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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画有什么问题?”我满怀期待地伸长了脖子。
素姐道:“我不确定。”
我差点把脖子给闪着,等了半天,怎么就等来一句不确定?
素姐道:“我只是凑巧知道一点清明上河图的疑问,这个疑问是否成立,还得要靠你去求证。”我顿时大失所望,瘫坐回地板上,听了半天,原来只是一个猜测罢了,我还以为是什么大秘密呢。素姐听到我叹息,眉头一竖,平静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怒容:“许家小子,你若觉得没用,就当我没说过。滚回去等天上掉馅饼吧。”
我见素姐动了真怒,连忙道歉。这次是我做得差了,老朝奉那么狡黠一个人,不可能留出大好机会等人上门去抓,想对付他,只有死死抓住每一分可能性。我刚才期待值有点太高,一时失态了。我赶紧跟素姐诚恳地道歉,素姐叹了口气:“你这孩子,一提到老朝奉就如此急躁,这样如何对付他?”我勉强按捺焦虑,催促道:“素姐我知道错了,您说吧,我好好听着。”我挪动几下脚步,好像一只看见盘里有带鱼却够不着桌子的猫。
“若不是没别的选择,我可不想找你”素姐冷哼一声,这才继续说道,“五一年清明上河图送回故宫鉴定时,当时我正在学国画,教我的老师差点就进了专家组。他虽无法亲见实物,但能接触到一点消息。鉴定结果出来以后,他一直存有疑问,但顾虑很多,不敢说出来,只敢吐露给我。终我老师一生,也没机会去验证这个疑问。现在看来,我也没有机会了。现在我把它告诉你,希望你别让我们失望。”
我不敢再贸然开口,挺直了胸膛,屏住呼吸安静地听着。
素姐把笔搁下,缓缓道:“若要讲明此事,须得从清明上河图的传承说起。你不是想找老朝奉报仇么?不妨耐着性子把它听完。这幅字画背后,可也有个惨烈的复仇故事,与今日大有干系。”
“嗯。”我忙不迭地点头。
素姐不疾不徐道:“清明上河图是北宋徽宗朝一位叫张择端的宫廷画师所画,这你是知道的。张择端完成之后,将它献给了宋徽宗。宋徽宗亲题‘清明上河图’五字,并钤上一方双龙小印,收入宫中。可惜没过数年,靖康之变,这幅画遂落入金人张著手中。所幸清明上河图是无上精品,收藏之人无不精心呵护,它在金、南宋、元三朝之间辗转数十手,没毁于战火。到了明代,这画先归朱鹤坡,后传徐溥、李东阳,然后落到了嘉靖朝的一位兵部尚书陆完的手上。陆完极为喜爱清明上河图,每天都要玩赏一番。他临终之前,叮嘱自己夫人说这幅画是传家之宝,一定要收藏好。他没想到,这一番叮嘱,却牵扯出一桩大事。”
素姐语调平淡,到这里却突然挑高,跟说书似的。我忽然想起来,素姐刚才说她五一年正在学画,看来在研究瓷器勾饰之前,她本是丹青圣手,书画才是本行。她常年被囚禁于此,憋了一肚子丹青掌故无处抒发,好不容易逮着个肯听的,索性一次说个痛快。
素姐“看”了我一眼,继续道:“陆完死后,陆夫人谨遵遗嘱,把清明上河图缝在枕头里,片刻不离身,连自己亲生儿子都不允许碰触。这位陆夫人有个外甥,姓王,平时也对丹青极为痴迷。他早听说陆家藏有清明上河图,垂涎已久,只因陆完看管得太严,不敢张口来借。好不容易等到陆完死了,他就去找陆夫人,央求看一眼。陆夫人被缠得没办法,就对他说你只能在阁楼上欣赏,不许拿走,不许带纸笔,而且不许说给别人听。这姓王的外甥满口答应,空手登上阁楼,先后连看了数十次,前后两三个月,然后凭着惊人的记忆力,愣是默摹了一张一模一样的出来。”
我倒吸一口凉气。别的风景画人物画也就罢了,清明上河图画的可是汴梁全景啊,上面房屋、舟桥、器物、牛马、旗仗一应俱全,还有几百个不重样的汴梁市民。这位王外甥能默誊一幅出来,记忆力可真是不一般。
素姐这时话题一转:“嘉靖朝有一位大奸臣,名叫严嵩,他有个儿子叫严世藩。严世藩为人歹毒,嗜好搜罗这些奇珍书画,尤其是想要清明上河图。都御史王忬正好有事相求严家,就花了八百两银子,从那位姓王的外甥手里把这幅摹本买了过来,当作真品进献给了严世藩。严世藩大为高兴,请府邸里一个叫汤臣的装裱匠来装裱。结果这汤臣一眼就识破这是赝品,借此勒索王忬重金。王忬却没理睬他,汤臣一怒之下,就告诉严世藩,这幅画是赝品,里面有个绝大的破绽——”
说到这里,素姐故意拖了个长腔儿,直到我急切地伸长脖子咳嗽了一声,她才继续说道:“清明上河图画的是汴梁市井,里面举凡饭庄、酒肆、民居、车马铺、杂货铺,都刻画得非常精细。其中有一处画的是赌坊,有四个赌徒围着台子在扔骰子。骰子一共有六枚,其中五枚都是六点朝上,还有一枚仍在旋转,赌徒们都张口大呼。汤臣告诉严世藩,按照常理,这几个赌徒应该喊的是‘六、六、六’。而宋代汴梁口音里‘六’是撮口音,要把口卷成圆形,而这些赌徒却都是张开大嘴,用的是闽音。从这一字之音,可知这是赝品。”
“不是说默摹得一模一样吗?”我在黑暗里举起了手来,傻乎乎地问道。
“古代又没有复印机,也没有照相机,而清明上河图又以海量细节著称。王姓外甥只凭着记忆临摹,难免有些偏差,这些细枝末节想当然地一笔带过,未及深思。”素姐简单地解释了一下,继续说道,“得知王忬进献的居然是赝品,严世藩勃然大怒,回报严嵩。严嵩怀恨在心,将王忬寻了个别的罪名害死。这时汤臣又告诉严世藩,说这张赝品如此逼真,执笔者一定亲眼见过真本。严世藩按图索骥,查到王某,又查到陆家。一打听,发现陆夫人已死,真本已被陆家人变卖到了昆山顾家。严世藩施展手段巧取豪夺,从顾家将真本抢了过来,放在府中收藏。可他没想到的是,王忬有个儿子,一直对他咬牙切齿,怀恨在心。他叫作王世贞——这个人你知道吧?”
我忙不迭地点点头。这个人的名字我听过,是万历年间相当有名气的一位文史大家,明代的文学家里,他能排进前五,但我没想到他父亲就是这个故事里的王忬。
“王世贞年纪轻轻,就以文名享誉京城。他除了诗文以外,还擅长写戏曲。王忬死后,有一次他去严府,严世藩问他最近有什么新作可看。王世贞对害死自己父亲的凶手无比痛恨,可自己无权无势,只得委婉地回答说没有。严世藩不信,再三强逼,王世贞看到桌子上放着一个金瓶,瓶中插着一朵梅花,急中生智,回答说最近只写了一部,叫金瓶梅。”
“金瓶梅?金瓶梅的作者不是兰陵笑笑生吗?”我越发糊涂了,怎么又从清明上河图扯到金瓶梅去了?
素姐道:“那是笔名——你听我说完。据说王世贞回到家里,仔细思索了一番,不由计上心来。他以水浒一回为本,数天不眠不休,赶出了金瓶梅的稿子。王世贞知道严世藩生性淫乱,故意在书中夹杂了大量男女之事,还把主人公名字起名叫西门庆,因为严世藩号东楼。王世贞把这些关键之页放到毒药里浸泡,还故意粘在一起不裁,装帧好了送到严府。严世藩对这部书喜欢得不得了,手不释卷。当他读到关键情节时,发现书页粘在一起,就用手指沾了唾液去捻,一捻两捻,书页上的毒药就送到他嘴里去了。没过几天,严世藩毒发身亡,死前叮嘱左右,停灵时只许至亲靠近。出殡那天,忽然来了一个白衣书生,放声大哭。严府的人觉得他哭得情真意切,就忘了严世藩的叮嘱,让他进了灵堂。白衣书生扑在还没合盖儿的棺材上又大哭了一场,等他离开,严府才发现严世藩的胳膊少了一条,被那书生取走了。而事后严府清点,发现清明上河图也没有了。不过他们顾不上追查,因为严世藩死后没过多久,严嵩就在政敌的攻击下倒台。朝廷在查抄严府的时候,发现居然有清明上河图,便直接收入内府。”
“等一下”我打断素姐的话,“您讲错了吧?您不是说清明上河图被那个白衣书生盗走了吗?怎么朝廷又在严府查抄出来一本?”素姐道:“是你听故事听得不细。我问你,严府一共有几本清明上河图?”
“一本,呃,不对,是两本。张择端的真本和王氏的仿冒本。”我一下子反应过来。
“没错。白衣书生拿走一本,朝廷抄走一本。两本几乎一模一样,到底哪一本是真的,哪一本是假的,除了汤臣这样的专业人士,谁也搞不清楚。”素姐的语调很冷静,但我却听出了她的潜台词:“明宫抄入内府那本,未必是真的。”
“可这个明代的复仇故事,跟老朝奉有什么关系?”我把话题拉回到现实里来。王世贞的故事很曲折没错,但那毕竟是明朝的事情了,对我来说,现实才是最重要的。
素姐道:“你听我说。收入内府的那一版清明上河图,在万历年间被大太监冯保收藏。此后明清交接,它被数次易手,最终流入满清皇室,被嘉庆皇帝编入石渠宝笈三编,善加保管。再然后,就是被溥仪带去长春,流落民间,解放后被送回故宫”
第68章 故宫博物院藏《清明上河图》是赝品?!(4)()
我心中一颤:“您是说,故宫里现存的清明上河图,实际是王氏赝品,被老朝奉错认为真本?”
素姐轻轻摆了摆头:“我不确定,我老师也不确定,一切都是传说,所以才需要你查实。按道理,王世贞这段故事流传甚广,时人笔记多有提及,甚至还有改编的戏剧一捧雪,根本不算秘密。那些参与鉴定的老专家,不会不知道这段掌故,忽略这点破绽的概率很小。但我老师发现的疑点,却不止这一处”
素姐抬手招呼让我凑过去,然后在耳边悄声说了几句。我听着先是一惊,然后连连点头,最后说都记住了。素姐让我重复一遍无误,这才如释重负:“我的自由事小,清明上河图事大。你若能从根子把老朝奉挖倒,我这几年清苦也就值得了。”
说完她忍不住叹息了一声,黑暗中的身形显得那么单薄和虚弱。我望着这位盲眼的大师,满怀敬意,拍着胸脯慨然道:“您放心,我一离开成济村就报警,然后马上回首都去故宫验证,不耽误。”
素姐竖起一根手指道:“我建议你先别惊动五脉。那几个老人精各怀心思,你跟他们说了,谁知道会起什么风波。”
我“嗯”了一声,深以为然。我这次到郑州,本来就是背着五脉来的,肯定不能跟他们讲。再说,刘家的心思我始终看不透。这次如果回去把这事一说,刘一鸣不定又会找出什么借口搪塞,说不定就黄了。等我把所有的事情查得一清二楚,再拿出去表功不迟,我倒想看看刘一鸣到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对了,我还有一件私事相托。”素姐道。然后我听见她的脚步声走远,在屋子的另外一侧“吱呀”一声打开一个柜子,又走了回来。我的手心被塞了一件东西,不大,瓷面有起伏,摸了一下形状,应该是个莲瓣儿瓷水盂。
“如果有机会,把这个拿给黄克武。”素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