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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伺候舒服了的俞襄,身心放松; 很自然地谈起了家人。
她说起舒秀琴被嘴碎的街坊老太太们传出克夫命的名声; 躲在家里哭;说起孟游和孟静都像继父; 唯独她长得像妈妈。
俞襄一度特别排斥谁说她像舒秀琴。
她曾经听到一个说法:所有女人都会变成自己的母亲,这是她们的悲剧。
这话让俞襄感到绝望和恐怖。
“其实; 我来南江读书、几年不回家,一大半原因是不想面对我妈; 也不想再被她的言行影响。我宁愿拼命挣钱; 拿钱搪塞她们,也不想回去。”
俞襄仰头看向邢觉非:“我是不是很不孝顺、很自私?”
邢觉非摇头:“你只是在自救。”
年龄和阅历的优势,让他很容易就理解了俞襄的处境——她没有一味地把生活的不顺遂都归咎于原生家庭; 每天都过得很积极,这已经比大部分年轻人都做得好了。
至于趋利避害,是最聪明的做法,也是人之常情。
“以后,我们每年定期回去探望几次舒阿姨就足够。你家里有什么问题,也尽量由我来出面。保持适当的距离,对你,对你妈妈,都是好事。”
俞襄回身抱了抱邢觉非的腰,染发膏蹭到他衣服上也不撒手,只感叹:“果不其然,这老男人也有老男人的好呀。”
“……纠正一下,这叫成熟。”
邢觉非补充:“所有人都会变老,但不是每个人都会成熟。”
“好嘞!成熟的老邢!”
邢觉非彻底没辙。俞襄耍完赖,继续碎碎念。
“我和我妹是天生的冤家,完全不对盘。我嫌她笨,一道题教十遍都不会,她嫌我凶,骂我是男人婆没人要。三天两头就得打上一架,比吃饭还规律。”
“那时候我妈还在上班,管不来,都是我大姐操心,两头哄。我大姐她……真的很好,但我知道她不快乐。”
俞襄独在异乡那几年,一个人飞速成长。
而成长,不仅是一个逐渐了解自己的过程,也会让人重新审视身边的人和事。
她想,孟静并不是外人以为的讨好型、奉献型人格。
孟静只是个被动担起长姐责任的年轻姑娘——生在了一个关系复杂的组合家庭,下面还有两个不太乖巧还互不对盘的妹妹……几乎全世界都在逼着她懂事。
而懂事,很多时候等于委屈自己成全他人。
不可谓不残忍。
“我姐也高兴过。那几年,只要乔亚飞在楼下叫她名字、邀着一起去上学,或者让我帮忙递情书过来,她总是笑得很开心。”说起孟静,俞襄很自然地提起了另一个人。
这个名字一出口,她就感觉,邢觉非停在头皮上的手顿了顿。
“你说,我听着。”
邢觉非不想打断俞襄的倾诉,是这些零零碎碎的回忆造就了如今的她,多点了解没什么不好。
俞襄想了想,继续。
她说,乔亚飞是个聪明人,很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轻易就能赢得别人的崇拜和追随,也享受着这些。
“懵懵懂懂的时候,我就有种感觉,乔亚飞是一只喜欢炫耀羽毛的鸟,我姐,根本捉不住他。”
后来的事情验证了俞襄的直觉。
乔亚飞迫切地渴望征服蓝天,但也希望随时能有个地方歇脚。相当贪婪的想法,但他却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一切没有任何不对。
“不过,他小时候不这样的。”
俞襄想起那个毫无怨言地背着他走了很远路的少年——口是心非,外冷内热,也不多话,却意外地让人感到贴心和踏实。
这个形象,同后来的乔亚飞比起来,有种明显的割裂感。
聊到一半,着色时间到了,邢觉非开始细细地帮俞襄冲干净头发上残余的膏体,动作轻柔又专注,竟是一点都没弄到脖子和耳朵的皮肤上。
“要是早点认识你就好了。就比如上学那会儿。”
俞襄看着镜子里耐心给自己吹头发的男人,幻想,“本美少女肯定能将你一举拿下。”
邢觉非面无表情:“我对未成年少女没兴趣。”
“……我对未成年少年可是相当有兴趣。”
俞襄贱兮兮地看向他:“你小时候照片还在么?找出来给我欣赏欣赏啊。”
肯定是绝世美少年。
“在我爸妈家。下次吧。”
两人正胡扯着,俞襄手机响了。
居然是白雪。
俞襄当然知晓那条微博后面的爆料者是谁,所以在接通后语气并不好:“有事么?”
是想主动挑衅,还是耀武扬威一番?
白雪嗓子沙沙地,像感冒了,还有些发抖:“俞襄,我在这里先给你道歉,微博上那件事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
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俞襄微微眯了眯眼睛:“有什么话直说。”
“乔亚飞,他病了。”白雪话说得艰难,“胰腺癌,伴肝转移。”
“他不愿意治,你……能不能帮忙劝劝?他只听你的。”
半个月前,就在刘树高大闹中江的新闻爆出来之后没多久的某天夜里,乔亚飞因为持续性腹痛伴随黄疸,被监狱送到医院检查。
不过几天就确诊了。
知道结果后的乔亚飞,很平静:“不治。”
舒亮来了,劝他,没用;张媛来了,骂他,也没用。
而昨天刚刚与张媛大吵一架的白雪不知道从哪里得了消息,赶到了医院;显然,乔亚飞也不会听她的,但她坚持留在了病房照顾。
张媛都看不下去了:“你这又是为了什么?孟静为了他把命都搭进去了,你怎么还看不穿!他乔亚飞缺你这一个女人吗?难不成,你要给他养老送终才算完?!”
“媛儿,你就当我贱吧。”
白雪是真心觉得自己犯贱,犯贱到主动来找“情敌”认错求情。
比乔亚飞的病还无可救药。
捏着手机愣了几分钟,心绪复杂的俞襄没有避开邢觉非,冷着脸说:“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俞襄,你消消气。我真的求求你了,看在乔亚飞以前也真心实意对你好的份上——”
“别跟我扯以前!”俞襄烦透这种道德绑架,“白雪你搞清楚,如果不是因为乔亚飞在我爸死的时候照顾了我几天,我不会喊他十来年小飞哥,也不会在这里和你废这些话。”
“我对他仁至义尽了。”
“你告诉他,爱治不治,去死吧!”
白雪在那头开始哭,凄凄惨惨没完没了,惹得人一阵心烦。
狠心挂断,俞襄刚准备把手机往沙发上摔,瞥到旁边正死盯着自己的邢觉非,忍住了。
某成熟男人的脸色相当不正常,八成是被她靠吼出来的那最后七个字给震撼到了……
俞襄觉得,自己这美少女人设,算是彻底没了。
邢觉非却只是伸手拿过她的手机,找了个地方搁好,再才目光灼灼地问道:“襄襄。你小时候,是不是改过名字?”
*
俞襄在那边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白雪呆愣了半天,一脸木然地回到病房。
乔亚飞身上的黄疸已经退了,人瘦了小半圈,但精神头不算差。因为肿瘤位置的原因,他没办法仰躺着,只能侧身看向窗外,眼眶里那对淡漠的眸子差不多失了焦。
“你没事去烦她做什么。”他说着话,头都懒得回。
聪明人就是这样,不用明说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乔亚飞没表现出来的是,他其实很期待,期待知晓俞襄得到消息是个什么反应。
会稍微有那么一点点难过吗?
白雪走到床边,看向自己魂牵梦绕的一张脸——这是不是造物主最完美的作品?
只可惜,这个无情的男人神色太过淡漠,比雕像石膏还冷硬。
她尽量平静地陈述:“俞襄就让我转达给你七个字……”
“她说:爱治不治,去死吧。”
毫无预料地,乔亚飞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因着身体原因,他笑道一半就开始剧烈咳嗽。等完全平复,男人表情诡异地自言自语:
“果然是襄襄,果然是襄襄……”
乔亚飞甚至都能想象出俞襄说出这话时的语气。
白雪见他这幅鬼样子,咬牙切齿:“你……比我还贱。”
“你懂个什么。”乔亚飞施舍了她一个眼神,两颗棕珀里水光流转,登时有了光彩,“给舒亮打电话。把医生找来,我治。”
乔亚飞清楚地知道,俞襄是真的恨透他了,巴不得他立刻去死;就像俞襄上次来监狱,说什么要他在婚礼上,亲自把她的手交给邢觉非一样。
不过是找准了乔亚飞的痛点,气他,报复他,往心上捅刀子而已。
但乔亚飞……忽然就舍不得死了。
他想起刚到江城那天,俞襄飞奔着过来,抱着腿喊他小飞哥,说很想他,要一起去江边玩,一起吃浪味仙。
过了好几年,等俞襄懂事了,也会有疑虑。拿出一张不轻易示人的照片问他:“小飞哥,你那年是回来看望外公吗?怎么别人都说,没见过你?”
乔亚飞在此之前根本没怎么回过江城,也几乎不曾撒谎。
他不知道照片中的男孩到底是谁,也并不觉得自己和这个人长得像。但乔亚飞还是点头:“嗯。可能别人记性都没你好吧。”
说话时,他连半点心慌都没有。
想到这些,乔亚飞觉得……他也许还有机会。
他不能死。
*
孟游认定自己是个被埋没的人才。
起码,不比那个读书聪明、伶牙俐齿,却跟她完全合不来的俞襄差。
“见着你我才知道,人类真的是一种神奇的生物——好不容易进化出了智力,有时候却就是不乐意去用。潇洒,真潇洒。”
那时候的俞襄,心高气傲又嘴毒的半大孩子一个,特别擅长拐弯抹角地骂妹妹蠢。
当然,孟游也不是吃素的。什么往姐姐书包里倒墨汁、趁半夜把她头发剪成癞子之类的,都干过。气人的是,家里地方不够住,姐妹俩再怎么吵到晚上都得挤在一张床上,你踢我我蹬你,毫无办法。
后来俞襄去了南江上大学,两人因为孟静的事,除了金钱没有任何来往,孟游一个人睡,偶尔会觉得不习惯。
其实小时候,她们也曾在不吵架的夜晚聊过天,分享过心事。
“小游,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其实我以前也叫婧婧,是因为和静姐重名了,才改的。”
“我怎么没听说过?”
“蠢!你那时候还在妈肚子里呢,拿什么听?”
孟游爬起来翻字典——婧:形容女子纤弱苗条。
她哈哈大笑:“死俞襄,还好你改了!这字跟你个男人婆有半分钱关系么?”
自然又是一顿吵。
收回思绪,孟游看向被自己带到家里的邢江来,很认真的问:“您确定?是女字旁那个婧,不是安静的静。”
邢江来点头。
和舒亮走到一旁嘀嘀咕咕了一阵,孟游让他给舒秀琴打电话,又福至心灵地嘱咐把孟老太太留姑妈家就行。再才倒了杯茶递给邢江来:“也难怪您找不到人。”
“我姐早改名了,现在叫俞襄。襄阳的襄。”
邢江来端着茶的手微颤。
缓了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