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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西往事:黑帮的童话-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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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已至此,无需再继续多言,我只是想让唐五知道是我姚义杰现在需要向他开口借钱,我想这个目的已经完全达到了。我真真正正痛快地喝了起来。
  事后,唐五没有找我,他将钱交给了鸭子。唐五把钱给他的时候,问了他几句话:“呵呵,鸭子,到底是姚义杰个人还我,还是铁明和他一起还?不好意思啊,一千块钱,不是个小数,我当老哥的不是不相信你们,我只是要问清楚哈。”
  “五哥,还钱的事,你放心,我跟你这么久了,你晓得我的为人。再说,不只是姚义杰和铁明,我、何勇、北条、夏冬,你随便找哪一个还都要得,绝对不会黑你的良心。”
  唐五听到鸭子的话之后,眉毛轻轻扬了扬,说:“那好,你先等下。我到银行取钱哒。”
  “好。”
  鸭子说,当时唐五扬眉毛的动作非常奇怪,让他记忆犹新,却想不通到底是什么意思。
  多年之后,他想通了,因为就是那两道眉毛简单一扬所带来的风云变幻,导致他变成了日后那个谨慎聪明却也焦虑痛苦的人。
  我没有失落,我知道,唐五一定会找上门来。
  我更加清楚地发现,唐五的确是个精明到可怕的人。当我的饵撒到他嘴边之后,他就像是一条饿极的大鱼,一口吞下,连一点收回的余地都不给我。
  第二天,唐五找到了我。我记得那天天色很阴,乌云盖顶,却无雨。我不喜欢这样的天气,就如同我不喜欢平淡压抑的人生。下雨就是下雨,天晴就是天晴,生就生得痛快,死就死得其所,这才是我喜欢的风格。没想到,真的面对唐五时,我却违背了自己的喜好,变得有些优柔寡断起来。
  九镇河边有一家60年代建起来的国营大饭店,现在已经停业了,被以前在大饭店上班的一个常姓服务员租下,开起了九镇的第一所私人餐馆。
  唐五请我在那里吃饭。吃饭的过程中,我们都看见了店主的小孩,一个沉默寡言的被唤作“乐儿”的男伢儿,有趣的是,当时的我们没想到,十年之后,这个伢儿的名字会响彻江湖,那时,人们叫他常鹰。
  唐五和他的弟弟一林一样,也是一个直爽的人,直爽得犀利。没有丝毫的客套,喝了第一杯酒之后,他问我:“义杰,听一林讲,钱是你来还吧?”
  这样的开门见山显然已经出乎我的意料,我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你具体什么时候还?”
  我尴尬之极,答不出来。
  唐五笑了起来,他说:“哈哈,义杰,不碍事,老哥也不是不相信你。就是这么一问,你而今也没有做事赚钱,等你有了再说吧。还不还都没得好大的关系,也不是很多钱,记得老哥的好就作数了。”
  一改之前的直爽,唐五连语气都变得温情起来,这让我松了一口气,也让我的心底不知不觉地涌起了一种不服气的心理。
  “五哥,钱绝对要还。你帮了这么大忙,我们兄弟没得出息,但是这么多人,一千块钱怎么都还是会凑齐的。”
  唐五的笑容再次收了起来,虽然不再是之前那样毫不客套的严肃,但是没有一丝情感流露的木然更加让我忐忑。他直愣愣地盯了我几秒,喝了一口酒,又停了几秒,才说:“义杰,你莫嫌老哥说话不好听啊。我今天就说句直话,怎么还?义杰,你告诉我怎么还?天上掉钱还是地上长钱等你去捡?”
  我脸颊一阵滚烫,烫得我有些愤怒。我想要争辩,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对于一个刚刚帮了你大忙的人,无论他是出于什么目的来刺激你,你都没有任何资格对他表达愤怒。这就是所谓的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唐五的脸再次缓和了下来,没有一丝突兀的感觉,就像是一个获得了多次最佳男主角奖的老戏骨,是那么真诚且自然。他说:“我不是看不起你,但是这个社会,搞个钱不容易,不是嘴巴硬就可以搞到钱。老哥比你痴长几岁,当你是自己的弟弟,劝你一句:年轻人还是要搞些事。我以前想你们几个都跟着我呢,但是打打杀杀这些事万一害到你们也不好,所以也没有强求。不过,事,你还是要搞的,没得哪个天天玩,玩发财的。你说是不是?”
  又是一番金玉良言,我已经彻底糊涂了,我点了点头。
  接着,唐五给我说出了一个赚钱的提议:“我最近有个正事,想和朋友合伙一起收橘子、桃子这些农副产品,卖到北方。你和他们几个商量下,你们自己看,搞不搞。我反正也要请人,如果你们搞的话,这一千块钱就当是我先开的工资,到时候生意出来哒,再多退少补。你们个人看。”
  我警觉了起来,暗自想了又想所有的一切,却也实在想不出任何不对的地方。我隐隐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可能并不存在的陷阱之中,但是,有什么办法呢?这个世界上的东西,你拿了,就要还。
  只是在我的心底某处,总是有一个声音在劝阻着我,要我拒绝。
  左右为难之下,我准备给唐五说,需要仔细考虑下。话还没出口,却看见饭店门口进来了一个人,这个人从出现到离开总共也不过两三分钟。但正是这两三分钟,让我打消了一切的顾虑,让我做出了那个改变了我一生的选择。
  老梁
  九镇历来除了盛产流子之外,也多酒鬼,比如,我的邻居老梁。老梁看着我长大,他堪称是我所居住的这条巷子里面最为与众不同的一个人。他的与众不同源自他的父亲。
  老梁的父亲就很有学问。很小,他就跟着九镇的一位老夫子学习四书五经,埋首孔儒之学;年少时,他考进了湖南长沙一所外国人所创立的西式学堂,后来又去了当时开风气之先的广州读书,是九镇历史上第一个穿着西服、抽着纸卷烟在新码头逛街的人。
  他精通英法德三国语言,据说还曾经因为翻译过法国一位很有名的哲学家的著作而引起轰动。只可惜,他生不逢时,百般困苦之下,于60年代郁郁而终。
  老梁继承了他父亲的聪明,听街坊邻居闲聊时说过,在很小的时候,老梁就已经被九镇人公认为天才,无论什么书,他一学就会,过目不忘,倒背如流。
  我和两个哥哥一起还亲眼见过老梁手提毛笔,倒着写出一首宋词,笔法龙飞凤舞,就连我这个对于书法一无所知的人,也能隐约看出其中的精妙所在。
  长大之后,老梁没有变成光宗耀祖,让全九镇都为之自豪的人物,他变成了一个锁匠。由于家庭成份,政府不允许他继续上高中,他心安理得地做起了锁匠。
  手工艺人也能成为大师,比如米开朗基罗。以老梁的聪明才智,他若专心钻研进这一行,也许今天,他依旧能够过得很好。只可惜,他太过聪明,聪明到过早地看透了一切,他的父亲年轻时至少风光过,而他的一生却是碌碌无为。
  他的技术确实一直在进步,随着时代的发展,他从最初只修锁,变成了修缝纫机、自行车、手表、电视机、摩托车、气枪、录音机、雨伞、铁锅……在我印象中,他几乎全能。可是,他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他连房子都懒得打扫,鸡笼和他的床就摆在一个房间里。每天起来,他就搬一把凳子,坐在家门前,边晒太阳边看着不知道从何处弄来的我永远都看不懂的线装书。
  看完之后,他就喝酒,喝到兴起之时,他不是唱戏就是摇头晃脑地念着诗词,或者是给我们这条街上的小伢儿们讲故事。只有在没酒喝的时候,他才会用扁担挑着他的修理摊,来到农贸市场前面,去做生意。
  他的脾气也很怪异,没有什么人情味。除了会对着小伢儿们笑一笑之外,他很少给人打招呼。当然,他也不会去惹人,但是无论左邻右舍,曾经多么亲近的人,只要有什么事做得让他看不顺眼了,他一定会冷嘲热讽甚至破口大骂,从来不留任何情面。
  嫌贫爱富本来就是人的天性,再加上这一些缘由,我们这条街上的人多少都有些讨厌他、看不起他、嫌弃他。他不以为意,每日照样过着自己的生活,雷打不动。
  读初中的时候,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要这样过,为什么不努力工作,过好一点。他用很重的九镇口音说了一句话。这是一种我没有听过的语言,让我记忆深刻。他的表情奇特怪异,好像有些愤怒,更多的却是不屑。
  我问他说的什么,他告诉我,说这句话的人叫做“杀死鸡鸭”。这句话的意思是:“事物的好坏在于你怎么去看待。”我不懂,也觉得无趣,远远不如他说的罗成、杨家将、呼延庆那么吸引人。后来,我知道了,“杀死鸡鸭”的真名叫做莎士比亚,老梁说的是一种很遥远的“方言”,叫做英语。
  未老先衰的老梁弯着背,胡子拉碴地从饭店门口走进来的时候,他并没有看到我。他的目光专注而热烈,如同看着一个最美丽的情人,含情脉脉地望向了围着围裙正在为客人煮牛肉粉的常老板。
  “常老板,在忙啊?哈哈,发财啊。”老梁史无前例的柔和语调让我大吃一惊,我打消了与他打招呼的念头。
  “嗯。”常老板眼皮都没有抬,手持锅铲飞快地在锅中翻动,鼻子里发出了不冷不热的哼声。水汽升腾中,远远看去,只见他手臂上油乎乎的两只袖套,如同蛟龙,一伸一探,颇有奇趣。
  “你认得这个人啊?”身边传来了唐五的声音。
  “啊,是,就住我隔壁。”
  “常老板,搞三块钱的酒喝哈。哎,你忙你的咯,我自己来,自己来就要得哒。”老梁脸上的笑意更甚,边说边快走两步,抓起了常老板身边的酒缸盖子。
  “啪!”一声大响。
  “你搞什么麻皮啊?你21号还差我五块钱,带来了没有?你真的是,一把年纪哒,搞事怎么这么没得板眼?莫搞,老子不做生意哒?都学你这么回回赊账,那还开什么饭店?老子要你莫搞啊!”常老板也顾不上锅里面的粉,一手按着酒缸盖子,一手飞快地扒着老梁的手臂,满脸通红,呵斥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饭店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望着他们。
  从后面看去,老梁的背脊更加弯曲,邋遢的外套下摆泛着油光,三十多岁的人看上去与六七十岁没有太大的区别。
  “常老板,我迟是迟一些,可每回又不是没还钱,这两天屋里有事,没有出去摆摊子。三号就逢场了,逢场的生意都好,我三号把八块钱一起给你送来要不要得?帮个忙。”老梁的身影和声音在那一刻都显得如此的卑微。往日读书的闲散、写字的潇洒、看人的傲气、骂人的不羁统统都消失不见。
  我站起身来,走了过去,说:“梁叔,过来买酒啊。常老板,你给他打三块钱的咯,等下我来结账。”
  我拍了拍老梁的肩膀,交代着对面的常老板。没想到,转过头来的那一刻,我看见老梁的脸色刷地变得通红,然后就是一片青色,如同一只看到猫的老鼠,畏畏缩缩,惊恐不已。
  老梁没有说话,常老板也还是一动不动。我对着老梁尽量自然地笑了一下,又交代了常老板一声。这时,老梁才仿佛清醒过来,我感到手掌下那只瘦削的肩膀猛然一震,老梁几乎是跳着离开了我的身边,一把拎起旁边装酒的空壶,转头就走,边走嘴里边说:“不赊就算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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