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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空禅师闻言静默了一瞬,面色倒是未有变化,合掌道:“多谢施主解惑。”
苏锦歌还了一礼,而后道:“冒昧一问。禅师既告知了素汐真人还与那读书人的转世有一面之缘,何不好人做到底,告知她那读书人的转世究竟是何模样。也免得她心神难安,沉沦于未知的等待。更免了似今日这般的误会。”
一空禅师笑道:“小僧非是神人,怎能算的如此详细。”
“算?”苏锦歌颇觉意外,“占卜助增贪嗔痴念,不明因果法则。天音宗不是向来不宣此道的吗?”
一空禅师微笑道:“不宣扬并不代表不存在。”
苏锦歌莞尔,两人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皆蹲下身来采摘起蘑菇。准确的说,一空禅师是在采摘蘑菇。而苏锦歌则是举着一只新摘下的蘑菇,盯着脚边的篮子纠结。
随着日头的升高,林子中那潮湿的空气散去了许多。
一只竹篓带着大半篓的蘑菇被送到了苏锦歌的身前。
“菌子本洁,施主眼中有障罢了。”
话音落下,苏锦歌脚边的篮子被一空禅师拎了起来,而一空禅师的竹篓则留给了她。
钦佩一空禅师的心灵强大之余,苏锦歌起身谢道:“多谢禅师慷慨。”
“两相交换,施主何须言谢。”一空禅师说罢笑了笑,合掌一礼后提着那半篮蘑菇转身离了林子。离开前不忘将那只毛鬼伞取出,弯下腰将它轻轻的放在了一丛毛鬼伞旁。
直到一空禅师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苏锦歌方才赞叹一声收回了目光。低头看了看篓中的蘑菇,心情顿时飞扬起来。——这一空禅师是从何处寻得的醉月菇。
这种蘑菇极富灵气,口感细嫩丰厚,滋味更是鲜美异常。
苏锦歌晃了晃竹篓,见那醉月菇的数量足足够上一盘有余。抱了竹篓,苏锦歌欢欢喜喜的回了禅院。略一犹疑,决定摘些灵菜来素炒醉月菇。唯有素炒方才最能最大限度的保留醉月菇那独特的鲜美。其余各类菌菇或炖或酿,或蒸煮或做馅料,苏锦歌一一的分好储存进璎珞圈中,做完这些这才起身来出门采摘灵菜。
在菜地之中,苏锦歌又遇上了那位狼族大妖。
苏锦歌清洗整理那些蘑菇很是花费了时间,此时早已过了午膳时间。而惠善却是在菜地中用膳。
“大师也耽搁了膳时?”
“惭愧。”惠善吞下口中的食物,起身合掌一礼继续说道:“贫僧实在难能压抑腹中饥饿。”
所以这是一顿午饭吃过又饿了吗?说起来这位进食的频率似乎是越来越高了。比起她来,有过之而不无及。
第二百五十五章 命数之变()
对于惠善的异常其他人自然也是有所察觉。不过惠善的言谈心志皆如寻常,异常的地方唯独食欲而已。自苏锦歌出关以来,天音宗中食欲有所异常的弟子何止惠善一个。故而唯一空禅师与惠善讲过几次法,其他众人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入伏,天气一天比一天热。
苏锦歌在院中的老树下摆了一张藤席,上置矮桌蒲团。每日坐在树荫之下,敞开了院门尽情的吹着穿堂风。
这日正午,日头正毒。众人皆在午睡,唯有蝉鸣声重叠起伏。
得益于九重韶华,苏锦歌并未觉得多么热。又有穿堂的自然风吹着,一壶冰茶,两盘细点。就这样颇为惬意的翻阅着玉简中的法术。
禅院之外,稍远处的柳荫中,素汐真人摇着一把素纱团扇斜倚在树干之上。从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看到禅院中的苏锦歌。
自那次蘑菇事件后,素汐真人果然不再往苏锦歌面前去怒刷存在感。却还依旧还是从各种角度去偷偷的看她。
素汐真人自己也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心理。虽说一空禅师也已说过,徐郎的转世并不是明心真君。可她还是忍不住的去看她。那些小动作,那些偶然吐出的话语,明明都那么像。怎么就不是呢?
许是那小秃驴怕自己痴缠生事,故在蒙骗自己?!
禅院中,苏锦歌一手比划着捏诀的手势,一手捏起一块小点塞到口中。
素汐真人的眸光一深。这个小动作,。。。。。。。从前徐郎总是如此,一面看书一面捏零嘴吃。
看着苏锦歌那一鼓一鼓的脸腮,唇边挂上了一点淡绿的点心渣渣还浑然不觉样子。这一瞬间,眼前这位元婴真君终于与徐郎的影子剥离开了。徐郎从来都是儒雅的,徐郎最是爱洁。
眼前这位只是个娇憨的小女孩。纵然修至元婴却完全没有高阶修士的威仪。她喜欢笑,笑的时候眉眼弯弯,可亲可爱;她喜欢吃,为了一口吃可以将仅有那一点属于高阶修士的风范给抛到天涯海角去。
明心真君其人的形象终于在她眼前鲜活起来。
素汐真人鲜少将人看进眼中,世人与她不过不相干的过客,亦或一群、一件玩具。从前,令她认真看进眼中的不过只有一个徐郎而已。
素汐真人第一次觉得一空禅师的话还是有点道理的。世间众生,皆有其相。看入眼看入心,了解众生之相,便能看到与从前截然不同的世界。
“啐,真是晒昏了头。”素汐真人想到此处忽而打了个冷战,用扇子敲敲自己的脑门。莫非听那些大小光头唱经听太多了,竟然会生出这般想法来。
素汐真人摇着素纱团扇,一步一妖娆的离了柳荫处。才走出十几步便觉四周的灵气出现了异动。道道灵风极轻极缓的向着苏锦歌所在的禅院涌去。在苏锦歌的身畔汇成一个又一个的灵气漩涡。点点灵光流溢,令人目眩。
而苏锦歌显然已经进入到一个微妙的境界。
素汐真人的脚步顿了顿,稍一犹疑终还是拿出了几件法器在四周布上了一个简单的阵法。自己则是回到柳荫处,默默的守着。
素汐真人不擅阵道,这个法阵简单到不忍直视。不过此处是天音宗,这几座禅院四周又没有香客来往。布置个阵法只要有个告知作用便好了。
从正午到月上中天,偶有天音弟子经过此处,见到那阵法皆都噤声绕行。
素汐真人颇有些百无聊赖的望着天。自然,这样一位媚骨天成的美人就是无聊也能无聊出一种活色生香来。于是那些天音弟子越发的远离了此处。
透过轻摆的柳枝,只见一轮圆月皎皎。不知是否错觉,今夜的月仿佛格外的大。
正当素汐真人打算跃身到树桠上歪会儿时,忽然一道些许熟悉的身影闯进了阵中。定睛一看却是惠善。
他低着头大步的跨入到菜田之中,近乎粗蛮的拔起一颗又一颗的灵菜,用牙齿撕扯几下便吞下肚腹。——惠善闯入阵中竟是为了一口青菜。
惠善出来觅食并不是新鲜事情,反正他吃完便会回去。是以素汐真人也没有前去驱赶,仍将足尖一点跃上了身后的柳树。选了根舒适的枝桠将身体歪了上去。
看着菜田中的惠善,素汐真人摇了摇头,唇角微微弯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兽果然还是兽,纵然穿上了僧衣也改不了兽类的本性。看了那阵法不知避行也就罢了,连吃东西都是这般的姿态。
看了片刻,素汐真人觉得惠善那进餐的姿态颇不能入目,便转回头去继续望天。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天空中那轮圆月失了几分皎洁,隐隐透出一抹暗红的光晕。
暖扑扑的夜风忽然转凉了,吹在肌肤上刺骨的冷寒。
素汐真人顿觉不对,迅速的坐起了身。
而此刻,菜田之中的惠善蹲在地上高高的扬起了头颈,喉间发出了一声似是咆哮又似嘶吼的声音,充满了压抑。他的身体弓了起来,处于一种蓄势待发的状态。
月光在一瞬间黯淡下来,血红的颜色迅速将天穹之上的一切光芒覆盖。
惠善的双目赤红,一对尖利的獠牙露于唇外。
他的面前正是苏锦歌的禅院。
电光火石之间,素汐真人来不及思考什么,纵身飞驰在短短的两息之间便将蓄力扑来的惠善拦在了苏锦歌的院门处。
脖颈间的剧痛直穿脑际,意识随着鲜血迅速的流逝了。
剑光划破夜色而来,轻易的便贯穿了惠善的头颅。那光华一转,惠善的身体便被远远的抛开去。
一位面色冷然的元婴修士出现在素汐真人的眼前,只是她已看不清他的容貌。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她将头转了回去。可惜却只能看清一个模糊的身影。
素汐真人的身体软软的倒了下去。那面色冷然的元婴修士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正处于灵气漩涡中心的苏锦歌。抬手布下了一个正经的护法阵。
一声道号自身后响起,充斥这悲悯与不忍。接着纷杂的脚步声响起,往这边聚来。
“看来错的是禅师。”那面色冷然的元婴修士转回了身,颇为厌恶的看着被他抛在菜田另一边惠善。“妖,到什么时候都是妖。”
一空禅师双目微合,手中的佛珠一颗颗的转动着,口中诵着往生咒。
那些往这边赶来的脚步声渐渐都消散了,最终赶过来的只有惠净大师等几位惠字辈的高僧。
一空禅师的往生咒诵念完毕,合掌道:“肃方真君又造了杀孽。”
那位元婴修士闻言,面色愈发的冷,“若本君不出手,此刻陨落的恐怕不止一个素汐。——禅师放心,本君仍会遵守诺言,不出天音一步。只是禅师,你错了。”
惠净大师上前道:“惠善发狂皆因这血月,若非。。。。。。。”
“的确是小僧错了。”一空禅师打断了惠净大师的话,向肃方真君鞠礼道:“多谢肃方施主仍肯遵守承诺。”
肃方真君只冷笑一声,一拂袍袖转身回到了自己所居的禅院。
一位惠字辈的僧人待要追上去辩解,同样被一空禅师拦了回来。
原本静好的夏夜此时已全然变了模样。
素汐真人的血近乎干竭,原本媚艳的面庞苍白如纸,再不见了那活色生香的娇娆。而随着她体内灵气的逸散,一丝丝的皱纹爬上了她的肌肤,一缕缕的雪白开始在她发间蔓延开来。
惠善倒在菜田的这一侧,血口大张,锋利的獠牙在那血月之下泛起一线森然的幽光。他的眼睛是闭着的,眉眼处竟然有着一抹解脱的释然。
惠善本是化形妖修,而素汐真人不过金丹初的修为,自是难有相抗之力。可惠善面对肃方真君是有一战之力的。不知为何,他竟没有丝毫的反抗。
眨眼之间,两条鲜活的生命便流逝而去。
一空禅师的面上出现了一抹前所未有的异常。
“禅师,血月之事弟子已安排人去查探。最迟明日便会有消息。”
一空禅师点了点头,神色依旧是空前的异常。
惠净大师忍不住询问道:“祖师,可是有什么不妥?”
“变了。”
一空禅师的话过于简洁,众僧互视一眼,皆不得其解。有人继续追问道:“弟子们愚钝,不知祖师指得是什么?”
“命数。——我要即刻闭关,血月之事你们好生处理。”
闻听到闭关二字,众僧的面色一齐变了。惠净大师立刻道:“祖师,您不能再起卦了。”
一空禅师摇摇头,“我早已发愿,生生世世于婆娑世界渡化众生。此刻不过早些换具皮囊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