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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姐,夙玉仍是以为……此战不义,当悬崖勒马。”
——还半点都不在状态。
“先是云天青然后是你,怎么你们都要造反么?”
怒火攻心之下夙瑶再没了好脾气,一翻脸厉声叱道,“师门百年大计,岂容你一人私心左右?如此任性妄为、肆意来去,你们又可曾顾念过师父苦心?!”
“……是。”
夙玉不愿与她冲突,当下垂低眼帘谦柔以对。那神态真像是石龛中一尊面目沉静的佛像,无欲无求所以无懈可击。
“师门授业之恩,夙玉无以为报……但愿此战之后恩怨清偿,再无拘束。”
夙瑶变色道:“夙玉,你这是什么意——”
“自然便是字面之意!”
夙瑶转头只见玄霄踏着话声而来,手中一道殷红剑气撞入她眼,像是抹鲜明的血痕。
“师恩不可不报,但琼华如此情状,事成之后我也不愿再多有瓜葛。”
玄霄在夙玉身前站定,想起双剑凶险,面上不可自制地现出冷笑。
不是他不想为琼华鞠躬尽瘁——按剧本也合该如此,然而这一次他看透太早,多少尊崇、多少思慕,在真相面前都已逐渐销蚀成了寒心。
“你让我们顾念师父,那么师父做事呢,又可曾顾念过我们?”
“你……?!”
与玄震和昔日的玄霄一般,夙瑶向来对师尊敬若神明,闻言更是惊怒交加:“放肆!师父对你何等器重,却只换到你如此谤言?当真恃才傲物,目无尊长!”
“恃才傲物、目无尊长……”
玄霄喃喃重复,忽然间放声一阵长笑:“好,好一个‘目无尊长’!想不到我往日规劝他人之言,如今竟会报应到自己头上。可夙瑶你要知道,恃才傲物也须有才可恃,凭你一介庸人,如何也敢自命是我尊长?”
“师兄!”夙玉忙唤住他,“你说的过分了……”
话出口已是覆水难收,对面夙瑶两眼一黑,几乎站不住脚:“玄霄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有何不可。我说你——”
“我说你们够了!!!!”
“……”玄霄干脆地住了嘴,虽然仍有几分不愿,“……玄靖师兄。”
“胸你个头!你眼里还有师兄?”
来人正是玄靖。他做了半辈子笑脸迎人的弥勒佛,从来也没跟谁争执过什么,如今却似已变成怒目金刚。
“够了没?大敌当前,谁给你们的勇气阵前内讧?!平日一个个瞧着稳重,怎么,紧张了,要找人撒气了?紧张就回去躲着,别上卷云台来送死,更别一不留心伤了同门!!”
“你、玄靖师兄,你才该回去!”夙瑶涨红了脸,“凭你剑术,来了又能做什么……”
“能让你们冷静一下,看清楚眼下不是作死的时候!”
玄靖说着又愤然转向玄霄,“师弟你也是,就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收一收脾气?这让我如何放心将……将那物事交你?”
玄霄漠然回身:“我本也没让师兄交我。如何行止,我心中自有分寸。”
“你有个啥分寸啊我怎么看不——”
玄靖还想追上去讨个说法,却被夙玉轻轻拽住衣角,意味深长地冲他摇了摇头。
“……罢了。我得回末列去,瑶瑶,夙玉师妹,你们自己多加小心。”
“……”
夙瑶在他身后眼波微动,喉头略略一梗,终于还是赶在玄靖离开视野之前高喊出声:
“玄靖师兄!!”
玄靖顿住脚步:“怎么了瑶瑶?”
“没……”
夙瑶忽然觉得心慌不能自已,望着他背影就怔怔摇了摇头,也不知是要摇给谁看。
“没什么……师兄,你也保重。”
玄靖失神,竭力笑了一笑:“好。”
“还、还有,别在人前叫我瑶瑶!成何体统!!”
夙瑶突又发难,她怒得认真,落在玄靖眼中却仿佛时光回溯——那是他记忆里的瑶瑶,恍然还是十来岁泼辣模样,眉弯弯眼清亮,俏面微红像朵映日的荷花。
她是他的小姑娘,长多大、走多远都是,所以这场死战他决定留下,走到刀山血海也甘愿陪她。
——可这一战本身,又有什么意义?
玄靖不由叹息。
变故就在这一刻陡生,瞬息间天色昏沉,玄靖只听得耳边风声狂啸,接着便是一连串的惊呼响起:
“你、你们快看,怎么突然下雪了?!!”
“……!!”
果真是下雪了。这异变来得诡异,没任何征兆,转眼就已是大雪封关,满天碎絮飘舞,白皑皑一片苍茫。
可琼华怎么会下雪?这一方福地受九天玄女庇佑,千年来四季如春,绿意葱茏,从未有过寒暑更迭景象。既是神仙恩泽,又怎么会有失效的一天?
玄靖甚至来不及思索,就只见远处烟硝如巨浪般滚滚而来,其中夹杂着弟子们越发慌乱的惨叫:
“山门,山门塌了!风雪把山门给吹倒——”
“怎么回事,突然间房屋门窗都冻上了……你们快看看,有没有人被关在里头?!”
“往后山的栈道出现了裂缝!!”
……
纷至沓来的脚步声与悲鸣混在一处,如锉刀反复刮磨神经。然而异象并不因人力而止,但见头顶风雪更烈,足下地动更频,两相夹逼之下势不可当,眼看着就要把琼华囫囵吞没。
天灾地变,金秋飞雪,再迟钝的弟子也觉出了其中不祥。
“玄女娘娘……”
人丛中不知是谁头一个开始尖叫,“这是九天玄女娘娘降祸啊!!”
“别、别乱说,玄女娘娘庇护琼华派多年,定会指引我们飞升……”
有人颤着嗓子试图反驳,却明显是底气不足,当场就被前一人压了过去:“那你说,飞升若是玄女娘娘乐见,她为何要选在此刻收回恩典,让琼华地动山摇、楼宇冰封?!这定是我们惹怒了娘娘,她……她已抛弃我们了!!”
这一席话说得有据有节,意切情真,一下就激得周围纷纷响应。
“是、是啊,我看这也不像好兆头……”
“琼华自古就没下过雪,要不是触怒了天威,又怎么会——”
“玄女娘娘恕罪啊!!”
绝望与恐惧犹如病毒,转瞬就在人心中不可遏止地扩散开来。太清与众位长老已前往卷云台压阵,门派中只余玄震一人奔走疾呼,根本控制不了骚乱局面。
“你,虚源师侄!”仓猝间他随口点了个弟子名号,“门中大势不妙,快去秘台通报师父!!”
“我、我又不是玄震师伯的弟子,为什么不叫静潇去?!”
虚源抱紧一根门柱,哭丧着脸冲他大叫,“卷云台地势最高,老天打个雷肯定先劈那里,我死也不去!!”
“你?!若是能找到静潇,我又何必……”
玄震一时气闷难当,但这点气闷很快就被迫在眉睫的紧张感冲淡了——“完了完了,谁来搭把手啊,广场上的玄女像也快倒了!!!”
“众人镇定,切勿自乱阵脚。”
玄震再无暇多虑,立刻提气长身而起,“我这便过去!”
……
而此刻的卷云台,情势更是不容乐观。
阵法落定、剑柱将成,幻瞑界已从云中显形,琼华求之不得的丰沛灵力近在眼前。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众人头顶蓦然华光大盛,其间影影绰绰浮出个庄严人形:
“——住手。”
一声威严凛冽,响彻四野还自带立体环绕音。
语毕时光华散尽,只见天上那人衣饰雍容,青丝高束,通身的清圣端华之气令人不敢逼视,分明就是琼华派日夜供奉的九天玄女!
“本座乃天帝驾下九天玄女,特为阻尔等罪孽而来。”
高亢的环绕音穿透众人脑海,也一并刺穿了他们满溢狂喜的胸腔。
只听玄女道:
“琼华派网缚妖界、强夺灵力之法,本属逆天行事。尔等若一意行此邪道,非但不得升仙,反而自取灭亡。”
不得升仙,自取灭亡——
这对在场众人来说无异于五雷轰顶,玄霄脸色煞白,夙瑶又开始站立不稳,唯独夙玉反而悄悄地松了口气。
“这……九天玄女娘娘,怎会……”
饶是太清真人老谋深算,乍逢如此大变,业已完全震惊。
而玄女仍是面寒如水,一双冷眼居高睥睨:
“‘怎会如此’?岂非理所当然。琼华派为一己之私枉造杀孽,恶念万般,如何上窥天道。”
“一己之私……”
与太清并肩而立的宗炼长老惨然失色,“娘娘的意思是……老夫倾半生心血铸成双剑,不是天意垂怜,而是入了魔道?”
玄女道:“双剑噬主,稍有差池便祸及性命。是否正道,宗炼,难道你自己不知?”
“……!!”
此言一出宗炼与夙玉同时骇然,前者是隐痛遭人点破,后者则是一刹那醍醐灌顶。
“‘祸及性命’……”
夙玉抬眼,慢慢看牢了对面的玄霄,“原来真如夙琴师姐所说,羲和与望舒确是凶剑。所以师兄才与师父生分,才会说师父‘不顾念我们’……即使如此,师兄也不肯放弃飞升?”
那眼神凄冷,如剑芒能透人心,但玄霄铁了心不为所动。
“是。有舍方有得,飞升事大,值得赌命一搏。”
“……玄霄师兄……你这个人,真是……”
多情重义而又无情无义,如此才是玄霄,生来注定了不容于浩然大道,只能做个枭雄。
可叹他自己竟还不知道。
夙玉一时间心神激荡,剑柱立刻随之动摇,眼看幻瞑界就要挣脱束缚而去。
“夙玉!”玄霄身形一晃,勉力支撑的同时向她高喊,“此事姑且按下,你冷静些,尽力维系剑柱!!”
“痴愚之辈,至今仍执迷不悟吗?”
玄女见他坚持,神色更显不耐,“玄霄,迷途知返,琼华派方得保全。”
“……罢了……”
台下这时响起道苍老的声音,却是太清沉痛摇头,脸色在一息之间灰败。
“玄霄,不可顶撞九天玄女娘娘……天意难违,凡人岂可相争……”
“为何不争!?”
玄霄脱口而出,“况且——况且她不是————”
“?!”玄女闻声色变,头一次显得措手不及:“你住口,休得胡言!!”
但玄霄比她更快:
“夙沧师姐,一别经年,你当真不愿以真面目见我?”
“……………………”
……
…………
………………
“……………………你说什么?”太清扶住下巴。
“你说啥?!”拼命赶回秘台的玄靖一下脚底打滑,“玄霄师弟,你……你醒醒!!”
“……他清醒得很,静静师兄。”
答话之人却是玄女,凛冽声线一转,忽然就起了温存的笑意。
“我很高兴,我的师弟虽然欲念遮心,总还没忘了故人。”
话音方落,她周身的气象蓦然为之一变。
华服玉冠隐去,清圣光环随之消弭。在轻烟缭绕之中现身的女子形容绝艳,三千白发胜雪,眼尾魔纹勾勒,一袭墨色衣袍滚了血渍般暗红的边。
这一变又是出人意表,一时间全场愕然,在众人倒抽凉气之声中夙沧含笑:
“来,师弟,告诉我你怎么看出来的?我下回改进。”
“问题不在你演技,而是神界自视甚高,我根本不信九天玄女会为了保全琼华而出面。”
玄霄平静地负起双手,脸上又浮现出他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