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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
啪嗒。
血路一望无涯,每一步她都迈得慎之又慎,每一步都须留心避让散落于血泊间的尸骸。到后来她不禁歪了嘴角,自嘲平生未有这般惶恐小心,束手束脚半分也不见凤傲天的霸气。
“咳,这也没办法……”
四野荒凉,没一点人迹声息,她只好时不时地向自己搭话以稳住清明。
“这光景瞧着确实不痛快,血腥气又重,人有日天的本事也打不起精神。幸好今早没作死去撸串,否则该在玄鸟眼皮子底下吐了……”
“……唉,这当口讲笑话也笑不出来啊。”
对夙沧而言,眼前景象确是万蚁噬心的煎熬。
不过若只有如此,卯足劲儿咬一咬牙关,倒也不难熬过。
不过的不过——按例举凡心魔试炼,必然别有机窍,决不会只播放一次性的电影默片。
这回也不例外,待她在地狱间跋涉了大半行程,不经意回头一瞥,蓦然便看见一具猫儿般瘦小尸身,两臂高举,定格为一个挣扎呼救的姿势,孤零零跪倒在门前空地之上。
“晚儿……?”
夙沧不假思索唤出这名字。
那女孩儿向来最得鸿漓宠爱,昔日之于鸿漓,也是摧垮她温厚本性的最后一根稻草。论心结,论魔障之深,“晚儿”在这场考验中当是不可或缺的关卡。
没来由的,夙沧觉得不能放任“晚儿”——纵使她只是镜中一抹虚影——这般凄惨情状,也顾不上遗容入眼会否催动心魔,衣衫一掠便向那幼小的尸身翩然而去。
近了前,低了腰,但见女孩儿姿态果真是惨痛非常,通身满脸都染上惊心凄烈的红,当胸一道狭长剑伤,去势狠辣透了脏腑,是正人君子斩恶除奸时特有的凌厉。
“……不行不行。我要冷静,总之先来个深呼吸……”
恨火一霎间灼痛心胸,夙沧暗叹声要命,急忙沉下气慢慢平定心神,片刻方才提了袖角去擦拭少女容颜。
“咦……?”
也就因着这一举动,她终于察觉了眼前光景与记忆些微的不同。
那逐渐从血污下浮现的少女面貌,浓眉大眼,瓜子脸形,灵秀间暗蕴犀利,与她所知的“晚儿”颇不相似,反倒像是年纪略小了几岁的……
“………………静,潇?”
…………
思考刹那间按下暂停。
许是自我防护机能启动,出人意表的现实暂时麻痹了理智,直觉放声疾呼,警告她不可再看。但即使触电似的缩回了双手,逃避似的移开目光,那副苍白样貌却已经太过鲜明地刻入脑海,闭上眼历历清晰,赫然正是已无气息心跳的静潇。
(不对……倘若我眼中的“晚儿”是静潇,那么,其他人呢?)
若是十六岁之前的夙沧,只怕想到此处就要打起寒颤。
而如今的她……虽然也打了个寒颤,但刚一打完便飞也似挺直了脊背,迈步向前去查证她的假想。
这假想是对的。
推门进了茅舍,头一个映入眼帘的就是倒卧桌边的女子,面色如死灰槁木,一望便知气绝已久,却不是晚儿生母那质朴的形容。
“……琴姐……”
再一一查看内室,不知为何这家是个男子立于灶台之前,高个儿系着条围裙,背影看来很是滑稽。佩剑解了搁在一边,男子手中提一柄锅铲,灶上还炒着一锅余温未散的宫保鸡丁。
但那鸡丁是永远出不了锅了。只要转去正面便会发现,炒菜的主夫早已断了生机,大约未曾受苦,连眉眼间一点轻松笑影都还来不及散去。
“小青天……”
恍惚退出这一户,再看别家,家家俱是如此。
玄靖、寂破、婵幽……哪一张不是她熟识脸孔,是她曾经苦心筹谋相救。
“……原来如此。所谓‘心魔’,是这么一回事啊。”
原来如此,该当如此。
——夙沧所真正恐惧的,不是过去,而是因着自己对玄霄的宽容迁就,重蹈了过去鸿漓与顾长别的覆辙。
她尽力了,这一路真的尽力了,可还是放心不下,怕自己再如何尽力,多少总会有回护不了的残缺。她本可单舍了玄霄保住其他全部,但她偏偏不肯,所以若有一人伤损,那便全都是她的罪过。
最不愿回顾的风景加上最恐失去的人,两下里乘方,再强韧的精神也难免被迫至极限。
以至于背后一剑破风袭来,夙沧兀自失神,甚至浑然忘了闪避。
“……?”
剑锋刺透肩胛,她只感觉一段冰凉物事嵌入了血肉,茫茫然竟也觉不出疼。回身望去,当头先对上一双凶光毕露的眼,面相恍然是今早方才见过,看来却如隔世一般模糊。
“妖女!你混入琼华,居心叵测,今日便由我代掌门清理门户!!”
——国字脸怒目横眉,这琼华弟子生得倒也豪迈。
夙沧记不得他名姓,只知是太清与夙瑶信徒,从来对掌门谕令顶礼膜拜,大概因为心和脑都没长在自己身上,所以在她眼中才是面目模糊。
看来,正如遇害者也不约而同换了演员,这次是由琼华扮演她记忆中“屠村”的角色。人员齐备,鸣鼓开锣,果真赫然又是一座篁山。
“?!妖女,你待如何?你党羽皆已伏法,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回过神时,她才发觉自己已伸手握紧了剑锋,新血淋漓滴落,覆去了刃上斑驳旧迹。战或不战,杀或不杀,一时间竟成两难。
夙沧明了,此人——这等人或许鲁莽昏昧,但罪不至死。鸿漓千载修行功亏一篑,未成大道,反致魔性横生,岂不就是为恨火夺了心智,一怒之下葬送太多性命?
何谓心魔,是她始终心怀疑惧,步步如履薄冰,生怕鸿漓的悲剧重演。
何谓考验,是天要看她与鸿漓面临一般情境,一般大恸失声,还会不会做出同样以血还血、以恶制恶的抉择。
她也明了,自己若在这幻境中起了杀心,面试铁定落榜不说,纵还能保住神识不被心魔吞没,万一玄女当她与昔日的鸿漓一般痴妄成狂,如此回禀天帝,保不好就再给她延上一延刚满的刑期。
但若不杀,凭她动摇至此,又要如何突破眼下困局?
不嗔、不恨、不杀,说来容易,做来谈何容易。而如今正是分秒必争之际,众人各陷迷局,能有多少闲暇功夫给她重整心情,再做回平日那个豁达大度的夙沧?
答案是没有,所以夙沧的选择是宁可落榜也要离开。
瞬息心思落定,她一掌格开逼命的锋刃,剑气纵横间,人已似纸鸢般飘然荡开数丈,反手就拈过了桌上竹筷。
“妖女休走!!”
那不知名的男子状似痴狂,将剑身迎风一抖便又扑上,路数辛辣狠毒,分毫不差正像她记忆中杀红了眼的屠村凶手。
因此夙沧也再无踌躇,眯了眼拿竹筷对准他眉心,往昔几多仇怨、千万悲思都灌注指节,手一扬便要掷出——
然而,那人再没能朝她逼近一步。
他就这样生生定在了原处,胸口不知何时透出一小截剑锋,雪亮,当真似雪般干净亮堂,只在剑尖上挑着一点红梅般深艳的血珠。
好快的剑,足见出剑之人手腕心性双绝,一式断魂绝无犹豫。
只是——此地怎还会有“出剑之人”?
“……”
什么风浪险滩都见过了,唯独这次,在自己无处可逃的心像围城里,夙沧破天荒地惊愕失声。
“你……怎么会……”
竹筷扑簌落地,她像个小姑娘似的笨拙抬起手来,使足力气揉了揉自己眼角,接着又揉了一下。
可再怎么看,分明都是玄霄拔了剑自那人背后闪身而出,剑如雪白衣如雪,面上也像凝了层寒霜般看不清神色,一步步向她笃定行来。
“等、等一下,师弟!”
眼看他进至身侧,夙沧猛然醒过神来喝止,“我现在头脑里乱得很,你先讲清楚,你是我的脑洞还是活人?!”
“……”
玄霄闻声止步,却也不答,忽然拉了她手按在自己颈边,要她感觉指尖那条血脉正突突跳动,一下紧似一下,是真人方有的澎湃心潮。
这下反轮到夙沧尴尬,忙忙抽回了手,正听见他在耳畔沉声:
“我破了自身迷障,便来助你。”
“助……啥?不是,助你个头啊?!”
夙沧这才想起来发火,急忙跳开一步,腾出空位来连连摇手顿足。
“此地是我心中幻象,你贸然闯入,若有个三长两短,可不是变成植物人就能了事!!你明不明白……”
她愤愤然还想再念他几句,但玄霄只平淡一言,便将她噎得无话可说:
“若沧隅先得脱身,定也会来助我。”
“话……是这么讲没错!”
夙沧怔忡半刻,好不容易打嗓子里掏出字来,虽仍勉力自持,但气魄上已然消损了三四五分。
“再、再者说了,这心魔须由我亲自斩除,你横插一脚,又起不了什么卯……用……咦?”
——本以为玄霄斩杀的人影很快便会复苏,谁知竟真扑了街全无动静。俯身仔细打量,只见他脸色已现朽败,确是死得透彻到不能再死。
幻境间接连有异事发生,夙沧也难免大惑不解,不由偷拿了余光去瞥玄霄:
“师弟……莫非你早有主意,知道这迷障如何破解?”
“其实也不难揣度。”
反是玄霄莫名显得从容,信手还剑入鞘,掌心像片秋叶轻轻落在她肩头,“若要将过去原样重演,你不觉得这幻境中还缺一处关键,该当由我来填。”
“‘关键’是指……”
倘如篁山重现,玄霄会被分配到的角色……
那理所当然就是“顾长别”。
“——啊。”
眼底忽有灵光一现,照彻她此前不曾着意的盲区。
对了。
顾长别为人看似高冷,实则软懦优柔,与玄霄是秋雨春雷般两等样人。当年他虽不曾背叛鸿漓,然面对情义两难,一方都不忍背叛,便也等同于为了保全自己而无所作为,从头至尾袖手旁观。
若他助师门剿除鸿漓,亦或者,在鸿漓受困之际出手相救,至少就不会落得个同归于尽结局。
因他不能决断,最终两者皆失。
所以玄霄这一剑刺出,便是替他做了迟来千年的决断。
夙沧不同于鸿漓,但仅凭夙沧,尚不足以独挽那场倾洒下凄迷血雨的狂澜。
世上总有些事,不是只身一人能可承担,要珠联璧合方得圆满。
“…………”
门外,恍如噩梦初醒,她涉过那片血海蒸腾得没留下一点残迹,如山尸骨也都像群演退场般无影无踪。
多半是玄霄乱入打破了惨剧的根本前提,夙沧想。
换而言之,他并未助她通过考验,而是一言不合就撕了这张卷子。
身后玄霄走近,站定了同她并肩放眼,看万象太平乾坤清朗,一如他此刻拨云见日的表情。
“如此甚好。”
他扬眉,讥诮之余还有些不自觉的得意,“方才那景象着实碍眼,不枉我冒险一试。你心性如何,也无须由这等闹剧评判。”
“……那你也不能随便撕人卷子啊……”
照理她该向这自负妄为的年轻人多抱怨几句,但这一刻夙沧只觉适意安然,听见他语声凉凉入耳,未曾刻意拔高声调,却落在实处,比以往任何一次豪气干云的放言都更稳妥贴心。
他道:
“我不是顾长别,不会再容你落入如此情境。沧隅,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