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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商没有细讲其中的诸多曲折,只告诉他,现在这里叫做金陵。
本朝有位姓李字太白的诗人曾在南游金陵时作过一首诗,诗曰。“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吴国的昔日繁华已成荒芜,晋时风流人物也早已入了荒冢古丘。那一时的烜赫,终究只剩下了一场空。
时隔了四百年再次来到此地,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自太液池那一战之后,花渡身上那块属于阴差的牌子就不见了,幸好引商的还在,两人在苏雅和土地神的帮助下,花了一夜的时间想方设法来了这金陵。而几乎是在脚步刚刚站稳的时候,引商便紧张的拽住了花渡的胳膊,生怕他因为太过伤感做出些糊涂事来。
只是当她说完了自己知道的所有历史之后,身边的这个男人却出奇的平静。他既没有挣脱她的束缚,也未四处张望,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远处的景色,然后笑着问她,“要不要去看看我……不,曾经的家。”
听了这么多,他其实想得到自己曾居住的地方变成了什么模样。失落归失落,遗憾归遗憾,到底是当了许多年的阴差,心知朝代变迁是不可避免的。
只能叹一句“无可奈何”。
时隔四百年,秦淮河还是那个秦淮河,乌衣巷却已成废墟。
“这里从前是什么样子?”引商忽然记起自己在镜中看到的一切,前世的她至死也没能来到这建康看上一眼,而如今终于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这里却已经不复繁华。
花渡坐在河岸旁的石阶上,只看了一眼曾经居住过的地方,便将目光落在了眼前的秦淮河上,“这里……”
他文采斐然,若想说一说这秦淮河畔的美景,定能描述得极美。可是如今才说了这两字便住了口,久久未言。引商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那明明已经挺直的背脊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狠狠压了下去,压得面前这个年轻又沧桑的男人喘不过气来。
四百年的时光,带走的何止是繁华旧梦、功名荣辱?
“你知道淝水之战吗?”她没有继续问那旧时风光,也没有试图去安慰他,只是跟他一起坐在那石阶上,然后问起了这个问题。
沉默了一会儿,花渡果然扭过头来抬眸看她,回想了片刻然后眼前一亮。
当初在崇仁坊的邸舍时,进长安赶考的举子们曾将史书借给他看过。
淝水之战,无论过了几百年几千年,仍被人所津津乐道。那时南北方对立,前秦出兵伐晋,两军于淝水交战,
最终,谢安、谢玄、谢石、谢琰以八万晋军大胜八十余万前秦军,收复失地并趁机北伐,将边界推到黄河,此后数十年间,东晋再无外族入侵,也算是奠定了南朝三百年的安定局面。
这是史上最有名的战役之一,被歼灭和逃散的前秦军多达七十多万,晋军以少胜多堪称奇迹。
引商小时候曾听华鸢讲过许多故事,也学过许多女子本不该学的东西,诸如兵法。而淝水之战,就是其中不得不提的一场大战。
“据说当时淝水之战的捷报传来时,谢太傅正在与人下棋,看完军书后也不为所动,继续落子。当别人忍不住问他的时候,他只是淡淡的说,‘小儿辈遂已破贼。’真是让人佩服……”引商一面讲着,一面也未将目光从身侧之人的身上移开。
果然,一提到这事,花渡一扫刚刚的抑郁难解,面上始终挂着笑,眼中也闪烁着欣慰和憧憬。
曾经他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世,却未曾想过,自己早在史书和民间传闻中知晓了父兄们的事迹。哪怕如今王谢二族已经颓荒败落,高府华地更是踪影无存,过往的一切到底还是在人间留下了抹不去的痕迹。
无论再过几百年,他仍以自己身为谢氏子弟为傲,也不会后悔忆起了自己的身世过往。
恨只恨,就连自己也未有机会看一眼当年盛景。
而这个遗憾,怕是永生永世也无法圆满。
看着身侧的人终于垂下了头,引商在心底叹了声气,转过身去再未去看他的神情。
她对他,始终心怀愧疚,可是任她如何去做,都化解不了他心中悲戚。那么此时此刻,她唯有不去看他,就让那悲与泪都留在这秦淮河,随淮水而去,如四百年前的旧风光一样再不复返。
两人在秦淮河一坐便是一天,到了快入夜的时候,花渡终于站起身,提出带她去城外看看。
金陵附近有许多座景色怡人的高山,引商不知道花渡带她去的是哪一座,但是见他脸上终于没了悲色,心里也跟着高兴。
两人的脚步最终停在一间破落的道观外。其实郊外有座道观算不上奇怪,但是奇就奇在这道观的样子与他们长安城外的那一座一模一样,只差挂个牌子上书四个大字”一间道观“了,如果不是看到这里人来人往,就单单是这副诡异之景都足以让引商掉头便走。
“两位是想求点什么吗?”一进门,一个道士打扮的少年就冲了过来,手里拎着一堆符咒,“无论求什么,这道符咒都包管有用。”
而在这道观里,还有许多小道士也像他一样拎着相同的东西在叫卖。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怎么比她还会骗钱?
引商不由后退了几步,想要拉着花渡走,“这种符,我能给你写一千张。”
可是花渡这么聪明的人此时反倒不想走了,他打量着那符咒,低声问了句,“能求什么?”
“想求什么便求什么。”那少年得意洋洋的介绍着,“看两位是想求姻缘吧,来,一人拿一张这个,定能……”
引商冷冷打断了他的话,“若这姻缘是件错事呢,心里不痛快,可又不得不去做,该怎么办?”
原本以为这小道士会无言以对,没想到对方很快就答道,“这就是因缘天定,不可违逆了。施主也不必放在心上,只要心中无愧,一切自可迎刃而解。”
说罢,便拿出两道符各塞在他们手里一张,“心里不痛快只是一时的,若问心无愧,便拿回去当个护身符吧。看二位面色不善,不要钱了。”
直到这少年人转身又去跟别人说话了,引商还拿着手里的东西发愣。
这是什么意思?就算是想将东西送给他们,也该客气的说一句“看两位面善。”吧,说什么“面色不善”,不知道还以为他们怎么逼迫他了呢。
这地方真是古古怪怪的。
“不过,他说的倒有几分道理。”拿着这道符进门去看神像的时候,引商忍不住撇了撇嘴,看了一眼左右无人,又低声劝了身边的人一句,“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这事强加在你身上,若我是你,我也不好受,何况你原本还有妻儿在。可是事已至此,没有别的法子了,你就只当在渡劫,反正你我也从未动过情,就算是见了谁也是问心无愧。”
憋了许久的话就这样说出来了,她只觉得身心舒畅,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又对着屋子里的神像们拜了拜,保佑身边的人平安。
至于该说的话,这一次是真的说得再明白不过了。
既然未有一刻对彼此动过真情,纵然以后有了夫妻之名,也能称得上问心无愧了。
“走吧。”拜完神,两人便离了这道观,再未回头看上一眼。
待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小道士走到两人拜神的地方看了一眼,不由深深叹了一声气。
只见那香炉旁边多了一张道符,正是他刚刚赠与那两人的。
送出去两张,留下来一张。
“造化!造化!”长叹两声,小道士随手一挥收了眼前的障眼法,旋身化作九头狮子跃向天上。
可惜,可惜。
这世上只有那人自己才知道到底是谁留下了这东西。
☆、第140章
第一百四十章宁康元年(9)
有了苏雅帮他们操办这些事,两人回到长安时,许婚书已经写好了。媒人是托了李瑾去请的,陇西郡王出面,一切自然变得简单了起来。至于“父母之命”,花渡的父母自然早就不在了,苏雅也未去请远在会稽的姜榕。
“这事难解释,何况,你也不是真心想要嫁人了。”他是这样劝她的。
引商点点头,谢过了他的体谅,如今这样的情形,不告知父亲是最好的。
可是事情才定下没过两日,程念便从赵漓那里得知了此事,匆匆赶过来之后,一进门便好奇的嚷着,“谢瑶?谢瑶是谁啊?姐姐,你不是要嫁给姐夫的吗?”
幸好花渡此时并不在家里,正在与苏雅商议着这桩婚事的引商不由扶住了额头,然后招手示意她过来坐,“这事与你想的不一样。”
“可是你分明是与……”程念还想说话,不过很快就用余光瞥见了正要进门的花渡,“就是他吗?”
因着没撑那红伞,程念能看到他的身影也不足为奇。可是刚进门的花渡却因为这小丫头毫不掩饰的打量而显得有些无措。
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姐妹相称的缘故,程念打量起人的眼神比引商还不知含蓄……看得人心慌。
“行了,总盯着男人看像什么样子!”实在没办法了,引商竟只能拿这些自己都不屑提起的男女之防来教导她。
“我……”程念再想说话就已经被连哄带赶的推出了门。
总算是送走了一个麻烦,关上门之后,引商才松了一口气,然后略带歉意的看着门口的人,“你家里没有这样的妹妹吧。”
这几天他们已经能够随意提起过往之事,而不需要避讳了。花渡仔细回忆了一番,最后竟忍不住笑了,“家里倒是有个姐姐也是这样的性子。”
“哦?”引商忍不住好奇。
“是我的长姐,后来嫁给了季琰,也就是□□,王丞相的嫡孙。”他怕她听不懂当年那些理不断的亲疏关系,耐心解释了许久。
引商听得云里雾里,不过最后也算是弄清了谁与谁算是亲戚,“我记得,你妻子的父亲正是王右军的从弟?可是□□不也是王右军的从弟?他们是亲兄弟吗?”
她还以为他姐姐刚刚嫁了人家的儿子,他就娶了人家的女儿回来。
“那两位也是从兄弟。”解释着解释着,花渡自己也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当年看起来顺理成章的事情,在现在看来确实是一团乱的关系。
引商掰着手指头算这理不清的亲疏关系,算到最后突然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来,“怪不得。”
“怎么?”
“你真的亲眼看过《兰亭序》的真迹?”突然想起这事的时候,她的眼睛都恨不得冒了光。
花渡一怔,然后点点头,“是啊。”
他不明白这有什么值得奇怪的。虽然父亲他们在兰亭修禊那一年他才五岁,可是当年他也生活在会稽山阴,自然见过那序文,而且还不止一次。
“你也不是没听过那些人是如何盛赞王右军的书法。据说啊……”她压低了声音偷偷告诉他,“真迹已经跟着太宗皇帝下葬了,怕是永世不能再现人世,现在这世上除你之外已经没人见过真迹了。”
引商是喜好书法诗文之人,写得一手好草书,自然也对王羲之这样的人物推崇备至,未能亲眼看一看那位的墨宝,堪称一大憾事,自然是羡慕他的。
而当她说起此事的时候,花渡的神情却微微一变,像是在回忆什么事情。半晌,突然说道,“《兰亭序》我没有,可是,若只是真迹的话……”他出神的看向了南方,“我