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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莹,收拾一下,我们该走了。”
“都准备好了。”容莹应道,忽然又想起什么,拍了拍额头,笑着从袖口摸出一把做工精美的银梳,上面还嵌着翡翠石,“差点忘了,阿芜你的生辰快到了,倒时候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聚,就先把礼物提前交给你吧!”
“…生辰?”
“是啊,这次来的匆忙,只能带些小玩意儿,还望妹妹勿要嫌弃。”
接过银梳,容芜脑子还讷讷地没有转过来圈。
上一世,她已不过生辰许多年,这一日子于她根本连记忆都谈不上。
“谢谢…大姐姐…”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容芜低下头去喃喃道,月色拉长,小小的身影显的有些落寞。
“你还要在此住多久?”身后响起姬晏淡淡的声音。
“大概…四五个月吧。”
“如此。”
容芜等了等,见身后不再有动静,以为姬晏已经走了,转身时却差点撞到了他身上。
“公子…可是也要回京了?”
理佛论已结束,姬晏该不会在此久留。
“嗯,明日便走。”
“这么快啊…”容芜点点头,正身认真的向他福了一礼道,“阿芜祝公子一路顺风。”
姬晏下颌微低,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唇角不经意地弯起。修长的手指按上了她的发顶,轻轻揉了下,薄唇轻吐:“你自己也多保重。”
被触摸到的容芜浑身一阵,像是被雷贯穿了头脚,动弹不得。
待再次回过神来,山口处只剩下了她一人。
夜风阵阵,吹不散她心中的杂乱。
刚走进西厢,就见有人提着油灯站在门口,正与人争着什么。
“师父!事先不是说好了待理佛论结束了,便为我们联系惠济大师吗?”
“阿弥陀佛,之前代为接预约牌的师兄还未归来,惠济师叔也并不知情,下午一结束,便应灵空寺住持之邀同去做客,贫僧还未来得及为施主传信。”
“这…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余老伯?您先别急…”容芜听了个大概,见他情绪激动起来,也走上去劝道。
“我怎能不急?半年前便递的牌子,却…却仍旧扑了个空!”余老伯苍老的声音在山间回荡,竟有些凄厉绝望之感,他缓缓跪倒在地上,低泣道,“天意啊,这都是天意…看样子是佛祖也不愿普度我们了…”
“老伯您别这样…有什么事说出来,除了惠济师父,这里还有许多厉害的师父呀?”传话的小和尚已行礼离去,只剩容芜蹲在地上,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道。
“没用了…”余老伯粗糙的大手捂住脸,“若论别的,朝恩寺必然是藏龙卧虎,但若论驱邪引魂之术,当世谁人还能比过惠济师父?”
容芜听到这里沉默了。
这一点,他说的倒是事实,就连住持师父都不敢自居于前。
“罢了,罢了…既然是佛祖的意思,就不该强求,或许这也是为我们指引的解脱之法…”院内,疯婆婆像是受到惊吓,瞪大眼睛小心翼翼地扶着墙走出,弯下腰试探地戳了一下余老伯头,见他一歪,又更用力地戳一下,嘴里哧哧地笑起来,像是发现什么好玩儿的事情。
余老伯也不躲闪,被戳了许多下后才颤巍巍地站起身,温柔地包住她不老实的手,拉着往院里走,嘴里轻道:“走了老婆子,知道你这几日都住不惯,明日咱们便回家了啊…”
“哧哧——回家,回家…”疯婆婆呆滞地看了他许久,突然笑起来,猛地点头,“回家!回家!老大、老二…巧姐儿,还有小宝…小宝,我的小宝…他一定想奶奶了!我们快回家!快回家…”
“好好…等进去洗干净了,再把你那套新衣换上,咱们就回家…”
容芜心里一激灵到底,嘴在身子之前已做出了反应:“老、老伯且慢!还有人,还有一人!”
余老伯方才的神情将她吓的浑身冰凉,此时还忍不住颤抖着。
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模样,是属于鬼魂脸上才有的那种自弃决绝的离世之色…
不行,不能就这样让他们走…她不知他们究竟遇到了何种难处,但若此时分别,定不止后会无期,而是天人永隔了!
“余老伯,僧人中的确无人能超越惠济师父了,但你别忘了有人虽非高僧,论佛缘深厚、佛理之通却不输于何人!他定能助你!”
☆、第十八章 公子可知《净物经》?
“你说的…是何人?”
“靖宁侯府大公子,在理佛论后又开坛设讲两日的公子晏!余老伯应当知道他!”容芜上前一步,急切说到。
“公子…晏?”余老伯渐渐停住了脚步,怔忪地摇摇头,“如今谁人不知公子晏的名号?可不论他是否真懂得此道,就算是懂,又如何会帮我们这种人…小阿芜,老伯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若我家的孩子也…罢了罢了,不说这个了,老伯走后,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照顾自己。”
“老伯,我们去找公子晏试一试吧?他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却非目中无人,或许会愿意帮忙的!”
几番劝说下,余老伯终是应下了去碰碰运气。容芜心里七上八下的走在前面,方才是被他的神情所吓到,而如今要去见姬晏,又该怎么开口呢?
本已决心再不去麻烦他,却又在他临走前揽了事,一定又会讨嫌了吧…
冷眼对自己倒还好,若是真的拒绝了,余老伯他们…哎哎,真是脑子一团乱,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在朝恩寺居住多日,却是第一次走进了东厢房。
容芜来到姬晏的院落外,轻轻敲了敲门,有随从打开来见到她,也是一愣。
“深夜打搅实属冒昧,还望先生通报公子晏,容芜求见。”
“姑娘请稍等。”
随从进门时,姬晏正在书案前看书,淡紫色的便服清润素雅。
“你说什么,容芜来了?”姬晏放下书本,眼神有些迷茫。
“是,公子。”随从顿了顿,又道,“同行的还有一对老人家。”
“…让她进来。”
容芜小心翼翼地迈进房门,紧张的呼吸都要放慢了下来。余老伯拽着疯婆婆站在门外,弓着身不敢走进。
姬晏没有说话,修长的手指轻抬一指,容芜讷讷地坐在书案旁,一杯茶随之推到了她面前。
“谢谢公子。”
姬晏目光投向门外,清冷道:“老人家深夜造访有何事?不妨进来再说。”
“见…见过公子…”余老伯跪下行礼,磕磕绊绊道,“我,我们…我们也没什…就是…”
“余老伯勿慌。”容芜安抚道,“公子长的是严肃了些,心肠却是好的,你且进来慢慢道来吧。”
姬晏轻轻偏头,嘴角似笑非笑,让她的表情转瞬就僵在了脸上,埋下头去不再吭声。
“是,是…”余老伯依旧跪着,却镇定了些开口道,“不知公子可知《净物经》?我家婆娘患了疯症已多年,我们曾在半年前递过预约牌,请惠济师父为她点化祈念,不料中间出了错,如今惠济师父已然离寺外出,能否请公子…”
“晏非佛中人,更不曾听闻《净物经》,老伯之请恐爱莫能助。”
“公子…”余老伯本就死了的心彻底沉到了低,本欲拉着婆婆告辞离去,却被容芜的声音又扯住了脚步。
“…《净物经》?”容芜怔怔出声,“我会默这一部的…”
姬晏讶然,见她咬着嘴唇抬眼看向他,眼眸中氤氲万千,一时不由陷了进去。
“姑娘…姑娘竟会?那公子…”余老伯的心脏扑通几下,在经历后绝望死心后再次得到希望,便会格外地渴望。
姬晏眉目轻皱了下,手在桌下突然被人握住。
垂眸看去,容芜小小的手正拉着他,轻轻地摇了摇,眼中满是祈求和希冀,好像这是她的事一般。
“晏并不通驱邪之道。”
那小人眼中立马浸满泪水,摇摇欲坠将要滑出。
“…只能勉为一试,结果如何,老伯当勿多求。”
“…!”容芜倏地眼神亮了起来,立马丢开他,转身兴奋道,“老伯听见了吗?公子答应了!”
“听见了,听见了!多谢公子…”
当容芜再次笑着看回来,姬晏轻哼,移开了脸。
装吧。
纸张摊开来,容芜便收起胡思乱想,认真地回想着经文。
“四海八方,五行皆空,净源所至…”
《净物经》全篇二百九十九字,她竟不待犹豫地全部默了出来,写完后又读了两遍确认无误了,这才交给了姬晏。
“你怎会背这种经文,惠济师父交给你的?”姬晏极快扫过,疑惑道。
——是你写给我的啊。
容芜低下头,淡淡地嗯了声。
姬晏看了她一眼,没再多问,卷起独自走进了里屋。
“公子?”余老伯当他是离去了,不安地开口唤道,被容芜摇摇头制止了。
半刻钟后,姬晏走出时已是正服束发,从他们身边走过直接向外而去。
“走了老伯!”容芜赶紧召唤了两人跟上。
夜晚的念佛殿寂静无声,姬晏点燃了油灯,烛火幽曳,堪堪晕黄了佛像前的一片地。
他抚展衣摆,端坐于正前。
余老伯扯着疯婆婆跪好,不知说了什么,婆婆这次并未挣扎,垂着头安安静静地跪在身边。
摊开经卷,清冷如泉的声音潺潺响起,在佛殿中更显空旷。容芜在一旁坐下,看着姬晏微垂的眼眸下睫毛成翦,烛火闪烁,衬的白玉般的侧颜斑驳掩映,深邃而朦胧。
《净物经》的字句从他口中而出,恍然间竟有隔世之感。
这部经文的确是姬晏写给她的。
在她十三岁年节时,由靖宁侯府的随从送上了山。
容芜满心欢喜地接过精致的木盒,本以为是什么稀奇之物,却没料到只是一卷经文。
无论再金贵的纸张、再工整的字迹,当时在她看来都是满满的讽刺,嘲讽她被家人送到了这深山上,也只配读读经了。先前积攒的委屈和如今的羞恼下,她当着众人的面怒摔木盒,将随从赶了出去,并扬言再也不要见到靖宁侯府的人…
如此,她在朝恩寺的两年间,真的没有再见过他。
然而无人知道的是,在人们离去后她又悄悄将地上的经卷拾了起来,藏于房中日日翻出就想看一看他的字,看的多了,虽不懂其中之意,却也不知不觉地背了下来。
“今吾于此请颂,佛光万圣,普度尘物…”
他念的认真,语秩层叠,缓而清晰,一如往常他既答应了,就会全力以赴。
那卷经文,纸张取自青檀木,笔墨留香,字全部都用的工整楷体,难懂之处还特有编注,定是下了一番功夫,是她想多了。
轻叹一口气,闭上眼睛听他颂完全文。
姬晏合上经卷,看向殿中仍跪着的两位老人,淡淡道:“晏已尽力,愿老伯今后顺安。”
***
第二日容芜起来时,见院外竹篮中放着两匹布,隔壁余老伯已经离开。
早课结束后,住持代表全寺向姬晏送别。
“公子此次离去匆忙,愿今后还能常谈佛理。”
“住持过誉,礼学监期考将至,晏不得长留。”
容芜坐在下面,心里感叹着礼学监果真可怕,考试就连姬晏这等学神都不可大意…这样看来,女学的情形估计也比之差不多吧?
想着想着,不由替容莹捏了一把汗,转瞬又想到大姐姐也是个学神级别的,哪里还需要她来操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