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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细细密密地穿透了罗纱帐,照在一张清瘦的小脸上。小脸的主人长得太过娇小,躺在雕花大床内显得格外稚嫩可怜。
浓密的睫毛微颤,光洁的额头渐渐渗出滴滴汗珠来。也不知道她梦见了什么,就听她低声呓语,手指开始剧烈地抽动,俨然是有要醒来的前兆。
突然,她身体猛地绷紧,整个人如同被仙人点成了石头,一时间竟连呼吸都没了。
可就在这之后,小女孩原先僵硬的身躯又像被什么瞬间灌入了灵魂,一点点的柔软下来。接着,染上金芒的睫毛缓缓上翘,一双黑得看不清底的眸子也让日光送去了一丝温暖。
黑瞳直愣愣的盯着帐顶,脸颊上飞起了许久不见的红润,她的嘴角轻轻的上勾,露出一个甜得发腻却又有些漫不经心的笑容。
这个女孩子虽然清瘦,可五官长得实在精致,尤其是那黑发黑眸雪白的肌肤,也就只有富贵人家能养出这么令人疼惜的皮囊。
“木棉……”
隔了好长时间,被窝里的小女孩似乎在确认什么一般,低低的唤着丫头的名儿。跟着她瞳孔猛地一缩,整个人从床上弹跳了起来,她收去了漫不经心,拖着病弱的身体在床上翻找了起来,接着又撩开被子查看自己的身体。
最后,她将目光死死的盯在了自己的小指上。
女孩子的手指很光滑,比豆腐还细嫩,几乎看不出纹路,粉色的指甲圆润修长透着光泽,怎么看都是一双干净完整的手。
“怎么会呢?怎么可能?”
女孩子摇着头,满眼的惊惧,她摸向自己的胸口发现原先饱满的胸部柔软却平整,随后她又扒开自己的裤子,一颗小小艳红的朱砂痣老老实实停留在她大腿的根部。
用手摸上头顶,哪怕头发浓密可只要细细的抚摸,头皮上那道浅浅的肉疤却还是可以摸到的。
女孩子茫然的放下手,那道肉疤是她两岁的时候在母亲的院子里,因为下人看顾不善,撞在台阶上留下的。
“木棉……对,木棉……”
女孩子的目光又有了焦距,她从一开始的轻轻呢喃到爬起来对着帐外大声的喊道,整个人就跟魔怔了一般,表情早不复苏醒时那般乖巧可爱。
估计是这喊声太过凄厉,或是小姑娘实在昏迷的时间太长,几乎没过多久的时间,外头就跑进来一群人。打头的是个嬷嬷,眼角微挑,看起来凌厉的眸子这会儿满满都是担忧,后头跟进来两个小丫头,一高一矮,年纪都不大。
“姑娘,你可算是醒了!”嬷嬷冲了过来拉开罗纱帐,一把抱住女孩小小的身子,激动的热泪盈眶。
两个小丫头一看就知道一个活泼一个内向,活泼的那个嘴里叽里咕噜说了好些话,闹得小女孩脑仁都疼了,可她并没有说话,因为她认出这个说话的小丫头就是刚刚那个木棉。
“姑娘,你觉着怎么样?”大约四十来岁的嬷嬷摸着女孩的脸,然后冲着两个小丫头喊道:“还站着说什么废话,赶紧找大夫来!”
两个小丫头立刻前后脚跑了出去。一个是要去找大夫,另外一个则是去正院给太太报信。
“芙蓉这死丫头也不知道去哪儿了!”给女孩子拉上被子,嬷嬷一脸的不满。
“嬷嬷?”女孩子一直看着面前的嬷嬷来回忙活,她心神不定的小声道:“咱们还在燕州么?”
那对于女孩十分眼生的嬷嬷一下笑了,又是心酸又是愧疚的说道:“姑娘是烧糊涂了,咱们这都已经进京好些日子了,只是姑娘一直昏昏沉沉,到不知道年月了。”
“竟是已经进京了么?”女孩子木木的转过脸,接着挤出一抹难看的笑容道:“临来母亲说给我起了个名儿,是叫相思么?”
那嬷嬷对上女孩子略带空洞的眼神,心一痛,含泪点点头,只道:“左右都是闺名,外头人也不知道,姑娘……姑娘若是不喜,等及笄有了小字也就……”
嬷嬷原以为自家姑娘又要哭闹,谁知道她淡淡一笑,露出几分天真道:“这名字挺好,嬷嬷,我要吃肉粥,要鸭肉的。”
看着嬷嬷走了出去还给她关好了门,相思深深吸了一口气,兴许她前世万般讨厌这听起来一点儿都不庄重的闺名,可此时此刻她却又十分庆幸她依旧叫这个名字。
她抬起手,好像做梦一样摸着自己的小指头,在她的记忆里,她不知道多少次在梦中惊醒,妄想着失去的小指可以重新长出来,然而随着年岁渐长,她越发的绝望,慢慢的这种痴人说梦的想法就被她深深的锁在内心里,再不曾翻开。可是现在就在眼前,她好好的摸着自己左手的小指头,那里再不是一个肉疙瘩,也没有坑坑洼洼的疤痕,那里光滑如玉,从未看见过的小指指甲正淡淡的染上粉色,好看极了。
相思的手一顿,她想起小时候母亲曾经感慨过,若是遇上山寇的时候,张嬷嬷没用她自己的性命换来她的生机,恐怕她就不止光光失去一根小指那么简单了。
房门被人推开,刚刚那个眼生的嬷嬷端着鸭肉粥走了进来,还一脸慈爱的看着她道:“正好今儿厨房里进了鸭子,不然姑娘怕是解不得馋了,只是姑娘刚醒,不能吃多了,省得不好克化。”
相思琉璃般的眸子转了转,略微带怯的唤道:“张嬷嬷……”
“嬷嬷在呢,莫怕莫怕……”张嬷嬷端着盘子走到床边坐下,声音柔得就跟怕惊着她一般。
相思老实的靠在床头,看着张嬷嬷给自己摆好了床几,她几乎不用试探就能感觉到张嬷嬷对自己浓浓的感情,这与她也不知是梦还是真实的上辈子身边曾经出现的嬷嬷完全不同。
她再一次低头看向自己完好的小指,这里不是燕州,也就是说曾经遇到的山寇要么没有出现,要么就安然度过了,他们已经到了京都住进了定安伯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她死后进了幻境还是她根本没有回到自己的小时候,她还是原来的她么?
毕竟只是发了高热,并没有别的毛病,长时间昏睡也不过是因为身子太虚,现在孟二姑娘既然苏醒过来,那么后期补补,也就没什么大碍。这当然是大夫对相思还有其家人的说法,可是只有相思自己知道,她不但全身不对,内里还有了大碍!她死前看过的书不少,但是从来没有见过谁因为一场疾病,魂魄迅速从小时候换成了成年后的,哪怕听闻有人生而知之,那也是天生聪颖,与生生活过一辈子是两码事。
相思一直存着疑惑,这段时间也偷偷打听过,可是她祖宗父母没变,兄长姐妹也没变,就连身边的丫头除了多了一个张嬷嬷外,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似乎她醒来的这个世界,除了她自己还有身边的贴身人之外,与她活过的那辈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唯一的转折就是她们在遇到山寇时,碰见了贵人。
相思也曾旁敲侧击想要多了解一下这位贵人,可怎奈这位贵人实在太过神秘,在那一日救过她之后,便在三日后将她交给了自家的大伯定安伯,可至始至终无论是孟家二房还是定安伯都没真正接触过这位贵人。
也不过纠结了几日,相思就把心中的疑惑不安抛诸脑后,在她这段时间的生活看来,她并不像是落入了什么梦境,身边的人都是曾经熟悉的那些人,性格也完全没有改变,就算她自己有什么不对,那也是往好了改变,最起码她得到了待她最好的嬷嬷,还有她完整的左手。
“姑娘,姑娘您赶紧过去瞧瞧吧,也不知道大姑娘和太太说了什么,太太哭得都要厥过去了!”
张嬷嬷看着太太身边的王嬷嬷,皱了皱眉头,她不喜太太房里的这些嬷嬷丫头,太太是那般性子,护不住两个女儿不说,还整日给孩子们添堵,脾气上来还不如自家九岁的姑娘,连带着这么小的孩子还要为一个大人操心。这在燕州的时候,自家姑娘就老是替母亲出头,弄的和祖母长姐的关系都不太好,眼下都在京都了,姑娘又遭过那么大的难,这段时间太太不来看也就罢了,这自家姑娘还没苏醒几日呢,太太就闹了幺蛾子,要不是她亲眼看着自家姑娘出生,她都怀疑二姑娘是捡来的了。
相思心头的火气腾地就上来了,可是她无意识的看了眼自己的小手指,心里原先蔓延的不耐烦与怨恨一下便消失殆尽。上辈子那个断指的她,似乎就是从这个时候一点点将自己的名声败坏掉的,难道说好容易有个完整的她,她还要走上辈子的老路么?
☆、第三章
夏日的阳光穿透树荫落在走廊上,立柱的阴影将这些斑驳的光线切割成一个个小块,在走过的人眼前忽明忽暗。
相思将双手收拢在袖子里,背部挺直慢慢的走着,这副身子骨刚苏醒没几天,还有些虚,原本张嬷嬷是不想让她来的,可她却真的想要见一见那个在她印象里已经有五年未见的女人。
转过头看向柱子上的红漆,红漆还很新鲜,应该是大伯在这两年刚漆的,想想她刚出嫁那会儿正院到她院落的花园回廊甚至亭台都破败的不像一个正当权的官宦人家,反倒是祖母还有梅姨娘的院子里,一片片花团锦簇保养的如同新建。
这人呐,就怕对比,羡慕是羡慕不来的。
“太太也是担心姑娘,这是最近咱们刚到京都来,大小事情太多,太太还转不过身,如今听着姑娘苏醒了可是欢喜的很。”太太屋里的嬷嬷还在旁边有些尴尬的说着。
相思额前刘海被吹的轻飘,她一抿唇露出甜笑道:“怎么好劳烦母亲担心,我既然大好了就该我去看望母亲。”
那正房的嬷嬷赶紧哈腰应声着。
反倒是相思院里的张嬷嬷看着相思露出担忧的眼神。
现在在相思眼中的正院比她记忆中要稍显朴素,不过也难怪,随着她的成长记忆里便都是令人厌恶事情,反倒是无忧无虑的小时候,哪怕也有许多冲突,可对比长大后的烦恼,这时候的自己到变成幸福的了,有了所谓幸福的烘托,儿时的正院自然便是千好万好。可是实际上,到也不过如此。
门口站着两个丫头,一个稍稍眼生,一个要熟悉一些,眼生的那个据说是后来给她爹多看了两眼,就被她娘早早嫁出去了,眼熟的那个后来嫁给了府里的小管事,也就一直在她娘身边伺候着,还差点成了她的陪嫁。
“两位姐姐到是辛苦了。”
就在两个丫头打起帘子的时候,相思突然对着那个曾经早早被母亲嫁出去的丫头甜甜的一笑,两个丫头连忙受宠若惊的给相思行了一礼。
相思又瞥那丫头一眼,满意的走了进去。她的母亲就是如此,忠心的不用,反而为个那样的男人拈酸吃醋,折腾自己人,到是放任父亲的妾室整日蹦上蹦下,却连句狠话都不敢说。既然如此,那到不如便宜了她。
刚一走进里屋,那股子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兰花花香从香炉里悠悠荡荡飘了出来,相思站在门口一阵恍惚。这种味道太过熟悉,以至于她出嫁后好一段时间都喜欢点这个香,对于那个时候的自己来说,这种花香就代表了母亲的味道,可对于母亲来说,这种花香却代表了逝去美好的时光。
然而母亲并不明白,男人总是薄情而善变的,年少时的父亲或许真的曾经真心喜爱过兰香,但随着阅历渐长,年岁变大,梅香代替了兰香成了心头好,日后还会有玫瑰香气掩盖住梅香的冷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