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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
“小邱,小邱,你别玩了,快张开眼睛吧;小邱,小邱,我知道你是个英雄好汉,咱们多少仗都打过了,这小小的仗,我知道你决死不了……你绝对死不了的!”
邱南顾当然不会回答。几朵雪花飘落在他脸上,他也不曾动弹一下,他确已死了。但大肚和尚始终不相信他已经死了。
所以大肚和尚说:“你不要死了好不好?”他说着呜咽跪下来,说:
“我们不要再玩了好不好?你快醒来吧,不然,我们之间又要少掉一个人了。我们不是说过要一生一世,跟随着大哥吗?”
铁星月哗地一声,大哭了起来,悲声道:“小邱你不要死,我……我不再跟你骂架了,没有你来拌嘴,叫我普天之下,又跟谁骂……”
北风在远方,还在呼啸,大地视野,渐渐可见,可是阳光也是深寒的,融不开那雪……
大肚和尚仍是不肯相信,邱南顾已经死了,所以他径自道:“一定是我跟你骂架太多,念经太少,你才不甘愿起来,我要为你念一千遍经文,你便会起来跟我说话了。”大肚和尚说着,便在雪地上低首合什,第一次虔诚地念起佛经来。
唐方也哭了,深埋在萧秋水的臂弯里。
萧秋水轻轻拍了拍唐方的肩膀,唐方离开了萧秋水身体,只见萧秋水那如眺远山的眼神……
萧秋水跪了下来,他的胸膛还在淌着血,他叩了三个头,雪凹陷了一块下去。萧秋水一字一句地说:
“小邱,你瞑目吧,你未做完的事,我现在就去做。”
然后他霍然站起,众人看去,只见他双鬓竟开始有了霜白,只听他说:
“岳元帅已被押解风波亭,我脚程快,先走一步……你们葬好了小邱,立刻赶去!”
萧秋水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站起来握住唐方的小手,问:“你去不去?”
唐方千言万语,都无从说起,一时觉得很苦楚:“老奶奶不会让我出来……这次她老人家答允我最后一次……”
萧秋水说:“我要救岳将军。事了之后,毋论天崩地裂,我都会找到你。”
这几句话他说得如“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一般断冰切雪。说完之后,他的人已在寻丈之外,只听他的一声话语,仍在风中传来:
“你等我。”
那声音震得树梢的一条冰柱,卟地脆落跌碎,银花花的冰片溅得一地都是。唐方美目含泪地拾起了一块,很快的那冰化成了水,在白白的小手间融化不见了。
风波亭大雪。亭上、亭内、亭外,都一片皑白。
一部囚车,正轱辘轱辘地到了目的地,那四个马上的人,都一齐翻落了下来。
前面马上一人,是个武将,他翻身落地时,凛然有威,落地时几乎雪陷齐膝。这人步子极大,每跨一步,即如常人跨三步之遥。
但他后面三人,却正好相反。
这三个人,一个是枯瘦老人,又矮又小,仿佛给白雪一盖,都会消失一般;另一个是老太婆,眼色里有说不出的孤傲之意,虽身着粗布衣,却宛似一品夫人般的气态;另一个人却是个小孩子,扎冲天辫子,样貌甚是可爱。
这三人中的老头子,落下地去时,雪地上只有如鸟瓜一般一抹淡淡的痕印而已。
三人中的老太婆,她从马背上翻落下地来,一直到她走路为止,雪地上连一点痕迹也没有。
那个小孩子,却如正常人一般,踏下不深不浅的两道脚印,就似平常走在泥地上一样。
一直到他走进那亭子时,他的脚步踏上那坚硬的石板上,依然留下了两个不深不浅的脚印,就象平常走在泥地上一般。
那个武官,对押囚车的数十名兵卒,态度十分粗暴,但对他身后这三人,却万分恭谨,仿佛只要稍微惹怒这三人,就会吃耳光一般。
而他现在就真的吃了耳光。
啪!那枯瘦矮小老头,缓缓地收手——却没见他出手,听到巴掌响声时,他已掴了那官将一巴掌,正慢慢地收手,一面骂道:
“你奶奶个熊,怎么不先派兵驻在这里!难道不知道车中的钦犯是人人极欲得之的么!”
那武官在朝中原也是有名的要将,姓杨,名沂中,秦桧令他在“风波亭”中监斩岳飞,他对这三个秦相爷的上宾,畏如蛇蝎,只怕稍有得罪,自己丢了官还不打紧,连累了一家大小,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但那一巴掌实在冤枉,他只得苦着脸道:“是,是,不过……”话未说完,啪地脸上又着了一巴掌,这回动手的是那老太婆,可是那老太婆看起来压根儿没动过手,也没有把手收回来。
她的手就一直放在她双袖里,神色冷傲,如冬雪寒梅,孤缀枝头。
只听她声音也孤傲如梅,冷冷地道:
“你既无置兵此地,还要强辩什么‘不过’!”
杨沂中真可谓有冤无路诉,他嗫嗫道:“是……是……但是……”
那老婆子银眉陡地一扬,叱道:“既是,又‘但是’个什么劲儿!”
杨沂中更畏惧,嗫懦道:“不是,不是,是,只是……”
那老婆子白眉又是一扬,忽听亭上一个声音甚是动人韵味地道:
“只是他真的有驻兵在这儿,而今却不见了。”
杨沂中张大的嘴巴,那老头子的头,疾往上扬了起来,老婆子银眉又是一耸,那小孩子却笑嘻嘻,蹲下来拿了一根枯枝,在石板地上所铺的浅雪画图画。
老婆子冷笑道:“江湖上能有躲在我们三人头上,而不被发觉,声音又如此年轻的,除了赵师容,还会有谁?”
只听那如银铃般过去的淡淡笑声道:“真的,不会再有谁了。”一人飘然而下,落入亭中来,并行礼相见。
这女子橙色纱衣,却有些微风霜。那枯老头疾喝道:“赵师容,你好好地权力帮压寨夫人不当,跑到这儿来,为的是什么?”
赵师容嫣然道:“为的还不是一睹‘三冠王’的风采。”
孤老头和老婆子一齐大笑起来:“不是吧?为的是这囚车吧!”
赵师容依然笑道:“能把‘三冠王’从关外请动来此地的事儿,小女子也关心得很。”
那老婆子冷冷地道:“那你站在哪一条道上?”
赵师容道:“请求三位高抬贵手的道上。”
老婆子断然道:“不行!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秦相爷待我们不薄,岳飞不能放!”
赵师容的语音也冷了起来,淡淡笑了一笑,笑意有说不出的讥诮:
“没想到关外‘三冠王’是如此是非不分、好歹不识的人!”
原来这关外“三冠王”,便是天下轻功第一、第二和第三的三人,即“百里寒亭、千里孤梅、万里平原”三人。
其实三人之中,“万里平原”正是三冠王最名符其实的一人,他不但轻功居首,内功和剑法,也是冠绝关外,所以有人说,这关外三冠王中,最主要的冠王,要算“万里平原”一人。
那枯老头陡地叱道:“跟这种妖妇多说什么,师姊,让我把她给大卸八块再说!”
赵师容微笑道:“寒亭君,你清健胜昔,可惜钝根依然未除,你想我都来了,若没有把握的话,敢找上三位前辈吗?我哪有这个胆子唷!”
百里寒亭脸色一沉,四顾道:“李沉舟也来了?”
赵师容笑而不答。那老婆子厉声道:
“权力帮究竟伏下了多少人,一一滚出来吧!”
赵师容吐言莺莺呖呖:“他们又不是绒球,干吗要滚出来,要出来的时候,他们自会出来,孤梅姊姊又何必心急呢!”
这老婆子便是“三冠王”中轻功数第二的“千里孤梅”——莫非那小孩子竟是“万里平原”——关外三冠王之首!
只见那小孩子仍是聚精会神地在地上划那杂七杂八的图画,却淡淡说了一句话:
“不可能。”
赵师容故意道:“嗯?”
那小孩子眼皮子都不抬,说:“李沉舟一路上还阻挡人前来救岳飞。他想借岳飞之死来造成他逆军的超然地位,他不会来救岳飞。”说到这里,他停了一停,他手中所拿的枯枝,也停画了一下,然后才说:
“就是你来,李沉舟也不知道,他若是知道了,想必不允——所以只有你一人孤身前来。”
他平平淡淡的说话,说完了最后一句话之后,才淡淡地抬头,扫瞄了赵师容一眼。赵师容只觉两道冷电也似的奇异眼光,直看到她心内去,而那眼光使她不寒而栗,恨不得把被他看过的地方剜下来不要了。
——而这人只不过是个爱涂鸦的小孩子而已!
可是他却是“三冠王”之首:“万里平原”。
萧秋水提气直奔,奔了好久,风云迎面狂啸吹来,他整个人都沾满了雪花,但雪花又在瞬间蒸发了,消失了。
奔了一会儿,萧秋水知道风波亭已经近了,但是他浑身也湿透了,不知是汗水,还是雪水。
萧秋水在疾驰中忽张手捞住一技松干,巧妙地将急奔不能遽止的身形,稳了下来,且把余力卸去,他喘息了一下,才发觉自己喘息得很不正常。
他好久没有喘息得如此急促的了。
就在这时,他发觉那松干上有血。
血是温热的。
他这才发现血是他的。
血是从他胸膛上流出来的。
他在石牢中曾与朱顺水一战,他虽削掉朱顺水五指但也受了他一爪。
朱顺水的爪功,端的是非同小可。
要救岳飞,必定还要有一番恶斗,在受伤之余,此趟赴役实在不智。
——但一想到救岳将军,萧秋水就连歇息都静不下,便即要赶程。
忽听一个略带疲惫的声音悠悠道:
“你不要急。现在赶去,还来得及。”
萧秋水霍然一震,只见白皑皑的雪地上,一个白衣人端然跌坐,神态悠闲,目负大志,眉如远山……却不是李沉舟是谁!
李沉舟淡淡一笑,笑容里有说不尽的倦意,又道:“囚车队刚过去不久,大概还没有行刑。”
萧秋水涩声道:“李帮主……”
李沉舟道:“叫我李沉舟。”
萧秋水没有再叫,也没有再说话。
雪微微飘,有一阵,没一阵,两人身上都沾满了雪花。
良久。萧秋水道:“我要去救岳元帅。”
李沉舟点点头道:“我知道。”
萧秋水问:“你要不要一起去?”
李沉舟摇首,笑意十分疲乏:“我不去,你也不要去,岳飞死后,你来当我帮中的总管,三个月以内灭宋,三年以内退金,你看可好?”
萧秋水喉头里热血一冲,涩声道:“帮主,权力帮若真有心抗暴,萧秋水誓死相随;但岳元帅是我方重将,是力主抗金的英雄,何不先救出他来,以助复国之业?”
李沉舟皱眉,然后一舒,简简单单地道:“不行。”
萧秋水一怔,问:“为什么?
李沉舟淡淡地道:“有岳飞在,天下英豪,唯他马首是瞻,权力帮近年来实力大减,争不过他,而岳飞愚忠于当今皇帝,不可能助我们这一边。”
萧秋水光火了,大声道:“其实又分什么这边那边?大家都是抗金拒暴,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又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