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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映红笑道:“白老师亲自煮的东西,这样的心意就够了。”
白行简笑笑:“那你们快吃。”
丁悦和曾映红依言在竹桌子旁坐下开始吃早饭。
白行简掂量了下队长送来的红薯,恐怕有六七斤。细看下,虽说不算大个儿,却也都差不多大小,看来是细心挑过的。这时节,红薯还没开始收获,倒让自己尝鲜了。白行简将兜子放进旁边竹篓里,又用草帽往上头盖了,想着等送走丁悦回来,就把红薯拎纪明清家去。
吃过饭后,又闲话一阵,白行简领着丁悦二人去坐船。
离白行简住处最近的渡口叫做李家溪,有条小溪从渡口旁边汇入河流。不知道是哪朝哪代附近有家姓李的特别富贵,便以自己的姓给渡口命名。河流一路向下通往县城,河对岸顺流十里是汒溪场,属于临近的汒溪镇,从那里也可以坐车到县城。每天下午一点有一班船从上游流溪渡口开往县城,需要五个小时,而如果从汒溪场坐车,大概三个小时就到了。从白行简住处往李家溪渡头就一条弯弯的小路,出发后曾映红前头先走一会儿,白行简和丁悦则在后头慢慢走着。
“五哥,这段日子你都怎么过的?不要光说好话给我听。”走在路上,丁悦还是忍不住问白行简。
“也没什么,就是本本分分教书,安安分分做人。苦可能苦点,不过比起在家那段日子还清闲了好多。”
“五哥,”丁悦突然停下来,走在前头两步的白行简感觉到后面停下了,不由得回过头来。却见丁悦站在狭窄的田埂上,望着自己的眼神有些黯淡。
“五哥,我知道这些日子很苦,也明白就算知道了也于事无补。我没有办法改变现状,想知道你究竟怎么过来的,不过是希望能够在精神上为你分担一些。”丁悦说着叹了口气,走在她后头的曾映红则转眼去看远处河对岸的山。
白行简默认,过了会儿才道:“又怎么样呢,悦华。”转身继续往前走。
丁悦站在原地,心里有些酸楚,看着白行简消瘦许多的背影,心头抑制不住的悲伤。
他说又怎么样呢。
丁悦无言以对。这样的世道这样的境地,又怎么样呢?丁悦深深吸了口气,默默跟上去。
田埂很窄,窄得只能容一人通过。田埂上方的田里因为前几天的雨积了些水,一茬茬的稻桩已经有了腐烂的气息,混合泥土的味道,不断飘进鼻子里。白行简慢慢走着,静静地开了口。
“我刚下来的时候,被分到镇上。因为听说我留过洋,特意把我留下。镇上派下引导我的周同志很好,对国外一些先进的东西又感兴趣,没事的时候我们私下就会说起一些。这是个小地方,平日里来来往往也不见多少人,每天严格按照指示学习改造,再有周同志这个朋友,倒也不算难过。后来,差不多到了一个来月吧,有位抗美援朝的师长还乡,师长当年在朝鲜战场上丢了一只眼还失去了一位很亲密的战友,最痛恨的就是西方的帝国主义侵略者。也不知是谁提起了我和周同志私下的谈话,师长很是不喜。再后来,我就接受再下乡改造,到大队上来了。”白行简淡淡地说完,低头认真地走路。
“他们……怎么可以这么欺负人?”丁悦听完怒不可遏,“留过学又如何?难道只因为踏足过资本主义国家的领土就要被称之为走资派吗?我们的火箭、原子弹、汽车,哪个不是由留学生们带回来的技术,学习西方先进的东西也有错吗?当年……他们也是留过学的……”秋风吹过,丁悦的声音渐渐有些萧索,“后来呢?你就一直在大队上了吧?”
“是啊。”白行简抬头看了眼前方接着说下去,“从到了大队之后,倒是更安静了。大队给我分了间茅屋,本来和另一名知青同住,后来他因为一些原因离开了,就剩我一人霸占屋子,十分宽敞。
“你也知道,我是不会做饭的。有天被村小的张校长相上了,让我去学校做老师,教教孩子,顺便就把我安置在了纪明清纪大哥家。纪大哥也是上过朝鲜战场的,因为爱人家庭成分不太好,就没法儿调县里去。纪家有个小子,今年才六岁,但机灵得不得了,可惜你昨晚没看到。”说起纪金白行简脸上添了两分笑意。
“那还真是可惜,下次来就能看到啦。”丁悦说说笑了,“对了五哥,你现在还在坚持国学研究吗?前些日子碰上以前的留学时候儿的贾子轩,他还挺想念你的,尤其是当初你们跟宋彼得的争论,他说你是他最喜欢的辩论搭档。‘我能复活哈姆雷特,你却演绎不了西厢记’。复仇的王子迷倒了多少少女,就连那个向来冷冷清清的慕笉看过演出之后,每次见到你都脸蛋儿绯红。” 丁悦说起从前的事情脸上笑得更开了,仿佛回到了少女时代,洋溢着青春的热情。
“是吗,我都记不起来了。”白行简说着笑了笑,忽然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倒是贾子轩才情出众,又愿意花时间去钻研,将来肯定是有大作为的。”
丁悦道:“他现在在军部工作,不知道以后会是什么光景。”
两人说到这里两人都沉默了半晌。
“说起慕笉,听说她没要他们家特意给安排的单位,也响应号召下乡了。这份热情,还真跟当年为了维护你和露娜吵架的时候有点像。那时候她可是特别仰慕你,颇有点非卿不嫁的意思哦。”丁悦开起了玩笑。
“哪有的事!”白行简连忙反驳,“她不过是对角色有些喜欢,顶多算是个戏迷,你也不要胡说。”
丁悦道:“好好好,旭哥又不在,我就说说而已。五哥你可别怕,我不会告诉他的。”
白行简道:“你这丫头,越来越会耍嘴皮子了。”顿了顿,又道,“倒是巧的很,慕笉也分在大队上,住在河边一家也是姓纪的老哥家里。平常跟着大队的先生抓抓药,学校老师有请假的,她也到学校教课,不过这种时候少。”
“这么说来,你们有时候还算是一个单位。”丁悦若有所思,“哎,这也算缘分了。曾经是同窗,如今一同下乡,你们俩可得比别人亲近些。”
白行简道:“也没有,平常是不怎么见到的。倒是听说最近她住的那户大嫂正给她张罗对象这事儿,介绍的小伙子是大队先生公孙子谋的儿子。”
丁悦道:“哦……慕笉虽算不得出身特别好,家里也不简单。又留过学,怕是不大可能一辈子留在这儿。”
白行简道:“这就管不着了,都是别人的事儿。”
丁悦冲着白行简背影笑,不再说了。
兄妹二人一前一后不紧不慢走着,说说话儿,不一会儿就到了李家溪上头的竹林。
李家溪河岸上有两个院子,面对着河的右边有一大片水竹林,上头的院子就叫水竹林院子,住了柳家的两三户,平日负责渡口摆渡。左边也有一大片竹林,被条水沟隔成两边儿,就叫成李家溪院子。从白行简住处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到的就是李家溪院子的右边。这儿就住了姓吴的兄妹两户,哥哥家大娃子也在自己班上。妹夫是入赘来的,好像叫洪农富,白行简没怎么见过,不太认识。
吴姓兄妹就住在竹林里头,屋外自留地旁有一颗好大的李子树,白行简刚来的时候看到过它开花,白白的一树,很漂亮。再往外就是大队的地了,面积不大,种满棉花。
白行简和丁悦从土坎上路过,正走着,听到有人叫白行简的名字。白行简朝声音望过去,土坎下头的沙地里有位大嫂正朝他挥着镰刀。
“哎,这不是白老师吗,干什么去呢,走得这么忙?”
“叶大嫂?”白行简认出了是河边儿纪罗钊的家的,“你们在割牛草啊?好巧。”说着往土坎前面突出的地方走了两步。一个大队的,差不多都认识,见着了总要停下来聊两句,算是亲近和礼貌。
丁悦见白行简停了下来,顺着白行简视线看去,看见两个女人。直着腰板儿热情地跟白行简打招呼的中年妇人憨厚淳朴,十分普通,她旁边那人倒让人觉得有些特别。
那是个年轻姑娘,大概二十多岁,扎两条大辫子,略略低着头。一身粗布衣裳,手上握着镰刀,旁边还有个装着草的背篓。明明和那大嫂差不多的打扮,却让人一看就知道她的不同。好像一朵花儿,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丁悦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哎,白老师,这大妹子是——”叶世蓉好奇地打量丁悦。
“我妹子,过来看我的,这不正要送她回去。”
“哎呀,果然是白老师的妹子,长得这水灵——哎,慕大妹子你说是不是?”大嫂向身旁的姑娘笑着说。
“嗯。”那姑娘应了声,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一副腼腆模样。
“……慕笉,还记得我吗?我是丁悦,在英格兰留学的时候我们见过的,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你。”丁悦把目光落在慕笉身上,笑着向她伸出手,“老同学,好久不见了,最近好吗?”
第4章 【四】
【四师长】
见丁悦跟自己打招呼,慕笉这才反应过来仔细打量她,过了半晌有些诧异地道:“你是……丁悦?一直跟在白老师后面那个?”
丁悦笑了,冲白玉堂笑道:“我可不是跟在五哥后面,是跟在旭哥后面,谁让他是最俊最吸引人的那个呢!”
慕笉想了想,很认真地说:“我觉得白老师才是最俊最吸引人的,是真正的哈姆雷特。”
丁悦忍不住咯咯笑起来:“哎五哥,慕笉还真是你的戏迷呢!”
慕笉似乎害羞起来,脸也红了,偷偷看白行简一眼,又低下头去:“我一直都是白老师的戏迷,一直都是。”
丁悦越发笑得花枝乱颤。
白行简有些无奈地看一眼丁悦,回过头向叶大嫂和慕笉道:“叶大嫂、慕老师,悦华还得去坐船,我们就先走了,改天再聊。”
叶世蓉连连道:“你们忙你们忙,我和慕笉去水竹林那边割草。”又向丁悦道,“大妹子往后要再来一定多玩儿几天啊。”丁悦笑着应下。
白丁两人顺着沙地往渡头走,慕笉则背起背篓跟叶世蓉顺着小溪往上去了。
走到渡口,曾映红已经叫好了船,当班的是水竹林院子的柳家老大柳江。
见白行简领着丁悦来了,柳江冲白行简打招呼:“白老师也坐船啊。”
白行简道:“嗯,送妹子去汒溪场。柳大哥正忙呢?”
柳江道:“忙啥呀,又不是当场,哪有人。就刚这位大妹子说要去汒溪场,你们还是我今天头一船客呢。来来,上来吧,这船看着旧了点,可结实了。大妹子晕船不?”
曾映红摇了摇头,丁悦笑着接过话:“大哥放心,我们家以前就住河边儿,还跟着去捕鱼呢,晕不了。”三人依次上船坐了。
木船不算小,整整齐齐放了两排长凳,大概能坐十好几个人。
柳江呵呵笑了:“那感情好!坐稳了,开船喽!”说着解了绳索,竹篙往岸上一点,船就向着河中心飘去。
丁悦从山坳望去,能看到白行简屋子那片郁郁葱葱的竹林。船顺流而下,竹林就消失在山坡后了。
从岸上收回目光,丁悦转头看向白行简:“五哥,这个地方真美。安宁纯净,会让人不想离开它。”
白行简道:“是啊。青山绿水,世外桃源。”
丁悦笑了:“五哥你可别学五柳先生,咱家院子门口也没打算种柳树。说起来,你门前那棵桃树今年又结了好多果子,我爸特地摘了一大筐给旭哥送去,不知道他是不是又吃到牙疼。”
白行简道:“肯定送给底下的人吃了,他每年都那样。”
丁悦道:“哈哈,还不是他自己怕酸又不好意思说,十几年了都被爸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