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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火属的妖抗性强。要我帮你撩着不?”
“区区琐事,不必劳烦。不过沧隅既知酷暑难耐,可又知道‘心静自然凉’……”
“哦我知道了,你是嫌我吵。”
夙沧嘴上乖巧应着,眼珠子转过一轮又忍不住碎碎地开了腔:
“我去找那些老太太打听过了。先生你知道么,绿萝小姐她不是投井,是大白天发了疯跑去街上,点堆火把自己烧死的。场面太惨太骇人了,当年那辈人轻易都不敢提,渐渐传下来才变了样子。”
“……”长琴顿住了手上的动作,片刻方道:“我已有察觉。看她死状,本也不难想象。”
夙沧的眼神就有些恍惚:“她肯定恨极了那些没事儿瞎比比的人,才非要用这种方式死在他们眼前,教他们一辈子忘不了她……可是这有什么用呢?那些人都还好端端地活着,就她一个死了。我一直觉得世上该有个天道,但若是真有,怎么又总死不该死的人。”
“沧隅相信天道?”
长琴唇角微弯,在阴影里勾了道讽刺的弧度。
“信,又不全信。”
夙沧应答干脆,“人力有所不能,天道同样有所不能;天意不能至,就由人来补全。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嘛。”
长琴笑了笑不予置评,只以一手拢着长发,腾出另一只手来拂过她头顶:“沧隅坚毅。”
“说说是容易啦……”
夙沧长吁口气,左手像是找不着地方摆似的伸到空中胡乱一抓,显出点力不从心的样子。
“但在这件事上,我真心是无能为力。”
当事者已经死去、枯朽,化作尘灰,即便让当年毁谤之人遭了报应,绿萝也是万万不能得救。夙沧所能做的,不过是如上回对付王麻子那般装神弄鬼,警示世人不敢再犯——可这个叫天天不应的年头,又有多少人真会敬畏三尺神明?
“而且我听琴姐说过,千年以后还是会有人做同样的事情,女孩子被欺负了就议论她不检点,说什么一个巴掌拍不响,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先生你活的久见的多,你给我说说,有些人是不是真的永远也学不会以史为镜子,太阳底下是不是真的没有新事。”
“依我看来,正是如此。”
长琴语声仍是温沉如水,仿佛早已备好了答案。“风水轮转,沧海桑田,公道或会缺席,蠢人却永远不会。若世人永不能如你所想,沧隅又待如何?”
夙沧又是一口大气呼出:“我能怎样,鸟力有尽,见一个烧一个罢了。”
“烧……”长琴下意识就给她续了个字,“人?”
“当然是烧房子,你想什么呢。杀人和放火是分开的。”
这次夙沧把气叹得都快连肺一起喷出来了,“先生我觉得你思想太阴暗了,这样不好。”
……
自那日玄霄离去之后,夙沧便好似从未与他对面一般,全神贯注扑到了绿萝小姐的身后事上。她的笑容依旧明亮,举止依旧洒脱,讲起话来也依旧叽叽喳喳像有十八只麻雀在嚷。也亏得长琴明慧,方能看出她每日例行公事一般机械的快乐里,分明是透着忧思。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恰似一缸黑泥浇满头。
这一切长琴看在眼中却从不点破,他本是多情之人,最明白“情”之一字终究如人饮水,冷暖唯有自知。他所做的不过是在夙沧第二次前来告辞时,伴着弦上清音闲闲送出了一句:
“何必急着道别?左右我也是无事,沧隅这次归乡,我便随你同行。”
“…………”
夙沧瞬间化作一幅“目瞪口呆。jpg”的简笔画,怔神好久才木愣愣地道:“先生,你不自闭啦!?”
“……沧隅不乐意?”
“哪里哪里,我好开心,这说明疗效到了啊!你等等我再去切只鸡庆祝一下——”
“不必了。”
夙沧不大介意长琴与她同行的理由,她怕静怕冷怕寂寞,有人搭伴就是天大的喜事。既然长琴主动提出,她很快便将注意力移到了具体操作上:
“先生你既然要出门,没有名字总不是个事儿,总不能跟人介绍说你是太子长琴吧?我这胳膊已经很引人注目了,你再没个正经名头,只怕别人要以为我们一个身体有问题,一个脑袋有问题。”
长琴深以为然,便提起笔来道:“‘少恭’很好。”
“啊?”夙沧又是一怔,“琴姐说的那个?她说你换过那名就没然后了,你不怕晦气啊。”
“此名于我不祥,我自是知晓。”
长琴手底动作不停,笔墨流转间工工整整地勾出了“欧阳少恭”四字,抬起头来从容笑道:
“——但换而言之,若能活过这一世,我岂不就破了天定的谶言?便是凶象再甚,我也不自禁地想要闯上一闯,看看此世尽头是何种模样。”
他看夙沧仍有顾虑,便又将笔尖伸向砚台上蘸了一蘸:“况且少恭此名,我本是喜爱。沧隅可知‘少宫’之音?”他心下断定小学生是不知道的,很快又把这两字也写了出来,“琴之六弦为少宫,文声,取柔以应刚之意。再合‘恭’字,‘温良恭俭’你总该明白……”
“可我不大明白——”
夙沧倾身向前,一根纤细食指正点着那个“宫”字,不可思议地抬头看他。
“‘少宫’这两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少时被宫?取这名的人小时候被阉过?”
“……”
长琴脸上刷地就白了,手颤巍巍的想去抄砚台,“沧隅。”
“好的少宫,我不说了。”
“…………”
怎么觉得……有点疼…………
而夙沧自归自地思前顾后,末了仍想再劝他一劝:“琴姐说将来的少恭疯狂丧病,不是好人。这不适合现在的先生吧?”
“呵……”
长琴阖了目轻轻一哂,“难道沧隅以为,我便算得上好人?渡魂夺命,伤人自保,凭此残躯苟且偷生……也许我与你所知的欧阳少恭,并无太多不同。”
“可能吧,”夙沧老老实实点了下头,“良心半死和全死,也就是重症监护室和太平间的区别。但是先生,重症监护室的病人是有可能康复的。”
“心性或还能改,渡魂之事又做何解?沧隅仁善,虽也不忌我,但想来该是不容。”
长琴眼里仍是昏暗,明灭闪烁摇曳着万语千言。此事他最是不愿提起,但此刻挑明,总也好过来日寿尽时与夙沧心念相左,再闹起知交反目那一出。
“这个当然。只要有我在,就不会再让你去渡魂。”
夙沧便啪地一掌落在自己胸口,随后意气飞扬地单手撑上桌子,那副昂扬姿态让她看上去整个人都像在闪着白光。
“治病嘛,当然得吃药配手术双管齐下。——我一定、一定会把太子长琴的命魂找回来,让先生再也不需要渡魂。”
“……”
长琴不由地举起了袖子遮在眼前。一方面是因为夙沧大放厥词的模样过分耀眼,另一方面是他不想让她看见自己此刻的表情。
不是没有想过,或许这漫无尽期的蹉跎苦难中能得一人,让他甘愿顺应那人心意,为了他或她放弃生机,去迎接自己迟来太久的万劫不复。但如今当真是在乎了,求生的渴望反而加倍狂热——不够,这须臾一世相较于过往的孤寂飘零来说太短了,实在太短了。夙沧有那样绵长的寿命,是个长相陪伴的最好人选,只要她还在,只要她不走,他便觉得活不够。
即便转世轮回物是人非,即便不再记得自己是谁,总要活下去才有再会的指望。
这时她向他说:我不会让你死。
——不想死。
——那就活啊。
一言交换,如此简单,因为简单所以牢固,是不可破更不可转的莫逆于心。
万事就此底定,长夜有了终点,再放眼只见地阔天晴。
那之后长琴便向人以“欧阳少恭”自称,夙沧也尝试着叫了一声,随即捂住腮帮子开始晃悠悠地打转:
“少……诶哟不行不行,我总感觉有一点点的肉麻。”
“沧隅自可称呼随意。”
长琴抢着把这句话说了出来。倒不是嫌夙沧直呼人名不礼貌,只是她脆生生喊起“少宫”时总让他脑仁里抽丝似的疼。
夙沧看出点端倪,于是平日里乖乖叫他先生,玩笑找茬时就故意把“宫”字念得特别大声,长琴这时只能专心一意去看他的琴,告诉自己宫只是个音。
——这是条很好的世界线,夙沧想。世上还有少恭,但不会再有琴姐知道的那个少恭了。
和长琴相处的日子久了,有时候她也会觉得,这样才算是健康的人际关系。她气他惹他,他也可以讽她笑她,彼此知根知底不往心里去,就算三观不合也能坐下来摊开了说,交朋友本来就该是这么一回事。
相比之下,玄霄的存在真是极大拉低了她的底线。
可那能怪他吗?他品性方正,心高气傲却犹能自制守礼,天资聪颖却不曾有丝毫懈怠。他目标明确,刚毅果决,认定之事绝不言改,纵有千难万险也要逆流而上。他懂得自省,能断是非……虽然他的反省,总会有那么一点儿的滞后。
其实他真不是个脾气很坏的人,但他脾气坏起来不是人。
我之前是不是忒惯着他了?夙沧郁郁地想。
而被她惯坏的那位玄霄此时正在禁地之中,思绪烦杂零落,眼前历历皆是山下景象。思虑过甚杂念缠心,冷不防地就一口真气走了岔道:
“……咳!”
“玄霄师兄?!”
夙玉本与他各居禁地一端,闻声急忙走近前来,“你可还好?莫要激动,我助你调理气息。”
“咳……无妨。”
玄霄倒还镇定,只是看见夙玉近前,不自觉地便想起她前日作为,一句闷了许久的问话冲口而出:“夙玉,我始终不明。当日你为何要放她走?”
“……”
夙玉心思灵巧,一听即知他所指何人。她无意与玄霄冲突,便仔细拈着字眼道:“沧妹妹是个好孩子。关于此事,玄霄师兄原该比我清楚。”
孩子?玄霄无声冷笑,她的年岁只怕比你我加在一起还要大上八轮,忽悠起我们来可不跟玩儿似的。
但他到底也不愿再和夙玉生分——夙沧一走,他身边越发的沉寂无声了,很需要一点人气。于是话临到嘴边就变成了:
“我知你顾念旧情,但妖物狡诈,不可不防。若她果真居心叵测,夙玉,你可会为当日纵虎归山而后悔?”
“不悔。”这次夙玉未做沉思,想也不想就答,“纵然重来百次,我也仍会放她。其实师兄又岂是真正不明?若真能绝情,自然心如止水,本不必向我来问。人非草木,师兄勿要将自己逼得紧了。”
言罢她将身一躬,也不再去看玄霄反应,转身施施然去了。
——人非草木。草木尚有灵性,人又岂能全不留情。
这其中道理,玄霄自以为悟性极高,本轮不着夙玉出口点化。但如今,他却真是想不透彻了。
琼华大业高于一切,这是个原则问题。何为“琼华大业”?日常是降妖除魔,最终目标是得道飞升。夙沧一是妖类,二来有心阻挠双剑飞升,论罪状真是万死也不为过。他身为掌门弟子,合该身先士卒,为师门拔除这一心腹大患。
因为不肯承认原则有错,所以他从知情那一日开始痛恨夙沧。恨不了,也要逼自己恨。
玄霄当然明白,历数过去种种,夙沧实在没有半点对不住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