奇迹般地从“虏疮”的魔掌之下幸存下来了。
这一天,他从床上起来,用手习惯性地拂了一下脸庞,那些痂盖一下子全部都自然脱落,化成片片碎屑飘落到自己的脚下。他很高兴,决定要给自己彻底地清洗一下。于是马谡拿起水桶,走到外面的沟渠里去取水,当他蹲下身子的时候,看到了自己水中的倒影,异常清晰。
那张曾经白皙纯净的脸上,如今却密密麻麻地满布着疱痕。在这些麻点簇拥之下,他的五官几乎都难以辨认,样貌骇异。这就是“虏疮”留给马谡最后的纪念。
不知为什么,马谡看到自己的这副模样,第一个感觉却是想笑。于是他索性仰起头,对着青天哈哈大笑起来,附近林子里的鸟被这猝然响起的声音惊飞了几只。笑声持续了很久,笑到马谡上气不接下气,胸口喘息不定,那笑声竟变得仿佛哭号一样。大概是他自己也被这种颠覆性的奇妙命运所困惑了吧。
第四章寻找幕后黑手
就这样又过了三四天的时间,马谡的体力慢慢恢复,而义舍里的储藏已经快要见底了。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随即摆到了马谡面前,那就是今后该怎么办。
他已经不可能再以“马谡”的身份出现了,整个蜀国恐怕都没有他的容身之处,只能远走他乡。吴国相距太远,难以到达;至于魏国,那只是国家意义上的“敌国”,现在已经是“死人”的马谡却不会那么多的仇恨。雍凉一带屡遭战乱,魏国的户籍管理相当混乱,如果他趁这个机会前往的话,应该能以假身份混杂其中不被识破。
不过在做这些事情之前,马谡必须找到一个疑问的答案——
他为什么会落到这样的地步?
从西城被捕开始,他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可惜一直身陷囚笼,有心无力。现在他自由了,若就这样毫无作为地逃去魏国,马谡这一辈子都不可能甘心,因为他已经牺牲了太多的东西。最低限度,他要知道陷害他的人究竟是谁。
于是,马谡决定先回南郑。即使冒再大的风险,他也得先把事情弄清楚。至于如何开始调查,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计划。
现在马谡的形象可以说是大变:头发散乱不堪,脸上满是密密麻麻的斑点,一圈乱蓬蓬的胡子缠绕在下颌,和以前春风得意的“参丞相府军事”名士马幼常迥异,更像是南中山里的蛮夷野人。
这样一副容貌,相信就算是丞相站在对面都未必认得出来。
马谡换上义舍中的旧衣物,给自己洗梳了一下,然后拄着拐杖离开了他藏身半个多月的地方。走出谷山以后,他径直去了南郑城。他沿途又弄到了几条束带、草鞋和斗笠,这样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汉中农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