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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
阴森森的笑容再次响起,郁骥难以置信地盯着玉笙烟,咬牙切齿道:“你敢打我?!”
长剑一偏,这一次,指向的是玉笙烟的胸口。
“我倒要看看,这一次,是你的手快,还是我的剑快?!”
毫无惧色,女人扬起脸,对上他嗜血的眼神。
“我这一巴掌,是替我的女儿打的。郁骥,你从未尽过一天做父亲的责任,却又在她小的时候,将她掳走,如今你又这般下作地侮辱她,你简直不是人,禽兽不如!你根本不配做芙儿的父亲!”
玉笙烟红着眼,说到最后,禁不住泪水涟涟,口中恨恨。
天地间,似乎一下子寂静了。
有风吹过,四季常绿的松柏,发出唰唰的声音。
一切灰飞烟灭,周遭寂静如死。
似乎也被这忽然而至的死寂惊吓到,一只鸟儿,惨叫一声,扑打起翅膀,惶然地飞走了。
广宋山上,晴朗了多日,此刻,又开始下雪了。
那雪,下得不急,不徐,只是每一片雪花,都出奇的大。
每一片,都是完美的花瓣形状,似乎是到了生命的终点,无限风华,都在刹那绽放。
刹那,也是永恒。
“娘,你说什么?”
很轻,很轻的声音响起,少女眼神木然,用几乎要冻僵的双手,扯了扯身边的妇人。
玉笙烟转过头来,已经冷静下来的女人,用尽量平稳的语气说道:“芙儿,你听见了,郁骥,是你的亲生父亲……”
她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了。
她能看见,娘的嘴巴在动,好像是在说着什么,可是,她已经听不见了。
僵硬地转过颈子,她看见,男人同样显露出惊愕的神情。
原来,不知道的,不是我一个人。
环视四周,大家的神色,都是那样的古怪。
她一一扫视过众人,将郁骐、郁骁、芈闲鹤等人的神情,都收入眼底。
然后,她轻轻笑了。
伸出手,接住了一片雪,她看得仔细,笑得开怀,甚至连细白的牙齿都露出来。
“又下雪了,娘说,我出生的那天,就下雪了呢……”
说完,她再也不顾玉笙烟和郁骥,慢慢挪动身体,向岭台下方走去。
因为站得太久,她的膝盖已经不听使唤了,走得很慢。
玉笙烟“啊”一声,想要去拦住她,却被身旁的芈闲鹤阻挡下来。
“宋夫人,她已经听不进去了,你叫她一个人静一静吧……”
望着那娇小脆弱的身影,芈闲鹤低低地劝着。
唇瓣已经被咬破,血腥蔓延了唇舌间,步莲华口中不断喃喃:“下雪了,真好,好……”
天空中传来粗哑的低嘎声,嘎……嘎……嘎……
步莲华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到了一只黑漆漆的山鹰,在空中盘旋,向着她俯冲下来,不停地鸣叫,悲哀,焦急,伤痛。
“是……山鹰啊……”
她伸出手,摸着黑鹰背上粗长闪亮的羽翼,失神的眼珠动了一动。
云翳呢?
想到云翳,她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融化,露出一层柔软来。
是啊,还有云翳,他说,他爱我。
他说,矢志不移。
她慢慢暖起来,想要笑出来。
云翳说,小仙女,你笑起来,真好看。
我笑给你看,好不好?
一片死寂的岭台,忽然,异动传来。
新的一批黑衣人涌来,潮水一般,他们动作极快,瞬间在原来的包围外,又重重围上一层。
在人群中,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
“郁骥,虽然你胜了宋家,可是,你未必能够胜了我。今日起,泰岚大陆的江湖不败,可以成为历史了!”
雪,簌簌落下。
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着那天神一般的男人。
是啊,她忘了,那个男人,最喜欢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前来,只是为了坐山观虎斗,一旦郁家和宋家都受到重创,放眼泰岚大陆,整个武林,就好像塌了天一样。
原来,原来无论是对谁,她,她都是一厢情愿。
一厢情愿地相信,一厢情愿地爱……
好傻,好傻。
忍了许久的泪,还是怯懦地滴了一滴,划过眼角。
缓缓阖上眼帘,她嘴角的笑意却蔓延着。
不用背负重任,不用看人眼色,不用刻意讨好,不用虚与委蛇。
真好,真好。
天与地,只有风和雪。
呼啸而过,那只鹰看看步莲华古怪的脸色,缩了一下脖子,抖抖毛,缩在一块背风的石头后面。
冷的雪,冷的风,冷的血。
一口血,溅出点点红,鲜艳如二月梅蕊,三月桃瓣。
二月绀香,三月桃良,很快便是好时节,可她等不到了。
已经崩到极限的身体,忽然好像不听她的心声了。
她想要抬起手,可是好重,抬不起来。
她想要呼喊,喊娘亲,喊自己,可是,嗓子堵住了。
她用力,便重又呕出一口血来。
咽下去,咽下去——她慢慢直起身子。
身后,是不知什么时候再次开始的厮杀。
谁赢了?谁输了?谁死了?
她管不了,也不想管了。
她拖着不断僵硬的身子,想要离开,却又舍不得,回首看了一眼。
不知过了多久,天与地,再一次陷入寂静。
然后,撼动天地的声音,纷纷响起。
“莲儿!”
“芙儿!”
“娘子!”
“小仙女!”
郁骥看着步莲华在自己身前倒下,她面向自己,眼睛睁得很大,那一张苍白的脸已经变为可怖的青色。
她抓着他的肩,好不让自己轰然倒下。
她无声而急促地呼吸着,鼻翼翕动,唇边浮现出一个温暖的笑靥。
“郁……郁骥……”
是幻觉么。
天黑得好早,她好像看见天幕中央,挂着又圆又大的月亮,清冷的月光,温柔地将她笼罩。
好像恢复了全身的力气,她颤巍巍地伸出食指,指着天空。
流出一缕血丝的唇瓣,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她的心口,是一把剑,自前而后,贯穿了她。
粘稠的血,从身上的衾衣里,涌出来,涌出来。
滴答在地上,地上,已经积了好多雪。
这一次,她没有那么幸运,没有躲开心脏。
是啊,好运气,是固定有数的,用完了,就没有了呢。
她用完了。
握剑的人,早已两腿打颤,不敢松手,却软软地跪了下去。
这一场战役,死了无数人,而这个不知名的宋家家丁,没想到自己能看准一个空挡,刺向郁骥。
可惜他没料到,一只早已断翅的蝶,却用尽全力扑了上来。
那么弱小的力量,那么坚决的姿势。
扑住,那一柄,即将要插中郁骥的,剑。
雪不停地落下,有渐渐变大的趋势,有几片雪花,落在她纤长的睫毛上,她不敢眨眼了。
她怕自己一眨眼,那雪花就消失不见了。
就好像是郁骥偶尔的温柔,眨眼,就会不见了。
“莲儿?”
郁骥不敢用力,虚拢着她,随着她一起跌坐在地。
她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角,细微的呼吸声,越来越小。
是郁骥在叫我,叫我……
我好想应答一声,说,我在这,在这。
只要不是你不要我,我就不会走。
可是,你说了,你不爱我,你推开我了……
抱着我,你就不会冷了,我可以暖着你……
不要再恨了,不恨,就不冷了……
心暖了,身子就不冷了……
你都装着满满的恨,要在哪里装暖呢……
我喜欢你火红的衣角,让我带走吧……
这样,它像火一样暖着我,我一个人上路,也不会再冷了……
眼前,有大片大片的红色的花海,她素衣乌发,赤足穿梭。
和所爱的人,光着脚在花海里跳舞,她多么渴望啊。
然而,这个梦想,在八岁那年,就已经注定,不可实现,是奢望,不,连奢望都不是。
是梦境。
漫漫天涯路,我要去找我的梦境了。
“郁骥……”
郁骥跪下来,托住她的身子,他已经哆嗦得说不出来话了——
十五,可怕的十五,夜色渐浓。
他比她还要冷,嘴唇泛着冰蓝色,眉梢鬓角,都是雪霜。
她动动唇,声音太低,他将耳朵,贴在她的唇边。
“天上地下,再不相见……”
“不!”
几声如野兽般的嘶吼,从男人们口中爆发而出!
他们一拥上前,抢夺着郁骥怀中渐渐冰冷的身躯,摇晃着她,巴望着,她只是开个不好笑的玩笑。
也许下一秒,她就会眨眨眼,笑着慵懒地打个哈欠,媚眼如丝。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呀?”
等了许久,再无声响。
几双大手拼死撕扯着,可惜,她的手指已经僵硬,仍旧死死地扯着郁骥的一片沾血的衣角。
抓得死死,任谁也掰不开。
玉笙烟瘫坐在地上,她的泪,早已流干了。
云翳忽然疯了一样,击退众人,大力抱起浑身僵硬的步莲华。
她扯着衣角,云翳无奈,只好挥剑,剪下那片衣角。
手抚上她的后心,不住地将源源不断的真气输送到她体内。
就像是以前,她冷,他便用这个方式,为她御寒。
可是,她再也暖不起来了。
他癫狂地飞身,抱着她的尸体,她手里还抓着那一抹红,飞快地消失在茫茫雪地之中。
他悲痛欲绝的喊声,和黑鹰长长的悲鸣,震落一地松针和雪片。
郁骥坐在冰冷的地上,因为冷,他蜷缩成一团。
我从没有爱过你。
可我,撒了谎——
我爱你呵,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女儿,因为你是我的女人。
止战了,落幕了。
凝香散,锦衾寒,梦残,心碎。
从此碧落黄泉,天人永隔。
独立外篇(四)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第229章 陌上花开缓缓归
楚国都城的月色如洗,明月半星,空朦的月光照着禁城里的重重宫阙。
奉皇帝口谕的传令太监已经在宫门外跪了半个时辰,然而身如筛糠,面若金纸。
一遍一遍描画着精致的眉眼,华丽的梳妆台前,泛着冷光的铜镜里,映出一张美丽的容颜。
“急什么,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嗤笑一声,帝王爱真真是这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
若不是她娘家有势,且她进宫后小心谨慎,懂得拿捏与皇帝相处的分寸,怕是早就被打入冷宫了吧。
“娘娘,虽然话是这样,可皇上……”
侍女为淡然冷漠的贵妃娘娘,捏了把汗,皇上,是那样阴晴不定又暴虐残忍的人啊。
树影婆娑,金杯银盏。
男人高大挺拔,端坐在主座之上,周围伺候的太监侍女均退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小心得大气也不敢出。
胸前的金线织就的猛龙,随着呼吸间狰狞欲飞,男人手握着夜光杯,目色阴鸷。
从他登上皇位,已经两年多了。
坐拥江山,睥睨天下。
黑眸一抬,远处,走来个衣袂飘飘,翩跹生姿的人儿——
有些呆板生冷的面容,霎时浮上淡淡柔情。
一只手,按上心脏的位置——它在跳动,但是,不暖——
就好像,被挖了个深不见底的洞,填不满,补不上。
“妾身来迟了,皇上莫要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