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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呢?”
“然后我就不知道了。”大眼贼说,“我二爷爷出去的时候,带的是一幅画,回来时却只带了一堆碎片。回来不久,他就咽气了。”
我几乎坐不住了。那幅画,肯定就是及春踏花图,果然如刘一鸣所说,在赌斗中被拆成了碎片。
“那堆碎片去了哪里?”
大眼贼道:“二爷爷临终遗言,说他已经替许掌门报了一部分仇,无愧于心,让我们把那张画的碎片陪葬。这样在阴曹地府告诉许掌门说为他报了仇时,也好有个凭据。”
“陪葬?廖定葬在哪里?”我问。
大眼贼又说:“二爷爷说他死后要葬在许掌门离魂之地,这样二魂相近,方便他寻见许一城的魂魄。我们家里人遵照遗言,把二爷爷火化,骨灰装进锦盒,一路运到北平埋葬。”
“等一下,火化?”我大惊。
“我们阴阳眼能窥视天机,为天地所不容。所以我们家历代不留尸骸,死后全都火化。”大眼贼一本正经地说。
我暗叫糟糕,如果这样的话,那陪葬的及春踏花图碎片岂不是也化为了灰烬?不会让我在最后关头抱憾而归吧?不行,无论如何,我要亲眼看到那些纸灰,才肯罢休。
“廖定是葬在北京哪里?”我问。
大眼贼点了点头,朝东边伸手遥遥一指:“我二爷爷下葬之地,就是当年许一城被枪决的刑场旁边,就在如今燕郊灵山脚下。”
我傻在了原地。
我站在公路旁的一片凸起的丘陵之上,负手远望。广袤的燕山蜿蜒至此,山势已尽,余脉突拔而成一座尖峰灵山,东接群山,其他三面皆是平原。峰顶有一座建于辽代的灵山宝塔,五级八角,与东边的盘山塔、西边的孤山塔结成三角之势。
燕郊这里距离北京五十多公里,属于三河市境内。明、清两代,三河都属顺天府,一直算是京畿之地。清代皇帝拜谒东陵,就在这里驻跸,所以三河素有“天子脚下,御驾行宫”之称。民国迁都南京,直隶改河北省,它才划归为河北,但老百姓心目里,始终把它当成北京延伸的一部分。
我爷爷许一城被老朝奉陷害,以汉奸的罪名处决,即行刑于此。而解决这次五脉危机的关键人物廖定,他的埋骨之地,也在这里。如果还嫌命运不够奇妙的话,我还可以告诉你们,我们许家四口人的墓园,就在不远处的灵山宝塔墓园,离刑场旧址不过数百米之遥。造化这只大手,把我拨来弄去,划了一个大大的圆,最终却将我送回到了起点。这究竟预示着什么呢?
我举头仰望,天空湛蓝,清澈到仿佛可以看到飘渺的灵魂。一阵微风吹过,似乎有几缕轻烟凭空浮动,在金灿灿的阳光下变换着形状。
“爷爷,爸爸,是你们吗?”我喃喃自语。
我没等到回答,也不必等到回答。我深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抬步迈下丘陵,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工兵铲。
廖家当初把廖定葬在灵山脚下,遵照遗嘱并没有特意设墓,只是在紧邻刑场的正东方起了一个低矮的小土包,连墓碑都没立。刑场旁边乃是大凶之地,谁也不会想到会有人特意埋在这里。也幸亏如此,让廖定的坟墓躲过了这几十年来的各种折腾,一直幸存到了现在。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小土包上面覆上了一层碧绿色的杂草,密布着蚂蚁窝,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如果不是大眼贼指点,我就算脚踩到坟包,都发现不了。
挖坟掘墓是不道德的事,我来之前特意请求大眼贼准许。大眼贼是个好人,他对我的要求没有异议,只希望作为回报,我能定期带几本最新的法律书籍去牢里,他好学习。
我把随身带的香烛摆好,恭恭敬敬冲着廖定的坟磕了三个头,说五脉遇难,我今日不得不冒犯开坟,五脉是许一城的心血所在,他若在世,必不会袖手旁观,希望廖二爷爷在天之灵能够理解,不要怪罪云云。
说完以后,我拿起工兵铲,狠狠地插进泥土里,然后双手一抬,铲出一块泥土。蚂蚁们惊慌失措地四散而逃,我顾不上怜惜这些小东西的性命,又铲起了第二下。这个土包不大,我很快就把它全都挖开了,露出来的是个标准的主墓室加左右耳室的结构,只不过规模非常小,跟微缩模型差不多。
我又铲了几下,在墓室正中,铲子头突然碰到一样东西。我急忙俯身,从土里挖出一个锦盒来。这盒子也就一尺见方,通身铁制,外头覆了一层锦缎。锦缎已经腐朽不堪,看不出颜色,手指一碰即烂。盒子外壳锈迹斑斑,上头勉强可以分辨出“廖定之墓”四个字。
我把铁盒小心翼翼地捧出来,发现上头没挂锁,只用一根糟朽了的木销子卡住。我把木销子拔开,打开盒子,里头是一堆灰白色的骨灰。在骨灰当中,还可以分辨出有纸灰痕迹。这两者很容易分辨,骨灰颗粒较大,呈灰白色,纸灰发黑,更为细腻。
我脸色苍白,双手几乎抱不住盒子。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灰飞烟灭了。我与真相只有咫尺之遥,却倒在了最后一步上。
我沮丧地一屁股坐在草地上,胸中的郁闷简直要让人窒息。我失魂落魄之下,右手一歪,盒子朝一侧倾去,我吓了一跳,连忙恢复平衡,廖定算是我许家恩人,挖坟已经很过分了,可不能让他的骨灰都洒出来。
就这么来回一颠倒,我忽然看到,盒子里的灰烬之中,似乎多了样东西。我凑过去瞪大了眼睛,看到露出一角枯黄。我屏住呼吸,用随身带的镊子轻轻地夹住那一角,拈出一张小绢片来。
这绢片只有小婴儿手掌那么大,一直埋在盒子的最底下。它的形状很不规则,边缘发黑卷边,显然是火烧成的。我夹起纸片,对着阳光看去。绢质老旧,但上头的痕迹仍旧可以分辨。这是一块小巧的暗红色印记,上头犹有双龙形迹,绢面还沾着几滴像是眼泪一样的痕迹。
没错,就是它,就是那片自明代以来就失踪了的清明上河图残本余片,就是那片可以挽狂澜于既倒的关键证据。
我哈哈大笑,整个人倒在草地上,四肢伸展开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
廖定和及春踏花图显然是分开来烧的。廖家在开封先将廖定火化,骨灰带来北京在灵山这里下葬。在把骨灰盒埋下去之前,把及春踏花图的碎绢片点燃扔进盒子里,这才算是入土为安。
那几滴眼泪状的东西,叫作烛泪。
刘一鸣在301医院培训我时说过,书画在重裱的时候,要加胶、加矾、加蜡,把背面轧出光来。重裱次数多了,侧看绢面会有一层极为淡薄的光芒,叫镜面,也叫鉴云。这片双龙小印本来属于清明上河图的,被补缀到及春踏花图上以后,被特意轧过几次。在燃烧之时,绢面的胶、矾、蜡起了一点保护作用,加上盒子一关,里面空气稀薄,使得这一片没有燃烧完全。蜡融化之后,就留下了眼泪一样的痕迹。
造假者本意是为了修补破绽,却无意中保护了原作。及春踏花图的其他部分都烧成了灰,偏偏这一片因为抹过了蜡而幸存下来。
为了虚假而施展的手段,却遗留下了真实,这是一件多么讽刺的事情啊。
我躺在草坪上,手里拈着残片,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到后来,竟然泪流满面。
刘一鸣说得不错,人可鉴古物,古物亦可鉴人。
这一幅徽宗赝品,鉴出了我爷爷许一城的坦荡胸襟,鉴出了廖定的煌煌忠义,也鉴出了我内心深处最底层的希冀——我的家人从来没有抛弃我,他们一直在我身边。不然实在无法解释,为何我一直苦苦追寻的东西,会藏身于许家四位成员埋葬的墓园附近。
我跪倒在地,在这片许一城被处决的刑场旁,在这一片埋葬着我所有亲人的墓园旁,嚎啕大哭。那一刻,我就像是回到了自己真正的家一样,每个人都在,他们都面带微笑看着我,叫着我的名字。
天空变得更蓝了,几片白云悄然飘过,为我遮去了炽热的阳光。
第98章 香港:真假国宝现场对决!(1)()
我一踏下飞机,一股带着海腥味的热浪扑面而来。我手搭凉棚,举目眺望,远处九龙城的繁华闹市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
香港和北京真是不一样。首都机场附近是大片大片的空地,视野开阔,格局很大。而启德机场附近全是高楼大厦,空间非常局促。刚才降落的时候我从舷窗往外看,飞机居然从香港市区上空呼啸掠过,吓得我手心全是汗。听我邻座的客人介绍,启德机场三面环山,距离海港和市区又非常近,所有的飞机都只能从西面进入降落,不愧是世界十大危险机场之一。
飞机安全降落以后,我长出一口气,那枚珍贵之至的双龙小印残片,就在我身上。两版清明上河图的对决,将由这枚残片做出最后裁决。就算我出事了,它都不能出事。
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内地,好在方震事先帮我打点好了所有的手续,一路顺顺当当出了关。我注意到,在通道两侧,已经张贴了京港文化交流文物展的海报,清明上河图占据了海报最核心的位置。距离文物展还有三天,可气氛已经炒得很热烈了。
我一出闸门,看到有二十多个香港记者等在门口,其中有几个我认识,在上海参加过对我的围追堵截。
此前我在上海当着他们的面,宣称我会带着真相前来。我的宣言第二天就上了报纸头条——打假英雄打破沉寂,亲临鉴定现场揭发真相,还有比这更有戏剧性的转变吗?公众本来就因为真假清明上河图公开对质而兴奋不已,我的宣言一发,这个话题变得比香港天气还要火爆。
这次我没有不耐烦地把这些记者推开,而是先整了整西装,先任凭他们拍了一通照片。然后我缓缓抬起手,他们立刻安静下来。
我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我此前发表了对清明上河图的质疑文字,但比较仓促,论证未臻完备。恰逢百瑞莲拍卖行宣布清明上河图真本现世,与故宫藏品孰真孰假,引发公众争议。我身为五脉的成员之一,秉承去伪存真之理念,有责任对这一争议厘清真赝。所以,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我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进行了一系列调查。现在我手里已经掌握了辨别清明上河图真伪的决定性证据,这次到香港参加京港文化交流展,我将会在现场进行对比,正本清源。”
说到这里,我提高了声调:“清明上河图是中华民族的文化瑰宝,是所有中国人的伟大财富。我不会容许任何虚假来玷污它,无论以什么借口。”
记者们一起鼓起掌来。
这段讲话,是我事先准备好的。刘一鸣当初曾经指出,百瑞莲的计划里有一个破绽,他们为了破坏五脉声誉,将我推至一个很有公信力和影响力的高度,这让我成为一把双刃剑。
看看来迎接我的记者阵容就知道,如今许愿这个名字,知名度已经不逊于那些电影大明星。我在机场这一番大造舆论,会让我在公众中的影响力进一步提升。届时公开鉴定,我的举动将会对结果产生举足轻重的影响。
说得简单点,只要我手里有合理证据,公众就会认可我作出的最终判断。
记者们还要继续发问,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