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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他挥着骑枪向后一指:“队长在后面呢,已经把何复兴捆起来了!老王,咱们兄弟这回大概是要熬出头。”
唐安琪听明白了,下意识的就想转身离开——戴黎民安全了,用不着自己再去搭救。自己身在此处,很容易惹上嫌疑,还是走为上策。
不过转念一想,他又感到了为难。守城何旅分明是知道自己来拜访何复兴了,万一戴黎民真把何复兴宰了,那自己仍然是脱不了干系。
事情不能细想,越想越是混乱。唐安琪左右为难的在原地转了个圈,愁的无法言喻,当众就把两道眉毛皱成八字。
“这戴黎民真是该杀了!”他恨的咬牙切齿:“既然有本事,何必又要把我折腾过来?这回可好,他自己犯上作乱,把我也裹进去了!万一事情传到侯司令那里,他再把我的旅长一撸到底……”
唐安琪的额头上出了冷汗:“那师爷还不撕碎了我?”
唐安琪忽然向前走去,口中对张副官说道:“这位兄弟,你快带我去见戴黎民!”
张副官知道他是救兵,是自己这一边的人马,故而并不防备,抬腿就走,带着唐安琪穿过一重院子,一道游廊,一座月亮门,最后进入何复兴日常起居所在的小院。
唐安琪心想自己不能让戴黎民杀了何复兴。他得把何复兴活着带走,否则就永远没法洗脱嫌疑了。
说长道短
唐安琪站在门口,就听屋里面狂呼乱叫的,推门进去一看,只见戴黎民灰头土脸的站在地上,扬手刚抽了何复兴一个大嘴巴!
何复兴被人用绳子捆在了一把硬木太师椅上,身上还是睡衣打扮,光着脚,头脸倒是挺干净,大概是早上洗漱过后才落到戴黎民手里的。
戴黎民听见门响,回头望去,见是唐安琪来了,就点了点头,自己说了一声:“好。”然后继续转向何复兴。何复兴红了半边面颊,也不向唐安琪求援,单是恶狠狠的向上瞪着戴黎民:“王八蛋,忘恩负义,狼心狗肺,我养你不如养一条狗——”
戴黎民甩手又是一个嘴巴:“我去你妈的吧!老子这两年伺候你吃,伺候你穿,他妈的还伺候出罪过来了?好商好量的和你要个官儿,你不给就不给,凭什么翻脸对我动刀子?”
说到这里,他一脚踹翻太师椅,用穿着马靴的脚猛踢何复兴:“我让你发疯,我让你发疯,老子玩刀的时候你还在你娘怀里吃奶呢!我对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替你宰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要不然你还能活到现在和我耍横?你早让下边人给剁碎喂狗了!”
何复兴侧身倒在地上,被戴黎民踢的高声呼痛,同时又挣扎着进行反驳:“你走?你走了我怎么办?你这是要逼死我吗?”
戴黎民一听这话,当即哭笑不得的回头看了唐安琪一眼,然后指着地上的何复兴骂道:“你妈的——你说什么胡话呢?你都把我弄牢里去了,怎么是我要逼死你?”
何复兴陷在椅子里,蜷缩着哭喊:“你不伺候我,谁来伺候我?戴黎民,我对你有救命之恩,你我——”
戴黎民没等他说完,一脚蹬到了他的肚子上:“滚你娘的,你少胡言乱语!”
这一脚的力道可是很足,一下子就把何复兴的声音给踩断了。何复兴不再叫喊,神情痛苦的低头弯腰,似乎是在竭尽全力的忍痛。
屋内暂时安静下来,唐安琪抓住这个机会上前一步,先是清了清喉咙,随即说道:“唉,冤家宜解不宜结,有话说话,先不要打了。明天就是大年三十,闹出人命也不好嘛!”
说完这话,他用一根手指扒拉戴黎民,想让这家伙离何复兴远一点。戴黎民不知怎的会这样脏,头上脸上身上都是浓浓的灰尘。唐安琪看他从头到脚没有干净地方,所以只舍得奉献一根手指去碰他:“狸子,你也差不多就得了。别不依不饶啊。看我的面子,成不成?”
戴黎民转身向外走去:“安琪,有话咱们出去说。”
唐安琪无法,只好迈步跟上了他。说老实话,唐安琪自认并不是胆小鬼,但是有两个人一旦发了狠,还是让他不敢轻易上前,这两个人一是孙宝山,二是戴黎民。
这二位兽性太重,急眼了好像能吃活人。唐安琪那样恭敬虞师爷,可是虞师爷如果发了大脾气,却也还不至于让他怕到躲避。
戴黎民很了解何宅格局,他把唐安琪带进了一间小厢房里。
厢房内布置的很雅致,有洁净暖炕,有玲珑炕桌,有山水字画,有大留声机,还有一架名副其实、满满登登的花梨木多宝槅。
唐安琪环顾四周,觉得这地方不错,给何复兴那个大烟鬼住,真是有点浪费;不过抬头再看戴黎民,他就不禁要皱眉头:“你怎么脏成了这个样子?”
戴黎民上下打量着唐安琪,脸上渐渐起了笑意:“我这不是脏,这是草木灰,炉子里掏出来的。你看——”他侧过脸靠近唐安琪:“何复兴在我脸上抹了一刀,草木灰能止血。”
唐安琪瞧了一眼,没看见伤口,就看见厚厚一层草木灰,所以并不心疼:“怎么闹成了这个样子?你向他要官儿了?”
戴黎民理直气壮的答道:“是啊,要了,他不给我。”
“他不给你,还把你关到了牢里去?”
“不是,他不给我,我把他骂了一顿,然后就闹成这样了。”
“你骂你长官?”
“狗屁长官!要不是我手狠帮他镇着,他早让人撵跑了。平时满口对我许大愿,什么又要给我放个团长,又要和我拜干兄弟,合着全是哄我呢。我这个人,吃苦出力卖命都不怕,但是别人不能把我当傻子耍。活到现在耍过我的人,一个是虞清桑,一个就是何复兴。虞清桑我现在动不了,何复兴我可是能收拾!”
唐安琪一听他提了虞师爷,心里就有些虚虚的不高兴:“既然你这么有本事,你何必还要派人来找我救命?现在可好,本来就都知道咱们是从一个山头出来的,我又赶上了你收拾何复兴,我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了!万一这事让侯司令知道了,我怎么办?”
戴黎民听了,很不屑的抬手指他:“你看你这个怂样!你就那么怕侯司令?”
唐安琪瞪起了眼睛:“我不怕侯司令怕谁?怕你啊?我昨晚得到的消息,今早就跑过来救你,你说我怂?”
戴黎民转念一想,可也有理,便立刻不提那话,转而笑道:“安琪,你真够意思。不枉我日日夜夜的想着你。”
“混蛋狸子,你夜里总想我干什么?是不是还把我当成兔子看待呢?我告诉你,你要是还有这个心思,那咱俩赶紧一刀两断。我唐安琪现在不比你差什么,你没资格轻视我。”
戴黎民一伸脑袋:“安琪,你骂得对,我这张破嘴不会说人话。来,你咬它一口出出气!”
“滚!一咬一嘴灰!”
戴黎民上前拉开炕桌下面的小抽屉,从里面抽出一条整齐叠好的绸子手帕。捂在嘴上狠擦了一遍,他转身又拱到了唐安琪面前:“宝贝儿,来一口,求你了。咬完之后咱们好说正经话儿。”
唐安琪斜着眼睛看他,看了片刻,见他很执着的望着自己,眼神火辣辣的,似乎当真满含情意,就不甚情愿的微微撅嘴,探头在他唇上轻轻一碰。
戴黎民一哆嗦,觉得自己像是过了电,电流从嘴唇那里开始,沿着四肢百骸快速发散,末了就浑身都酥麻了。
心慌意乱的咽了口唾沫,他知道自己满身炉灰,不能轻易和人亲近;如果强行搂抱对方,兴许两人会当场打起来。梦游似的吁了口气,他下意识的笑道:“安琪,要人命啊!”
唐安琪面无表情的把脸一扭,心想这是个色坯,而且已经色到不可救药了。
戴黎民和唐安琪终于开始谈起了正事。正事谈的倒是很快——戴黎民不肯把何复兴交给唐安琪,但是也没打算杀了何复兴。这一年多他一直是代替何复兴管事,下边的人对他十分敬服,就算不是十分敬服,那也是十分惧怕。他自信能够镇住何旅人马,并且能够把何旅慢慢变为戴旅。
“那我怎办?”唐安琪问他。
“我手里有何复兴做人质,侯司令要是敢打你我,我就把何复兴的耳朵撕下一个送给他。我过去是靠绑票起家的,还怕他这个?”
唐安琪坐在炕沿上,扭头望向窗外,沉默片刻之后说道:“我真后悔,不该管你这些烂事。”
余下半句话没说出来:“这要是让家里那帮人知道了,非得一起上来埋怨我不可。”
戴黎民也在他对面坐下了:“那我要是让人给宰了呢?”
唐安琪垂下头:“宰就宰呗!”
“嘿嘿,那以后谁陪你啊?”
唐安琪抬头看他:“现在是你陪我了?咱们一年能见几次?再说我是身边没人,非用你陪?”
此言一出,戴黎民也是哑然。
屋中安静了三五分钟,唐安琪把手伸进袍子口袋里,摸出个小玩意儿往戴黎民怀里一掷:“给你的!”
戴黎民接住了一瞧,是个打火机,外壳上还雕着个鹿脑袋。“啪”的一声按下去,小火苗立刻就弹出来了。
他笑了,把打火机往军装胸前的小口袋里放:“谢啦!”
唐安琪爱答不理的站起来:“我走了。趁着事情没有闹开,我赶紧回家过两天好日子。一旦侯司令找上门来,我就完蛋了。”
说完这话,他垂头丧气的就向外走。戴黎民一路跟出去,恋恋不舍的想要宽慰他两句,然而他越想越烦,无心多听。一路走到何宅院外,他不理戴黎民,只对着那群守在前院的卫士说道:“何旅长病了,在里面发汗呢,家里没有闲人,你们把那猪肉卸下来放到院里就行!”
卫士们一听,自然照办。而唐安琪心事重重的上了汽车,一路长吁短叹的回家去了。
残酷的复仇
唐安琪在下午回到了长安县,也没心思回家了,索性直奔旅部。
孙宝山住在旅部后方一排三间大瓦房里,唐安琪一进门,见他又在守着个火锅涮羊肉,桌上摆了五六种蘸料,羊肉片半冻半化,在大盘子里叠起多高。
“哟!”唐安琪看他无忧无虑,几乎有些嫉妒,酸溜溜的解纽扣脱褂子:“吃的挺美啊!”
孙宝山抬头看他,一边咀嚼一边问道:“从万福县回来了?”
唐安琪哼了一声:“灌一肚子冷风回来了!”
唐安琪让勤务兵拿来碗碟筷子,要向孙宝山分一杯羹。两人对坐下来,孙宝山忽然起了疑心:“你有家不回,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要放平常,唐安琪有一万句俏皮话来回敬他,不过此刻没有心情,他低声答道:“路过,顺便看你一眼、吃你两口,不行吗?”
孙宝山还是疑惑,不过没有追问下去,只把芝麻酱碗推到了他的面前,又问:“喝不喝酒?”
唐安琪伸筷子捞肉,没理他。
两人默默的吃了一场。唐安琪在外奔波一天,从里到外一起冻透,如今终于彻底的暖和过来,便是很觉舒适。想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麻烦,他那心里就像长草了似的,恨不能一头冲到墙上撞晕,换个无知无觉。
孙宝山这地方不是个正经住家的样子,倒是隔壁卧室能躺能坐。唐安琪懒得回家敷衍虞师爷,所以主动走去卧室,脱鞋上床伸直了双腿。懒洋洋的抻了个懒腰,他翻着眼睛看天花板,一颗心太沉重了,不由自主的往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